牢獄裡辛子硯的慟呼震動整個衛所,撞在鐵壁之上回旋激射,射到哪裡都是帶血的鋼刀,那樣的萬刀攢射裡鳳知微閉上眼,一瞬間眼角瑩光一閃。
冤冤相報,冤冤相報……
胖阿花的屍體就橫陳在她眼前,五年前,她的夫君做出瞭一個對鳳知微影響深遠的決定,五年後,仿若命運輪回,那個決定攜來的深黑的死亡陰影,照射在瞭她的身上。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鳳知微的手指,在暗處緊緊絞扭,冰涼至毫無溫度……她一生殺人無數,卻從未因此虧心,然而此刻她終究不能睜眼,去面對那樣絕然的無辜。
“砰嗵。”一聲,痛極攻心的辛子硯暈過去瞭。
七朵金花多年來在姐姐姐夫照拂下不問世事,此刻大變之下反而突然成熟瞭許多,看見辛子硯暈倒也沒張嘴傻哭,大花當即就對那頭領跪下瞭,嗚咽道:“……拜托大人,照顧我們姐夫,我們要回去……收殮姐姐瞭……”
那頭領扶起她,瞟一眼鳳知微,點頭不語,金花們默默將胖阿花屍體抬起,沒有直接出門,卻繞到瞭鳳知微牢前。
她們什麼也沒說,帶淚而平靜的,抬著姐姐屍體,一個個走過牢門前。
“呸!”大花突然一偏頭,一口唾沫兇狠的吐在瞭鳳知微袍角。
“呸!”二花跟上,濃痰落在鳳知微袖口。
“呸!”三花勁大,呸到瞭鳳知微臉前。
……
等到七花都走過,鳳知微已經渾身狼藉。
她始終沒有動。
事情發生便得面對,她永不懼為自己造成的後果承擔任何罪責。
包括這些痛失長姐的鄉女們,用她們最直接的方式所表達的憎與惡。
雜沓的腳步聲遠去,金羽衛們在默默收拾地上的血跡,地面被沖幹凈,淡淡的血腥氣卻還在鼻端存留,更多的是內心裡永裂的傷痕,無法愈合,直等著再次擴大,直達死亡。
辛子硯暈著,似乎不想再醒來面對那樣的噩夢,金羽衛們對視一眼,沒有試圖去救醒他,卻裡裡外外留下瞭很多人看守。
今日之事,兩大學士已成死仇,他們害怕之後還會出什麼事,不敢再掉以輕心。
剛才還淒清的牢獄裡,現在釘子般站滿瞭衛士,在暗處雕像般沉默無聲,那些紛沓的呼吸聲裡,鳳知微緩緩睜開眼來。
她的牢獄斜對面的小窗,在不為人所察覺的角度,突然有光芒一閃。
那是潛伏在暗處的她的護衛的暗號,等待著她的下一步指示。
鳳知微久久沉默著,慢慢擦幹凈身上臉上的痰跡,最終緩緩豎起手掌。
她的手掌影子被油燈照射在墻上,一個直直的豎立的符號,屬於她和她的暗衛的密語。
“停止。”
隨即她慢慢的躺瞭下去,小窗上那點光芒不見,暗衛已經撤走。
她卻不知道。
有一個人,在黑暗而又四處警衛的衛所內自在穿行,在幾處不起眼的拐角裡,他都停瞭停,似乎發現瞭什麼東西,隨即他一路向外走,一直到離衛所不遠的稀疏的樹林間,俯身背手看著地面,又躍上樹梢,四面看瞭看方向,在樹梢奔走瞭一陣,在某棵樹上停瞭下來。
他在樹梢的樹椏裡找瞭找,找到瞭點細微的佈絲,又在樹身上看瞭看,看見瞭一些熟悉的痕跡。
然後他站在樹梢頂上,轉瞭轉身午,從懷裡掏出個小鏡子,對著某個方向,慢慢的做瞭個手勢。
經過巧妙反復折射的光芒射出。
遠處暗牢裡鳳知微斜對面的那扇小窗,光芒一閃。
和先前暗衛和她打的暗號,一模一樣。
隻是鳳知微因為暗衛已經撤走,沒有再抬頭看小窗,她閉著眼睛,不知沉思還是熟睡。
遠處,那人卻已經滿意的點瞭點頭。
他抬起臉來,白月光照在半邊臉上,眉目並不出奇,但目光偶一掠過,像風過瞭稻田青光一閃,鋒芒懾人,卻又瞬間隱藏。
金羽衛指揮使。
···
長熙十八年震驚天下、牽動兩位大學士的“河內書案”,因瞭一場意外的死亡,最終的結局卻是戲劇化的。
辛大學士夫人得知夫君被押,誤闖衛所大牢而身死,這事傳到天盛帝耳中,老皇帝也怔瞭半晌。
寧弈等人趁勢在駕前說瞭許多辛氏夫妻恩深義重的情形,言語唏噓,辛氏夫妻本就是帝京最奇特最有爭議的一對,天盛帝以前也對這對夫妻的軼事有所耳聞,還曾開玩笑問過辛子硯,要不要幫他把他傢那河東母獅給休瞭,另賜良配,結果原本哭著喊著要休妻的辛子硯立即臉都白瞭,一個勁的謝恩請辭,天盛帝當時還引為笑料,好好取笑過他一陣。
雖然取笑,但是眾人心裡都還是有幾分佩服的,功成名就易變心,糟糠之妻不下堂幾個男人能做到?何況還是這麼不相配的一對夫妻。
老皇撫膝沉默良久,最後嘆道,“由來夫妻琴瑟相諧容易,生死相隨卻難,子硯不幸,卻也大幸,這等夫妻情義,我輩不如。”
皇帝如此評價,可謂難得,眾人唏噓落淚,氣氛感傷。
據說當時楚王殿下便有一句話“辛先生能對令其顏面掃地的糟糠之妻猶不離不棄,何況恩情深厚的陛下?”當即令天盛帝動容。
隨即便有恩旨,著“河內書案”押後再審,辛大學士暫且還傢操辦喪事,當然金羽衛全程跟隨,雖說押後再審,但天盛帝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已經顯露瞭出來,因為在辛子硯喪事即將操辦完畢的時候,一道旨意釋放瞭鳳知微,以“行文妄誕,但系無心之失,著降一級留任,罰俸一年”,作為瞭對寧弈指控魏知“心懷謀逆,眷念前朝”的終結處理。
鳳知微出獄那天,正逢辛夫人下葬,半城紙錢飄灑,一路哀哭淒涼,辛子硯麻衣戴孝,神情麻木,被眾人扶在前頭,他不過短短幾天,便瘦瞭許多,半鬢白發怵目驚心,送葬隊伍一路過去,百姓無不動容。
辛氏夫妻以滑稽搞怪聞名帝京,最後卻給帝京留下瞭最為淒涼和動人的恩義傳說。
送葬隊伍和迎接鳳知微出獄的大學士儀仗,在南市街頭迎面相遇。
盛夏清晨陰霾欲雨,雲層壓得很低,簷角下黑色蝴蝶和蒼白紙錢一同飛舞,扇起的氣流也是窒息灼熱的。
長街盡頭麻衣如雪,長街路口黑馬上鳳知微一身黑衣,白與黑,同樣肅殺。
馬上的鳳知微,和隊伍前步行的辛子硯,幾乎無可避免的第一眼看見對方。
她在他眼底看見無盡的空洞和荒漠,不是什麼都不存在,而是因為太滿,幹脆一起丟瞭出去,和命一起,等命來換。
他在她眼底看見無盡的黑和深邃,因為留存瞭太多東西而成瞭空寂,那樣的黑無懼卻又哀涼,像在等著宿命最後的絕唱。
默默對視,於長街的兩端。
中間是飛舞的雪般的紙錢。
鳳知微的視線,最終緩緩落在迎面而來的棺材上,臉色白而平靜,勒韁,下馬,避到道旁,躬身。
四面百姓嘖嘖贊嘆魏大學士的風度,贊嘆著魏大學士對辛大學士的恩義。
民間傳說裡,魏大學士是自願陪恩師一同下獄的。
所幸好人平安。
金花們聽著那樣的贊嘆,蒼白臉色轉紅,渾身發抖。
辛子硯卻還是那個模樣,癡癡立在八月的風中。
然後他一臉空洞的繼續向前。
他伴著棺材,在萬眾目光下,在七位姨妹屏緊的呼吸裡,在金羽衛緊張的按刀註視下,一步步向鳳知微走過去。
走至鳳知微身前。
鳳知微默然佇立。
辛子硯空茫漠然的抬頭。
然後。
擦肩。
而過。
···
四面的風悠悠的蕩,攪動著黑蝴蝶和白紙錢,辛傢人就那麼直直的過去瞭,擦著她的肩,仿若那一角躬身的人,從不存在。
最大的恨,不是戟指當街口沫橫飛的怒罵,能罵出來的恨,都還不夠深刻。
最大的恨,是來自內心深處強大而勃然的力量,唯有用力度壓抑的沉默來表達。
言語殺不瞭人,無需浪費。
但有一分力氣,都留著報仇。
鳳知微默然於街角,那些人再也一言不發,她卻仿佛聽見,那些走動的人們,連骨骼都在拼命擠壓,發出格格的欲待碎裂的聲響。
等到隊伍全部過去,她直起腰,上馬,前行,面容寧靜如初。
他們見到仇人,用全身力氣來擠壓恨意。
她當年見到仇人,用全身力氣,對他下跪,流淚,謝恩。
沒有誰比誰更苦,苦的隻有這天道循環不休。
她在馬上有些出神,沒有註意到跟隨在她身後的宗宸看著辛傢人的背影,微微皺起瞭眉頭。
鳳知微看似恒靜,其實心神終究有些恍惚,宗宸卻感覺到瞭辛子硯對鳳知微強大的殺氣。
他皺著眉,心想鳳知微再三關照帝京裡發生的一應事務不得給草原和西涼知道也就罷瞭,有些事卻不能放任。
血浮屠忠於本主,但並不是唯命是從,在大成密檔的血浮屠鐵規裡,大成開國帝後曾經有令,隻要對本主有利,或有血浮屠所認為危及本主性命之事,血浮屠有自決之權。
她不能做,不想做的事,他來便是。
宗宸仰頭,思考瞭一下,做瞭個手勢,立即有幾個面目普通的護衛,很自然的落後瞭幾步,隨即無聲無息消失在街角。
···
出城十裡落蕉山,風景幽美,地勢也好,京城很多達官貴人都圈瞭地作為傢族葬地。
辛子硯買下瞭一座山頭,把胖阿花高高的葬在峰頂上,那裡居高臨下,可以看得很遠,辛子硯覺得阿花會喜歡那裡,她喜歡爬高,總說爬得高點,說不定可以看見河內鄉下的舊宅子。
河內鄉下舊宅子其實早已殘破,去年辛子硯悄悄派人回去修葺瞭屋子,準備過上幾年,等殿下登基後便帶阿花告老還鄉,給她一個驚喜,他還在山後找瞭塊風水寶地,打算著將來和阿花合葬在那裡。
驚喜此生再不會有,他也沒有扶棺歸葬河內,一方面他還不得自由,另一方面,他在帝京還有事要做,等到做完,也許他這條命也就送瞭,到時候讓金花們一起送回去合葬便是。
這話他淡淡和金花們說瞭,小姨子們哭成一團,他聽著煩,將她們趕走瞭。
墳頭上最後一捧土落下,他仔仔細細用手培好,一攤身子在墳前躺瞭下來,揮揮手,讓送葬隊伍都回去。
辛傢那些下人不敢不從老爺之命,何況還有金羽衛的衛士在場。
一隊衛士遠遠的站在三丈外,不想去打攪大學士,辛子硯靠著墳頭,呆呆的想瞭半晌,掏出一壺酒,仰頭咕咕的喝起來。
他酒量並不太好,又心氣鬱結,潑潑灑灑大半壺下去便醉瞭,手一抬,酒壺旋轉著落下,落入半山雲霧間。
山間潮濕,絲絲縷縷白色霧氣繚繞上來,辛子硯癡癡伸出手,傻笑道:“阿花,你來瞭?咦,你怎麼穿白衣服?我記得你最討厭白衣服的。”
他跌跌撞撞伸手要去摟,摟瞭個空,噗通一聲栽在墳頭上,千脆抱住墳頭蹭瞭蹭,咕噥道:“別打臉,明兒不好見人……”
忽又醉眼惺忪的道:“你臉好涼……哭瞭麼?……我叫你把那糠饃饃給老大吃……別給我……我不餓……”
四面霧氣越來越重,遠處金羽衛看他那醉態有些不放心,怕他失足落崖,想走近看看,剛剛走到那團霧氣邊緣,便都無聲無息倒瞭下去。
辛子硯渾然不覺,抱著那墳頭唧唧噥噥說些舊事。
白霧裡突然走來一個人。
那人也是一身白衣,頎長清俊,腰間一桿紫玉簫,翠綠的纓子在風中悠悠的蕩著。
他平平靜靜走過來,低頭看瞭看辛子硯,眼神裡也閃過一絲猶豫,最終緩緩嘆息一聲。
“我答應過他,拿命來護,不管是誰的命。”
隨即他伸出手去。
辛子硯緊緊抱著墳頭,閉著眼,專註的和胖阿花在一起。
霧氣突然一陣波動。
一片濃鬱的白色裡突然人影一閃,現出一方黑色的袍角,隱約還有深紅衣領火焰般一亮,四面立刻噼啪一聲空氣起瞭爆音,集山風如攥拳,劈頭蓋臉向宗宸罩下。
宗宸霍然收手向後一退,霧氣一散,黑色長袍紅色深衣的男子,容貌僵木的出現在他對面。
赫然是當年常伴於辛子硯身側出入於青溟書院的黑袍男子。
宗宸怔瞭怔,目光從他全身上下掃過,皺瞭皺眉,想起鳳知微提過的辛子硯身邊的那個護衛,道:“是你?”
那人不答,衣袍與山風同舞。
辛子硯被這聲響動驚醒,懶懶翻瞭個身,看見那男子,瞇眼認瞭半天,突然傻笑道:“是老許啊……你不是說要遊歷天下的嘛?遊歷回來瞭啊?”
那黑袍人看他一眼,過去便要將他拎離崖邊,宗宸手一抬,玉簫一橫。
黑袍人看也不看,五指一蜷如鷹喙,反手便敲玉簫。
宗宸玉簫在手中滴溜溜一轉,光影一晃裡奇異一傾,反敲對方虎口。
那人袍袖一甩身子一轉,及腰之處忽起破空之聲,滿地落葉簌簌驚飛,一枚黑色短刀鬼魅般從落葉中閃現,電射宗宸雙目。
宗宸身子一仰腳尖一踢,半空中踢飛那刀,身子巳經借著那刀勢跟著轉瞭一圈,那刀直沖長空,卻突然一個轉折刺向宗宸背心,這一著來勢突然,宗宸卻像早有準備一樣,很自然的腰背往前一傾,唰一聲刀鋒貼著他背掠過,落入黑袍人手中。
這幾招兔起鶻落,方寸距離之間雖手段小巧卻各自兇險,但看起來總有那麼幾分怪異,兩人的動作都太熟練自然,像是不經考慮便知道下一步來路,像是在很久以前,便已經喂過招。
宗宸站定,神色已經一變,註視著對方緩緩出瞭口長氣,道:“是你!”
明明一模一樣兩個字,出口語氣截然不同,黑袍人冷冷看瞭他一眼,還是一言不發,再次伸手去拎辛子硯。
宗宸神色變幻,卻立即再次阻攔,口中冷笑道:“以前的事,我不管,但是這人,你帶不走!”
黑袍人冷哼一聲,突然將辛子硯扔到一邊,手一抬便對著宗宸劈瞭過去。
宗宸眉間凝霜,似乎也動瞭真怒,冷笑一聲迎上,兩人瞬間戰在一起,山間上氣流湧動,人影閃爍如穿花,大團大團白色的霧氣被攪動再散開,不住聚瞭散散瞭又聚,遠遠望去便如一鍋將要沸騰的湯。
黑袍人掌勢沉雄飛刀如電,宗宸身形輕靈玉簫流麗,一團團逐對成毬的羽毛般的霧氣裡,白光紫光穿插如匹練,夾雜著宗宸不時的低聲喝問。
“你什麼時候轉用飛刀瞭?”
“你這些年去瞭哪裡?”
“當年的事,到底怎麼回事?”
但從頭到尾,對方都隻出招,不出聲。
這邊正鬥得起勁,驀然山崖下一聲長笑,一人興致勃勃竄上來,目光發亮的嚷:“咋瞭咋瞭?打架瞭打架瞭?哎呀加我一個。”不由分說便擠進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對黑袍人踢出一腳,隨即又對宗宸拍出一掌。
這人打架全沒章法,出手卻快得驚人,唯恐天下不亂的寧大護衛到瞭。
黑袍人和宗宸都認識他,一看他就大為頭痛,有這人攪合,什麼事都辦不成,兩人對望一眼,齊齊撤手,後退三丈。
寧澄孤零零站在當中,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委屈的撇撇嘴,罵:“小傢子氣!”
隨即他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一邊拍袍子上的灰一邊罵:“這見鬼的山岔路真多!跑錯瞭山頭!哎呀老辛你沒事吧,我來接你瞭。”
宗宸嘆瞭口氣,看來寧澄是得瞭寧弈的囑咐,前來護衛辛子硯,結果粗心跑錯瞭路,無論如何,寧澄和那人在,他今天是沒法將辛子硯給處理瞭。
看瞭一眼沉默的黑衣人,他意興索然準備趕緊離開,目光一轉忽然一怔。
於此同時寧澄也嚷瞭出來:“老辛呢?”
黑袍人霍然回首,這才看見剛剛自己扔出辛子硯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
三人同時怔在那裡,在崖頂寂寂空風中面面相覷。
···
辛子硯卻覺得此時甚舒服。
身下溫軟,四面香風,一雙溫柔細膩的手,正用散發著同樣香氣的綢巾,慢慢拭凈他臉上的泥土。
辛子硯瞇著眼睛,一把抓住瞭那手腕,喃喃道:“阿花是你麼?”
那人輕輕一笑,笑聲柔膩婉轉。
辛子硯如被火燙,趕緊放開那手,嫌棄的一拍,道:“我是昏瞭,阿花有這麼溫柔,你是誰?”
他勉力睜開眼,發現這裡似乎是個山洞,隻是不知怎的自己視線似乎有點問題,怎麼都看不清眼前人,隻隱約感覺到一個黑衣女子從自己身前走開,衣袍明明很寬大,卻神奇的令人感覺到她近乎妖艷的腰線,那般裊裊的行過去,風姿尤物。
換成以前,他會立即兩眼放光的欣賞,此時卻毫無興趣,隻聽見那女子一路向洞裡走,一路笑道:“看不出這風流浪蕩大學士,骨子裡竟然是個情種,哎,今兒要代眾傢往日瞧不起他的姐妹們,給他賠罪瞭。”
洞裡唧唧噥噥一陣笑,卻也有唏噓之聲,洞深處一人緩緩轉過身來,擺瞭擺手,那些女子立即不再說笑,躬身隱入黑暗中。
辛子硯有點茫然的坐起身來,喃喃道:“我這是入瞭鬼狐窟瞭麼……”
“你這麼說也未為不可。”洞深處那人淺淺一笑,她聲音並不清脆,略有沙啞,每個字尾音似乎還有點不準,帶點微微上挑,但卻因此令人更覺風情誘惑,僅憑聲音,便讓人覺得,這是個能把自己缺點都化為魅惑的絕頂尤物。
辛子硯卻隻覺這聲音熟悉。
“辛大人受苦瞭。”黑暗裡那人眼波凝註,語氣柔柔。
辛子硯默然不語,半晌道:“有什麼事,說吧。”
“大人不想報仇麼?”那女子也很直接,一笑道,“今日長街之上,大人可有五內俱摧?無恥奸賊害你傢破人亡,卻還要欺瞞天下坐享百姓尊崇,何其不公?綱常顛倒是非混淆,悲憤淒慘莫過於此,因瞭那奸賊,青溟書院不再屬於你,因瞭那奸賊,相濡以沫的愛妻慘死萬箭之下,他害你身奪你勢傾你傢殺你妻,你……”
“與你何幹?”辛手硯還是那個冷漠模樣。
“這等欺世盜名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女子微笑道,“先生難道不知,您如今已是天下女子傾心之人瞭麼?傾的不是您的風采地位,而是您對糟糠之妻的義重恩深,天下女子,皆盼能得夫君如此,天下女子,皆敬先生。
“那也不是你。”辛子硯酒醉,心底卻依舊清明,沒來由的對這女子的語調厭惡,淡淡道,“報仇,自然,我自己去做,不勞費心。”
女子並不動氣,妙目凝註著他,悠然道:“先生隻怕有心無力吧,先生是要仗匹夫之勇,持劍刺殺奸賊於鬧市呢,還是於朝堂之上,再用三寸之舌內閣地位打擊政敵?論前者,先生手無縛雞之力,對方卻有護衛千軍,何況對方本人就是武學高手,先生隻怕未近人三尺之地,便已血肉成泥,論後者,先生難道以為經歷河內書案,還能在內閣占據一席之地?魏知既然降級留任,陛下又怎麼會再留下你和他作對?陛下已經有瞭旨意,先生大概馬上就會赴山南,做一個逍遙知府瞭。”
“你怎麼知道——”辛子硯話說瞭一半突然倒抽一口氣,恍然道,“原來是你——”
對方笑而不語。
“原來你也和他有過節?”辛子硯怔怔半晌,冷笑一聲,“既如此,我更不願和你合作,你們宮闈婦人的渾水,誰能摻和得?”
“那先生以為你能和誰合作呢?”女子淺笑,“胡大人隻聽從楚王之命,而楚王……他是不會幫你報仇的。”
“別在那挑撥離間。”辛子硯揮揮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我倒覺得先生一廂情願。”女子笑道,“實話告訴你罷,你原本是可以不入獄的,殿下其實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助你脫罪整倒魏知,他卻沒有出手,導致你夫人因此慘死,他既然當初沒舍得對魏知出手,以後自然也不會。”
“你怎麼知道?”辛子硯身子顫瞭顫,抬眼看她。
“別問我怎麼知道,我隻告訴你,千真萬確。”
辛子硯又安靜瞭下來,怔瞭一會,搖搖頭道:“那我自己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勢微,他勢大,怕就怕你想十年蟄伏以報仇,他會給你活十年?”女子悠然笑,“先生不知道麼,今天要不是我及時救走你,剛才他身邊那個姓宗的,已經要瞭你的命。”
她看著神情動搖的辛子硯,又加瞭一句,“你看看,你陷身危險無人理會,最後救你的卻是我,你仔細想想,我說得有錯?”
辛子硯別過臉去,半晌吸瞭吸鼻子,道:“……我是有個辦法,可以動到魏知……但我不確定有沒有用……”
“先生之智,加上我的人力。”女子和婉一笑,“定能馬到功成。”
辛子硯轉頭,癡癡的望著不遠處,那裡隱約就是葬瞭他的胖阿花的崖端,從此後她在山風間永久沉睡,留他在世間行走孤獨。
“好吧。”很久以後,他輕輕道,“我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