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歲月啊, 請你一定要善待這個少年。
——《小怪獸日記》
文科班剛□□育課,球場陸陸續續湧出一幫學生,丁羨就在川流的學生中, 看見那倆難得站在一起的背影, 她收瞭笑, 停瞭腳步, 想轉身往回走時,肩膀被人一拍, 尤可可忽然從她身後竄瞭出來, 目光往她身後意味深長地一探,收回,故意大聲道:“丁羨啊, 你在這幹嘛呢?”
果不其然,身後兩人齊齊轉過來。
丁羨忙往尤可可身後躲,恨不得掐死這丫頭, 但尤可可絲毫不顧及,沖她直眨眼,小聲說:“躲在這兒幹嘛, 宣示主權去啊,在我這兒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怎麼換成她, 你就怕瞭?”
怕個屁啊, 隻是還沒想好怎麼說。
尤可可又道:“我可聽說, 你們傢那誰誰, 以前跟咱們楊女神關系——”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拋瞭個你懂的的眼神。
丁羨心下凜然,再看過去,楊純子已經拿著水往這邊飄飄然走過來,經過兩人的時候,她沖丁羨微微展顏一笑,溫柔得像燕子的羽毛,一下又把丁羨的內心給擊垮瞭,這麼好的姑娘,她在這兒吃什麼醋呢?
丁羨抬眸一笑,大膽回視,目送她出瞭球場。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句:“裝。”
丁羨乍然回頭,看向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尤可可:“幹嘛呢?”
尤可可撅著嘴:“你不覺得她特假麼?高興不高興永遠都是一副表情,勝券在握,看瞭就讓人反胃。”
“你跟孔莎迪真是可以當好朋友。”
“為什麼?”
“一樣的小肚雞腸。”
丁羨說完,被尤可可狠狠拍瞭一下腦門,“靠,老娘在幫你,你還說我小肚雞腸?”
丁羨吃疼,後知後覺意識過來尤可可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忙又捂著腦袋給她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這麼說你的,我隻是覺得,你跟莎迪真的挺像的。”
尤可可哼唧一聲:“像才不能當朋友,那隻啞迪最近怎麼樣瞭?”
丁羨糾正:“是莎迪。”
“隨便瞭。”
尤可可揮手,毫不在意地說,剛說完,餘光撇到有人抱著球過來,十分識趣地摸摸丁羨的腦袋,“走瞭,下次再聊。”
周斯越抱著球,在她面前站定,一隻手抄在兜裡,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你不在教室上課,跑這兒來幹嘛?”
丁羨仰著頭,目光絲毫不回避,直直地盯著他:“你呢?兩節課不上,你又在這兒幹嘛?”
周斯越翹瞭翹嘴角,目光往別處瞥瞭眼,忽然用食指頂著籃球,抽出另一隻手拍,一副是事可可的模樣,在她面前表演起瞭轉球,淡聲道:“出來放會兒風,怎麼瞭?這也要管?”
他這輕描淡寫又吊兒郎當的態度,一下子就把丁羨給惹怒瞭,直接一掌拍掉他手中徐徐滾動地跟地球儀似的籃球,周斯越愣瞭,看著球從他手中滾落,啪嗒落在地上,又連滾瞭幾圈,緩緩停在他的腳邊。
他雙手抄進兜裡,剛想要發作,就聽對面的姑娘一聲冷淡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影響別人?”
“我影響誰瞭?”
他背光立著,每根頭發似乎都染瞭色,少年英氣十足。
“我……”丁羨忽然發現他微微瞇瞭瞇眼,不知道是被太陽刺的,還是聽見她這句我給嚇得,她微微低頭,剛才的囂張氣焰全都不見瞭:“我……我們都很擔心你,怕你……”
“怕我怎麼瞭?怕我想不開?”
他驀然一笑,忽然伸手揉瞭揉她的頭發,“我沒這麼脆弱。”
丁羨的擔心不無多餘,他從小被老師傢長捧在手心裡長大,一路順風順遂,從未受過波折,心理承受能力相比較一般的孩子會弱很多吧。
顯然她有點低估瞭周斯越。
“我隻想告訴你,沒進國傢隊,沒拿獎都沒關系,這些都是暫時的,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數學天才,你以後在數學方面一定會有自己的造詣。”
她說這話是認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有點怪異,聽得周斯越都忍俊不禁,輕推瞭下她的腦門:“你個數學白癡,就別安慰我瞭。”
“……”
你才數學白癡,丁羨瞪他。
周斯越忽然彎下腰,大手罩在她的頭頂,用力按瞭按,對上她的目光,“我呢,沒你想得那麼脆弱,人生本就無常,一時的高低並不能證明什麼,我走競賽這條路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數學,隻是純粹為瞭找解題的快感。”
解題的快……快……感??
你們學霸的形容詞真是簡單粗暴。
周斯越收回手,人站直,指尖撓撓眉,又道:“以前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現在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什麼話?”
他瞥她一眼,笑:“人類就是這麼奇怪,如果沒有人同情,你就不會在乎傷口有多疼;如果沒有人嘲笑,你就不會在乎傷疤有多難看;如果沒有人比較,誰會知道什麼是前途……”
丁羨驚訝於周斯越的通透,一個十八歲大男孩兒,對人對事的寬容度,讓她徹底折服,在未來很長的歲月裡,她似乎再也沒遇上這麼一個男孩兒,甚至後來在復讀班裡學習的時候,每當聽朋友說起這是來自哪哪哪兒的風雲人物時,被人勾起好奇心忍不住多看兩眼,發現也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也會因為考不好而大發脾氣,也會跟人因為一道題的不同解法而發生爭執,也會為瞭自己的自傲而做些傷害別人的事,但朋友還是被迷的氣暈八素,“人無完人嘛,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瞭。”
丁羨搖搖頭,在心裡道:
你沒見過他,沒見過。
果然,人在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那將意味著你往後的一生,不過爾爾。
周斯越跟楊純子和好瞭。
兩人不再各種避著對方,偶爾在路上碰見瞭,還會隨口聊兩句,丁羨在路上撞見好幾次,周斯越插著兜高大的背影往教學樓走,旁邊站著以前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楊純子。
對於這個情況,孔莎迪的危機感比丁羨還足,“你再裝大度,回傢哭吧你。”
“他說他不喜歡楊純子,我難道還像個三八一樣追問人傢,你跟她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他不想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還真是體貼啊。”
孔莎迪冷嘲熱諷地說。
之後周斯越讓丁羨搬回去,丁羨一句話把人給懟回去,“搬什麼搬,你以後跟我保持距離。”
周斯越氣得想要一掌劈過去,咬著牙忍瞭忍,“又發什麼瘋。”
話雖跟孔莎迪這麼說,但在那個敏感多疑猜忌的年齡裡,理智不足以控制她的情緒,怎麼可能不吃醋,但凡有人跟他多說兩句,她就害怕,這麼誠惶誠恐的心情,沒人能理解,丟出一句:“劉老師說讓我們保持距離。”
後來周斯越才明白,他倆被人打瞭小報告,現在在劉江的重點觀察名單裡。
那陣丁羨成績下滑的很厲害,數學沒瞭周斯越的監督,分數慘不忍睹,月考隻打瞭105分,拿到卷子的時候,忽然就哭瞭。
周斯越打球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哭,伏在桌案上肩膀抽抽搭搭無不可憐。
周斯越沒做停留,把球往框裡一丟,收拾書包轉身走瞭,丁羨聽見走廊裡一聲很輕柔的:“夏思寒說一起吃飯。”
是楊純子的聲音。
“嗯。”周斯越極淡的嗯瞭聲,腳步聲在走廊裡漸遠。
原本哭到隻剩啜泣的少女啊,忽然趴在桌上又難過的嗚嗚嗚出聲來。
混蛋。
混蛋。
混蛋。
七點,丁羨回到燕三胡同,灰暗起瞭皮的墻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株艷紅的花朵,周身是一抹綠油油的青苔,像是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開出瞭一抹春。
丁羨望著那株花出神,身後忽然想起一道懶洋洋地聲音,“這麼晚?”
丁羨驀然回頭,路燈下,那道熟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單肩挎著包,雙手抄在兜裡,人倚著胡同口的老石頭城墻,一臉閑散地看著她。
“你不是跟楊純子去吃飯瞭嗎?”她倔強地扭回頭,目光又回到那株花上,在巷口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他低頭,指尖輕輕撓瞭撓頭發,笑:“一想到你在教室哭,我還吃得下?我可不是你那麼沒良心的人。”
話語間,花落瞭半片葉,丁羨收回目光,轉身噔噔噔走到他跟前,路燈罩在他頭頂,仰頭,看過去,他就像是個發光源。
“王八蛋。”
她看著他,低低罵瞭句。
“嗯,我是。”
他毫不在意地說。
“混蛋。”
丁羨又罵。
他靠在墻上,書包在他背上,垂眼睨她,隻是低低笑著,任由她罵,那表情似乎在說——
你罵吧,我照單全收。
少女破涕為笑,男孩兒忽然伸手大力揉亂瞭她的頭發,又是熟悉的那句:“傻不傻。”
燕三的後巷有個兩米矮墻,白襪黑磚堆疊在一起,巷弄口栽著兩棵老梧桐,茂密盛綠,枝葉遒勁延伸到墻裡頭的院落裡,丁羨沒來過,裡頭烏漆嘛黑,瞧著有點滲人,忍不住打瞭個冷顫。
“這是哪兒?”
周斯越把包遞給丁羨,三兩下翻過矮墻,人已經站上瞭墻頭,沖著底下的丁羨伸手。
“上來。”
指尖輕觸,對方的溫度傳到她手心,丁羨渾身過電一般,略一遲疑,男孩兒催促:“快點。”
等她爬上墻頭,望著院落裡頭的黃土磚瓦,有些出神,“這啥時候還建瞭個寺廟啊?”
兩人坐在墻頭上,掛著腳,周斯越沖那小黃瓦房一昂下巴,“睜大眼看看,黃房子就寺廟啊?瞧給你見識淺薄的,裡頭住著一啞巴,姓張,蔣沉小時候天天找他嘮嗑,嘮瞭半天,才知道人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好呀,有什麼秘密都告訴他,心裡也不會憋著難受。”
“你都跟他說過什麼?”
周斯越一笑:“很多,記不清瞭。”
話音剛落,院落的小木門被人推開瞭,一約莫三四十歲的寸頭男人,穿這件青色長袍衫從裡頭端著一盆出來,目光一斜,瞧見墻頭兩人,用手指瞭指。
周斯越拉她下去。
“走,過去打個招呼。”
張啞巴真不會說話,睜著雙眼睛牢牢地在丁羨跟周斯越身上打量,直到丁羨開口:“我叫丁羨。”
“他先天的,耳朵聽不見,所以你說話他也聽不見。”
周斯越不知道從哪兒學來一套手語,行雲流水地給他做瞭幾個動作,張啞巴高興的樂瞭,連連跟丁羨點頭,還轉身從裡頭拿瞭兩個饅頭遞給他們,用手示意,吃呀吃呀。
丁羨遲疑地咬瞭口,饅頭生澀,在嘴裡草草嚼瞭幾下,就吞咽下肚。
周斯越把饅頭捏在手裡,又跟他聊瞭會兒,丁羨看不懂也聽不懂,隻能默默站在一邊嚼饅頭,偶爾側頭看看身旁的男孩兒,淡白月色下的少年微低頭,目光柔和且認真地聽著對方說話。
延平鎮也曾有個聽力障礙的聾啞人,可那裡的小孩兒除瞭對著他做鬼臉扔石子之外,年紀大點兒的男生隻會開他的玩笑,除瞭嘲諷就是譏笑,就連她自己,也曾害怕聾啞人的靠近,每回經過那座小房子,都忍不住加快步伐。
如今回想,周斯越說的沒錯,確實是她見識淺薄。
周一,孔莎迪告訴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八卦。
“我幫你打入敵情內部探聽過瞭,你那位周少爺真沒喜歡過楊純子。”
丁羨倏然抬頭,“你又聽人說瞭什麼?”
孔莎迪舉雙手雙腳發誓:“這回保證百分百準確,是……反正你就聽我的,我可是犧牲老大才換回你這麼點兒情報的。”
丁羨反應極快:“你跟宋子琪怎麼瞭?”
孔莎迪忽然紅瞭臉,轉過頭,“你要不要聽?”
丁羨斜她一眼,“你犧牲這麼大,我要是不聽,你不是白犧牲瞭?不過我好奇你到底做啥犧牲瞭?”
“小孩別亂打聽!”
孔莎迪眼神慌亂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