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緒, 都掩藏在歲月的眉眼中。
他說,那我以後找女朋友都經過你同意好瞭。
那你做好打光棍的準備吧。
——《小怪獸日記》
高三開學沒幾天,丁羨外婆病重, 鄉下大姐來電告知葉婉嫻, 需要請護工照看, 但每月都出一千的護理費, 加上鄉下三個兄弟姐妹,每人每月還得出兩百。
丁傢那陣已是捉襟見肘之時, 沒什麼存款, 葉婉嫻又是剛下崗在傢待業,加上一傢四口張嘴等著吃飯,兩夫妻一合計, 這麼弄還不如自己回鄉下去照顧,何必再出這冤枉錢。但是她一走,兩孩子就沒辦法瞭, 丁父那陣在外地監工,半年回不瞭傢一趟,剛巧, 那天李錦薈跟幾位夫人在巷口蔣傢打牌,葉婉嫻順嘴一提,李錦薈大方表示:“婉嫻, 羨羨可是高三瞭, 禁不起你們這一來一回的折騰, 實在不行, 我跟老周幫你照顧一陣。”
李錦薈在這巷子裡是出瞭名的熱心腸,從小被父母寵大,結瞭婚老公兒子寵著,對人沒什麼戒備心,誰的傢長裡短都愛管上那麼一管,更別說還是公公傢小時的摯交,那話說的義無反顧,在葉婉嫻這樣的人聽來也頗感動,猶豫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瞭?”
李錦薈把牌一摞,真誠地挽住葉婉嫻的手說:“一點兒都不麻煩,正好她跟斯越同班,就讓兩人一起上學吧。”
葉婉嫻激動地熱淚盈眶:“哎!”
於是,當天晚上丁羨就被人打包好行李丟進周傢,葉婉嫻則帶著兒子連夜趕回延平村,到母親床前盡孝去瞭,離開之前,葉婉嫻也毫不避諱地對丁羨說:“我這一走得好長時間,你先在周傢且住著,外婆病重,咱要盡孝不是,還有你外婆那房子,你幾個舅舅都盯著,原是你小舅舅想找人把錢出瞭,但我跟你小舅舅仔細一盤算,這次我回去,就讓外婆把房子留給咱,我鞍前馬後不能白照顧對嗎?你呢就在周傢乖乖聽話,等媽回來。”
丁羨眨著一雙懵懵然地眼,忽然覺得,所有人似乎在外婆這場重病中,變得面目全非。
“媽,我能不去周傢嗎?”她低聲開口。
“我跟你爸不在,你一個女孩子住這裡我們不放心。隻是暫時的,我會盡快回來的。”葉婉嫻彎下腰,捏住她的肩膀,“是不是擔心周斯越欺負你?放心,你周阿姨說瞭,會幫你的。”
丁羨搖搖頭。
她隻是單純討厭“寄人籬下”,住在別人傢裡,吃別人的,用別人的,手就比別人短一截,這原本就已經讓她抬不起頭來瞭,更何況對象是周斯越,她那麼喜歡的男孩兒。
但大人的世界是不允許小孩申辯的。
葉婉嫻匆匆交代瞭兩句就帶著兒子走瞭,丁羨一個人在沙發上坐瞭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人來敲門。
周斯越穿著隨意,一身休閑的運動裝,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黑色耳機,剛跟蔣沉跑步回來,見裡頭黑漆漆的,手抓瞭把頭發,“怎麼不開燈?”
“你怎麼來瞭”
“我媽讓我來接你。”
丁羨松瞭門,轉身往裡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不去。”
周斯越毫不客氣地一掌按在她腦袋上,“幹嘛,去我傢還委屈你瞭”
“我不是這意思,你別多想。”
丁羨垂著眼,低聲說。
周斯越靠著電視機,雙手抄在兜裡,儼然一副大男孩兒模樣,說:“那你什麼意思?”
“周斯越,如果你媽病瞭,你會在她生病的時候談條件嗎?”
“談什麼條件?”男孩兒微微斂眉。
“遺產。”
男孩兒微微抬眉,大約能明白丁羨的意思,還不等他開口,丁羨又說:“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大意是說,一位父親在中年時經常打罵老爺子,餓著老爺子,不讓其吃飯睡覺,等他老去時,他兒子也經常對他拳打腳踢,理直氣壯地一邊打一邊喊‘你當初就是這麼打爺爺的。’就這麼一代傳一代。”
周斯越撓撓眉心,嘆口氣:“秉持己心吧,古人不是有雲,勿以不孝身,枉披人子皮,你這麼大瞭,有自己的是非觀,不用再旁人給你提醒瞭。”
丁羨苦笑:“如果有一天,我變壞瞭,是非不分,怎麼辦?”
周斯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淡淡扯瞭下嘴角,篤定地說:“你不會,就算是那樣,你不還有我麼?”
“我們也不能永遠在一起呀,上瞭大學……”丁羨抬頭掃他一眼,聲音漸弱,低聲:“你會找女朋友吧,到時候咱倆關系就沒現在這麼好瞭……你還會這麼無條件相信我?”
周斯越忽然笑:“那我以後找女朋友一定經過你同意,行瞭”
丁羨驀然抬頭看他,發現少年嘴角掛這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心裡咯噔一聲,又忙不迭低下頭去,低落地哦瞭聲。
周斯越直起身,一隻手拎過沙發邊上的行李箱,一隻手還在兜裡,沖她微微側頭:“走吧,我媽在傢等瞭。”
窗外月色漸濃,如輕紗罩頂,樹木窸窸窣窣發出輕微的聲響。
兩道身影,一高一矮穿過西巷尾,有人輕松閑散地問瞭句:“哎,如果哪天我變壞瞭,你呢?你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會很失望吧。”姑娘嘆瞭口氣,“你可得保持初心啊,我無法想象,你變壞瞭是什麼樣子。”
有人大力揉瞭揉她的腦袋。
“傻子。”
住進周傢的日子,可謂是雞飛狗跳瞭。
周夫人特意在二樓騰瞭一間客房出來給丁羨住,對面就是主臥,隔壁就是周斯越房間,兩人原本在學校就天天見面,現在回瞭傢抬頭不見低頭見,對彼此都猶如跟親人一般熟悉,說話更沒瞭顧及。
特別是早上,趕著去上學,二樓隻有一個廁所,周斯越時常被早起的丁羨逼到去樓下洗臉刷牙,等他都洗完出來瞭,丁羨還沒出來,還得靠在門等她。於是,上學的路上,推著車怨念叢生:“磨磨唧唧,洗個臉要這麼久,女生就是麻煩。”
丁羨洗個臉還天天被他在門外拍這門催,心裡也是一肚子火氣,氣不過,回瞭兩句嘴:“女人本來就麻煩你不知道嗎?有本事你以後別找女朋友,哼!”
吼完,拉緊瞭書包肩帶噔噔噔跑瞭。
周斯越蹬上車,低罵一句:“慣得你!”一溜煙騎走瞭。
車輪滾過丁羨身邊的時候,男孩兒惡意地按瞭幾下鈴聲,咻一聲往前滑走瞭,丁羨望著他囂張的背影憤憤咬牙。
“幼稚!!!”
回到教室,孔莎迪追著她問,“跟男神同居的日子怎麼樣啊?”
丁羨把書包塞進桌板裡,憤懣地說:“把同居倆字去瞭,還男神呢,就一神經病。”
孔莎迪嘆口氣,連連搖搖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跟宋子琪住一起都沒機會呢。剛我又聽到別班姑娘在打聽我們周少爺呢,那花癡勁兒,嘖嘖……”
丁羨神經又緊繃起來瞭,回頭看瞭眼某人的位置,正巧,周斯越也跟宋子琪在扯淡,目光隨意一瞥,視線驀然撞上,交匯兩秒,周斯越低咳一聲,率先別開。
丁羨意識到,忙不迭轉回,耳朵紅瞭。
周斯越松懈地靠在椅背上,望著那泛紅光的耳根,低頭笑瞭。
原來,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緒,都掩藏在歲月的眉眼中。
而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這些似是而非的情緒中。
九月,一年一度的數學國賽,難得的是,何星文竟然放棄今年的國賽,跌破瞭所有人的眼睛,還以為他會在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呢。據劉小鋒在辦公室聽到劉江跟幾位老師的談話轉述,暑假的時候,何星文父親在車間出瞭意外逝世,唯一掙錢的人沒瞭,何傢一下就垮瞭,何星文一整個暑假都沒時間復習競賽,加上之前的經驗,決定放棄。
九月中,劉江在班裡為何星文募捐。
原本挺高傲一男孩兒,此刻低著頭站在講臺上,面前擺著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募捐箱,丁羨盯著看瞭許久,從包裡把零錢逃出來,湊瞭個五十整。
孔莎迪嚷嚷著不肯捐,因為她覺得何星文這人心眼兒壞,咱這會兒幫他就是助紂為虐。
宋子琪拍瞭拍她的腦袋,“助紂為虐不是這麼用的,這事兒一碼歸一碼,雖然我也挺不喜歡他,但人傢有困難,咱還是得盡一份力,大老爺們這麼記仇活得可不敞亮。”
“你才大老爺們呢。”孔莎迪眼一斜:“你捐多少?五百?太多瞭吧!”
與此同時,丁羨也望瞭望周斯越手中跟宋子琪相同厚度的錢,其實她心裡也有些不太情願,被人舉報談戀愛,考試被人舉報作弊,丁羨幾乎能肯定都是何星文做的,除瞭他真沒人能幹出這些窩囊事兒,低聲問周斯越:“我要不捐,你會覺得我壞麼?”
“不會。”
“要不你也別捐瞭,上次考試說不定就是他舉報的。”
宋子琪聽聞,插話道:“別說不定瞭,就是他幹的,老楊都找他談話瞭,斯越早就知道瞭。”
丁羨愣住:“你知道瞭”
“嗯。”周斯越一笑:“雖然他這人陰惻惻的,幹的事兒也不爺們,但是我作為爺們兒要跟他斤斤計較,我不也成為跟他一樣的人麼?再說,這錢不是給他的,是給他爺爺奶奶的,你想想,倆老人傢剛死瞭兒子,要是得知孫子這麼不招人待見,多傷心。”
丁羨恍然,看向他:“你太懂事兒瞭。”
長這麼大,很少有人這麼當面誇過他,鄰裡街坊知道點兒的也都知道他這小子嘴壞,心不壞,再皮再鬧也整不出啥出格,但還從沒人誇過他懂事,心裡高興呢,可嘴上還是不饒人,斜眼睨她:“這他媽叫什麼懂事,這是男人應該做的。”
丁羨特別喜歡聽他稱自己男人那勁兒,倍兒有安全感,每逢此刻,她總會點頭哈腰配合道:“是是是,周先生。”
“德行。”
周斯越樂瞭。
之後,周斯越徹底開啟瞭競賽模式,這回連打球都不去瞭,下課就窩在位子上寫卷子,放學回傢繼續寫卷子,有時候丁羨半夜起來上個廁所,發現隔壁的燈還亮著。
丁羨怕打擾他,不敢穿鞋,索性赤著腳在地板上躡手躡腳的踮著走,十月底的天氣地上冰冰涼,涼意直穿腳底。
剛走兩步。
房門“咯噔”開瞭,少年穿著睡衣,揉著頭發出來,一眼就瞧見畏手畏腳的丁羨,一把給人拽過去,嗓子微啞:“還不睡?”
“憋醒瞭。”
周斯越把人放開,低頭掃到她光禿禿的腳背,又見這模樣,明白大半,大力揉著她的頭發,一把推回房裡去:“給我回去穿鞋!”
丁羨把鞋穿上又追出來,周斯越正對著鏡子在刷牙,黑眼圈明顯得丁羨都看不下去,靠著門跟他搭話。
“你現在像個小老頭。”
周斯越毫不在意,哼唧一聲,喝水咕嚕咕嚕仰頭漱口,把水吐瞭,才不咸不淡一句:“是麼?”
丁羨拍拍他的肩以資鼓勵:“希望你能挺過去。”
周斯越再次含瞭口漱口水,側頭斜看她,聳聳肩,把她手撣開,低頭把水吐瞭,一邊洗牙刷一邊頭也不抬說:“聽說你數學又考瞭九十幾?形勢嚴峻啊小姑娘。”
丁羨轉身就走,“兩點半瞭,睡瞭,晚安。”
結果被人一把給提著衣領拖回去,周斯越拖著她,大步流星朝她房間走去,“才兩點半,還早,過來,我給你講講卷子。”
“大半夜進一女孩房間講什麼卷子,圖謀不軌啊你?!”
周斯越不撒手,腳步換瞭方向:“行,那去我房間。”
丁羨掙紮,身體都快扭成麻花瞭,“我不去,我要睡覺。”
周斯越給人一把拎到墻上,“別動。”
隨後雙手環在向前,上下打量她,深吸瞭口氣,怕吵到熟睡的父母,壓低瞭聲音開口,略微帶點兒氣聲,“我怎麼發現你現在有點兒不愛學習啊?上課跟孔莎迪聊天,下課也不寫作業,回傢就顧著玩兒,小姐,高三瞭,你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丁羨像被定住瞭似的,微仰著臉,愣愣看著這張微怒的俊臉,視線從他毛茸茸的發上,緩緩往下移,停在瞭男孩兒略微突起的喉尖,微微滾動著……
她咽瞭咽口水。
耳邊除瞭他的輕喘,隻剩下一個聲音——
親他,親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