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能帶給我利益的女人有很多,而能帶給我快樂與安寧的,唯有你。阮阮,你是我溫柔的夢鄉。}
阮阮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樣緩慢,仿佛能聽到一分一秒流逝的聲音。她雙手緊張地交握著,在手術室門口走來走去,抬眸盯著手術室上方的燈光,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此時此刻,她多想有個人在身邊,能讓她握握手,靠一靠,拍著她的肩膀說,別怕,別怕,一定會沒事的。
可沒有。
醫院長長的走廊上,就她一人,慘白的燈光將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單薄寂寥。
她掏出手機,卻不知道能打給誰。
不管是他,還是她,這樣的危難關頭,好像都找不到一個能陪在身邊的人。
他們唯有彼此。
窗外還在下著雨,秋風乍起,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令這夜,無限淒涼。
她雙手合十,閉眼一遍又一遍在心裡祈禱,願他平安,願他平安。
人在無助時,除瞭把希望寄托在也許並不存在的神明身上,似乎別無他法。
手術室的門在漫長至絕望的等待裡,終於被打開。
阮阮沖過去,緊緊抓住醫生的手臂,顫聲問:“他……怎樣?”
醫生摘掉口罩,抹瞭抹額上的汗,輕呼出一口氣,說:“病人雖然傷得很重,但總算從鬼門關闖瞭過來。”
阮阮全身繃勁的神經,在聽到這個答案時,“嘩啦”一下放松下來,身子微微踉蹌,若不是醫生扶住她,就摔倒在地瞭。
“謝謝,謝謝。”她眼淚落下來。
醫生說:“不過,病人最重的傷在頭部,顱內有積血,雖然做瞭手術,但能不能徹底度過危險期,術後二十四小時是關鍵期。”
阮阮剛放下的心猛地又提瞭起來。
傅西洲從手術室被轉入重癥病房,傢屬不能進入病房陪護,護士讓阮阮先去休息,她們會時刻觀察病人情況的,可阮阮搖搖頭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陪他。
她隔著病房門,就那樣站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陷入昏迷的他。
他瘦瞭好多,臉色蒼白,除瞭頭部的傷,全身多處骨折,包裹得像個木乃伊。
“你該有多痛啊。”她喃喃著。
夜愈深,她還站在那裡,最後連護士都看不下去瞭,勸她說:“傅太太,你這樣身體會熬不下去的,你最好保持好精神與體力,等你先生醒過來,你還要照顧他呢!”
阮阮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病房,跟著護士去休息。
可她怎麼睡得著,閉眼躺一會兒,就起床,跑到病房門口去望。一晚上跑瞭好幾次,如此折騰下來,跟沒睡一樣。
第二天早上,她離開醫院,打車回傢,那個江邊公寓,曾經他們共同的傢。
打開門的瞬間,她有點恍惚,想要落淚。
玄關處她的拖鞋擺在原位,鞋尖朝裡,鞋口對著門。他的拖鞋靜靜地擺在她的拖鞋旁邊,很近的距離,仿若依偎。
餐桌上玻璃花瓶裡養著一捧白玫瑰,十二支,一朵朵正在盛開,空氣裡有淡淡清香。這是她的習慣,每次買花,不管什麼品種,總是挑十二支,插在透明的水晶花瓶裡,盛滿清水,放點鹽。
陽臺上她種下的花草,長勢喜人,綠意盎然,每一片葉子,都被擦拭得很幹凈,不沾塵埃。
陽臺上的小圓桌上,擺著一隻茶壺,兩個茶杯,茶杯裡倒著兩杯茶,一杯喝掉瞭一半,另一杯,是滿的。她微微閉眼,仿佛看到他孤獨的身影,坐在藤椅上,慢慢獨飲。
浴室裡,一對情侶牙刷,以依偎的姿勢,靠在漱口杯裡。毛巾也是。她所有的物品,都靜靜地擱在原位。
衣帽間裡,她的衣服,依舊占據著半壁江山,與他的衣服並排依偎著。
一切如舊,仿佛她從未離開過,隻是早上出門上個班,晚上回傢。
而她,已缺席這個傢好久好久。
阮阮收拾瞭一些日常用品,找到車鑰匙,去地下車庫取車。好久不用的車,裡外竟沒有一點灰塵,想必他隔一段便會開去清洗。
種種一切,她心中明瞭,這些啊,都是他想念她的蛛絲馬跡啊,他的溫情。
她眼眶微微濕潤。
她回到醫院,看見傅嶸與傅凌天站在病房外。
傅嶸見瞭阮阮,擔憂的神色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拍瞭拍她的肩膀,鄭重說:“謝謝你,阮阮。”
傅凌天看瞭她一眼,依舊是命令般的口吻:“我們談談。”
在她提出要跟傅西洲離婚後,傅凌天找過她一次,她去傅宅赴約,在他的書房裡,他眼神凌厲地看著她,問她,你真的考慮好瞭?得到她肯定的答復後,他嘆口瞭氣,說,西洲沒福氣啊。
傅凌天自從那次大病,身體精神都大不如前,走路都需要用拐杖,雖然依舊坐在凌天日化董事長的位置,但公司的事情慢慢地在放權。
他們坐在樓下花園長椅上,阮阮靜靜地等他開口。
傅凌天直入主題:“你改主意瞭?”
阮阮說:“我沒想那麼多,現在隻希望他平安無事。”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瞭。”
阮阮訝異抬頭,隨即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她的身世。既然舅媽知道瞭,想必這件事,在阮傅兩傢,都不再是秘密瞭。
阮阮沒做聲,等他繼續說。
傅凌天說:“我們傅傢,需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孫媳婦。”
阮阮一呆:“您什麼意思?”
傅凌天看她一眼,說:“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阮阮當然明白他話中意思,她那句話完全是脫口而出,心中震驚過後便隻覺悲涼。她想起陶美娟的話,生在商業世傢,講情分,簡直是笑話!而當初傅凌天那句“西洲沒福氣啊”在此刻回想起來,也顯得多麼虛偽而諷刺。他口中的福氣,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阮氏。
“既然你決定要跟他離婚瞭,那就痛快一點,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傅凌天站起來,話盡如此。
“他現在需要人照顧,我不會離開他的。而且,我們現在還是夫妻。”阮阮沖他的背影喊道。
傅凌天沒有接腔,也沒有停頓,他以一個冷酷的背影回答瞭她:你試試看!
阮阮雙手掩面,沉沉嘆氣。她想起風菱臨走前說的話,你要獨自面對很多事情。
她起身,去洗手間洗瞭個冷水臉,對自己打氣說,顧阮阮,現在不是哀傷的時候,打起精神,沒什麼大不瞭的,就算他們是洪水猛獸,你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加油!
術後二十四小時在忐忑焦慮中終於熬過去,醫生為傅西洲再做瞭一個全面檢查,萬幸,他平安度過瞭危險期,隻是,人還是沒有醒過來。
他被轉入普通病房,阮阮搬進瞭病房,二十四小時陪護。
本來她以為傅凌天會阻止,但傅嶸說,請她不用擔心。雖然他沒說,但阮阮知道,肯定是他去找過傅凌天。
如果說整個傅傢,還有一個人真心對待傅西洲,那就是他這個父親。這些年來,他們父子關系始終淡漠,傅西洲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但因為愧疚,傅嶸明裡暗裡幫瞭他不少。
傅傢其他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醫院。阮阮也不希望薑淑寧母子出現,免得還要提心吊膽地防備著。
照顧、陪護一個昏迷患者是一件非常艱辛也很無聊的事情,更何況還是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但在阮阮看來,卻並不覺得累。她甚至沒有請看護,傅西洲所有的一切,包括幫他擦拭身子、清洗這些事情,都是她獨自搞定。護士門私底下都說,傅太太看起來那麼嬌弱的一個人,做起這些事來,竟遊刃有餘。
阮阮也並不是天生會做這些,雖然從小就學會瞭自我照顧,但畢竟也是在阮傢那樣的傢庭長大,從未幹過粗活。
但因為愛他,她把一切學會。這是她目前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傍晚,她回瞭趟傢取東西,再回到病房,裡面有客人。
那人正俯身把帶來的鮮花插入花瓶裡,聽見響動回頭。
阮阮見到她第一眼,便知道她是誰,喬嘉樂。
久聞,卻是第一次真正見面。
喬嘉樂也正在打量阮阮,她曾在凌天日化的大廳裡見過她一面,她還故意撞翻瞭她懷裡的花,但那次,畢竟匆匆,沒有來得及好好仔細瞧。
長相氣質完全比不上姐姐!這是喬嘉樂對阮阮的第一感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如此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卻讓傅西洲著瞭魔。如果說,之前她覺得傅西洲娶她完全是因為她身後的阮氏,可當她把那份錄音文件寄給他之後,他竟然還……甚至為瞭去機場追她,出瞭車禍,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喬小姐,謝謝你來看他。”阮阮沖喬嘉樂禮貌卻冷淡地頷首。
喬嘉樂瞪著她,眼神冷冷的,厲聲說:“顧阮阮,他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
阮阮皺眉,看瞭眼病床上沉睡的傅西洲,說:“喬小姐,這裡是病房,請你小點聲。”
喬嘉樂一噎,感覺自己一腔怒火熊熊燃燒,卻一拳打在瞭虛空上。
她怒道:“我來看我西洲哥,怎麼說話,什麼音量,你沒有資格幹涉!”
阮阮神色不變,淡淡地說:“我是他的監護人。”
一句話,就把她秒殺掉。喬嘉樂氣得咬牙切齒,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對啊,他們並沒有離婚,她是他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阮阮將從傢裡拿來的衣服掛進衣櫃裡,背對著喬嘉樂說:“醫生說他需要靜養,喬小姐探完瞭病,就請回吧。”
喬嘉樂又是一噎,平時她也算是伶牙俐齒,可此刻面對著顧阮阮不輕不重的冷淡,一時竟不知道該做出怎樣有力的回擊。
她咬牙走近她,靠近阮阮耳邊說:“顧阮阮,你不過是個不知道父母是誰的野種,你嘚瑟什麼呢,你以為你失去瞭阮傢這個靠山,我西洲哥還會要你嗎?”
阮阮一僵。
喬嘉樂覺得自己總算扳回瞭一局,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地走瞭。
隔天,病房裡又來瞭客人。
林秘書從國外出差回來,直接從機場過來醫院探望,他那天沒有等到傅西洲,因為起飛時間到瞭,他打不通電話,便直接飛瞭。哪裡想到當天晚上便接到小姚的電話,得知傅西洲出瞭事。
他心裡覺得後悔,如果不是自己給他通風報信,傅西洲也就不會出事。
因此,他對阮阮也心存瞭芥蒂。
在病房見到她,忍不住抱怨般地把她離開後傅西洲的一切舉動都告訴瞭她。
“原來他是來機場找我……”阮阮喃喃,她一直以為,他出現在機場附近,是因為公事出差。
原來喬嘉樂沒有說錯。
看她如此自責的模樣,林秘書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很快告辭。
林秘書走後,這場事故的負責警察找到醫院來,歸還傅西洲的東西。之前他們已經來過一次,這次是在車裡又發現瞭一樣物品,特意送過來。
是一支錄音筆。
警察走後,阮阮拿著那支錄音筆,想瞭想,最終還是按下瞭播放鍵。
當她聽到顧母與顧恒止的聲音時,她整個人一呆。
原來,他已經知道瞭啊。
原來,他知道瞭,卻依舊在得知她要離開時,追到機場去。
“十二……”她握著他的手,淚盈於睫,“我求你快點醒來,好不好?我啊,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你說呢。”
無數個深夜,她做夢都夢見他醒過來瞭,喊她的名字,阮阮。
可睜開眼,滿室的寂靜裡唯有儀器的聲音與他均勻的呼吸聲。
她從日記本裡取出數張紙條,那是他曾經粘貼在她農場宿舍外的那些紙條,每一張都寫瞭話。
“阮阮,這裡的空氣真好,我也想搬到這裡來住瞭。”
“阮阮,中午實在很累,就在辦公室沙發上小睡瞭一覺,很短的一覺,我卻夢見瞭你。你跟我說,你永遠不想再見到我,你轉身就走。我驚得立即醒過來,心裡空落落地難受。”
“老婆,我很想念你。”
“阮阮,你給瞭我那麼多的好時光,像清風與暖陽,你讓我習慣並且依戀上這樣的溫柔,那麼餘生你都要對此負責,怎麼可以半途離開。如果不能跟你共度,未來的歲月都沒有意義。”
……
那時候,她在生他的氣,逼迫自己冷起心腸。很多個早上,看到門上貼著的紙條,撕碎的動作總是在最後一刻又打住瞭,終究不舍得,將它們全部壓在瞭日記本裡。
阮阮站在病房的窗邊,望著窗外陰沉的天,推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隨之而來的,也有絲絲冷風。
她抱緊雙臂。
十二,你說,如果不能跟我共度,未來的歲月都沒有意義。
你說過的呀,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呢!你睡在這裡,一天又一天,把季節都睡過瞭一季。你看,窗外的樹葉都落完瞭,冬天就要來臨,你為什麼還是不肯醒來?你說過的,要陪我看今冬的第一場雪,如果你食言,我會生你的氣的!
她回轉身,哀傷地望著床上的人。
敲門聲忽然響起,是林秘書。
這是他第三次找來瞭,憂心忡忡地看著病床上昏睡的人。
“傅太太,如果傅總再不醒過來,他的位置,估計要易主瞭。”林秘書沉聲說,“他這麼多年的經營,隻怕要一場空瞭……”
阮阮握緊手指,無聲嘆氣。她比誰都希望他快點醒來。
她去找過傅凌天,她懇求他說,請您不要放棄他。
她還記得傅凌天的回答,他說,我說過,我們傅傢,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孫媳婦。同樣的,傅傢不需要一個活死人。
如果不是顧忌著他畢竟是長輩,阮阮真想用手中茶杯砸他。
她也找過傅嶸,可他在傅傢的事業王國裡,幾乎沒有話語權。而另一邊,薑淑寧母子趁傅西洲不在公司,已經開始動手瞭。
“傅太太,不如,您去找下阮老……”林秘書遲疑著說,阮傢的事情,她的身世,在商界,也早不是秘密,也正因此,傅西洲此番出事,原本站在他這邊的股東,也開始動搖瞭。
阮阮沉吟良久,終是搖瞭搖頭。
她說:“林秘書,您是他多年的夥伴,我拜托您,一定幫他。”
林秘書點頭:“這是自然。隻是,我畢竟人微言輕啊。”
他嘆息著離開瞭。
阮阮拿出手機,猶豫瞭許久,終是撥通瞭顧恒止的電話。
第二天,顧恒止出現在病房。
他曾來探望過一次,見阮阮把病房當傢,二十四小時守護著傅西洲,把自己弄得瘦瞭一大圈,精神也不好,他又生氣又心疼,心裡更多的是酸楚。他想罵她,卻知道,自從對她袒露瞭自己的心跡後,他就沒有資格以傢人的身份來教訓她。所有的責怪,都會被她當做是一個男人的嫉妒。
那之後,雖然擔心她,卻也不願再來醫院,看到她對傅西洲那樣的溫柔呵護模樣,他難受。甚至連電話也很少打一個。
“哥哥,我有事拜托你。”阮阮請他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喝咖啡,她不把他當外人,這麼久沒見,也不寒暄,直奔主題。
顧恒止其實猜到瞭,凌天日化與傅傢的動態他也時刻在關註著。
“是為瞭傅西洲吧?”他說。
阮阮低瞭低頭:“哥哥,我是不是很自私?”
“是,是很自私。”
阮阮頭埋得更低瞭:“可是,我實在也沒辦法瞭,除瞭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她抬眸,直視著顧恒止,神色堅定:“哥哥,我請求你,幫幫他吧,好不好?”
顧恒止神色冰冷,說:“阮阮,你真的很殘忍。”
她咬瞭咬唇,聲音輕輕:“我知道……對不起,哥哥……”
顧恒止見她內疚的模樣,好不容易豎起的堅硬之心不由得放軟瞭幾分,他說:“阮阮,你說過你想要一個簡單的世界,討厭商業世界的紛爭與陰謀,可是,你現在算什麼?你是想把自己卷入傅傢的爭鬥裡去嗎?以你這個性格,人傢隨隨便便就把你捏死瞭,跟掐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就算這樣,你還是願意為他不顧一切嗎?”
阮阮搖搖頭:“哥哥,你知道的,從我嫁給他開始,我的世界就已經變得不簡單瞭。就算我想置身事外,也早就不能夠。我被一次又一次算計,被傷害……”她頓瞭頓,說:“我抗拒過,反感過,也厭棄過,甚至也逃跑瞭。可是最終,我還是無法逃過自己最真實的心,我放不下他。”
顧恒止微微別過臉:“好瞭,別說瞭。”
阮阮沉默著。
顧恒止嘆口氣,說:“我是真不想幫他,並不是因為他是我情敵,而是,我真的不願意看你卷進這些爭鬥裡來,這個世界,比你想象得要更加血腥無情。”他伸出手,揉瞭揉她的頭發,“你啊你!真是拿你沒辦法。”
阮阮眼神一亮:“哥哥,你願意幫他對嗎?”
顧恒止說:“傅西洲能有現在的地位,全憑他單打獨鬥得來,沒有背景靠山。傅凌天是個利益至上的人,血脈親情在他心中,永遠不如他的商業王國來得重要。我聽說,傅雲深在想盡辦法試圖吃掉傅西洲一手締造的版圖。阮阮,我在凌天沒有股份,能幫的,其實很少。”他嘆口氣,“我盡力吧。”
他看瞭眼阮阮,又說:“你找我,不如去找你外公更好。”
阮阮低聲說:“我不敢。”
她從阮傢離開這麼久,阮榮升都沒有找過她。傅西洲出這麼大的事情,他肯定知情的,也知道她在醫院裡,可他沒有找她。
她承認,自己就是個膽小鬼,怕聽到阮榮升親口說,你不是我的外孫女。
阮阮從咖啡廳離開後,顧恒止又繼續坐瞭一會。
他想瞭想,掏出手機打電話。
“阿境,我來蓮城瞭,今晚有空喝一杯麼?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幫忙。”
掛掉電話,他沉沉地嘆瞭口氣。
活瞭近三十年,因為傢庭關系,他其實甚少求人,哪怕是向親如兄弟的傅希境開口,他也猶豫瞭許久。他不喜歡欠人。
可是,拜托他的那個人,是阮阮。他這一生都無法拒絕的人。
阮阮回到病房,看到站在病床邊的人時,她心中警鐘立響,快步走過去,怒視著薑淑寧:“你來這裡幹什麼!”
薑淑寧好笑地看著她將傅西洲擋在身後的動作,嘲諷說:“我還真是低估瞭你呢,他那樣對你,你竟然還死心塌地地維護他。顧阮阮,你是真傻呢,還是太賤啊!”
阮阮咬牙,胸口起伏得厲害,指著門口,厲聲說:“滾!這裡不歡迎你!”
“嘖嘖,野種就是野種,就是沒教養。阮老好歹也養瞭你十幾年,他要知道你這樣目無尊長,估計又要氣得吐血瞭。”
阮阮走過去,用盡全力,將她一路推出病房,薑淑寧不妨她竟會動手,又穿著高跟鞋,差點兒被阮阮推倒。
她怒喝:“顧阮阮!”
回應她的,是“砰”一聲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我們走著瞧!”薑淑寧丟下這句,氣呼呼地離開瞭。
阮阮背靠著門,重重喘著氣。
哥哥,你看,就算我不想卷入他們的爭奪裡,他們也會主動找上我。隻要我站在他身邊,這場戰爭,就無可避免。
她閉瞭閉眼,疲憊感襲上心頭。
她坐到病床邊,久久看著他,十二,我並不懼怕為你作戰,我害怕的是,我鼓起勇氣、費盡心思、拼盡全力為你守護好你的世界,到最後,你卻還是不肯醒來。
“你到底還要睡多久呢……”
回答她的,依舊是一片沉寂。
隔天,阮阮接到林秘書的電話,是個不好的消息,薑淑寧與傅雲深申請召開董事會,會議隻一個主題,那就是:罷免傅西洲在凌天日化的副總職位。而傅凌天,沒有明說支持,但也沒有反對,隻說考慮下再做決定。估計也是不想再等瞭,要放棄他瞭。
掛掉電話,阮阮沉沉嘆一口氣。
到最後,終究還是不能為你守護住你的世界。
這天中午,她沒有去醫院食堂吃飯,坐在病床邊,看著他發呆,也不覺得餓。
查房的護士來過,照例安慰她說,別氣餒,傅先生的狀況在漸漸好轉,一定很快就能醒來瞭呢。
她笑笑,蒼白又無力。
傍晚的時候,病房裡來瞭一個人。
阮阮抬頭看到來人,訝異地張大瞭嘴,心臟忽然跳得厲害,緊張又忐忑。
“阮阮小姐,好久不見瞭。”來人微笑著打招呼。
“張叔,你怎麼……”阮阮站起來。
“阮老在樓下等你。”阮榮升的司機張叔說。
“外公他……”竟然主動來找她瞭,他終於還是來瞭。
下樓的一路,阮阮心中除瞭忐忑還是忐忑。
外公……會說什麼呢?
阮榮升坐在車內等她,張叔為她打開車門,她緊張地握著手指,腳步竟然遲遲邁不動。
“哼,才幾天不見啊,你這丫頭竟然這麼大牌瞭呀?還不上來!”老者威嚴中卻透著調侃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阮阮眼眶一濕,眼淚就落瞭下來。
這是她心裡外公的語調,一如從前。
她上瞭車,坐定,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老人,瘦瞭好多,精神也不太好。一場大病,傷瞭元氣。
她覺得好內疚,忽然傾身抱住瞭阮榮升,哽咽道:“外公……”
她從前雖與阮榮升親厚,但也算不得格外親密,她性格使然,極少抱著他手臂撒嬌,更別說親密地擁抱瞭。
經過這一次的事情,她才明白,外公在她心裡是多麼重要。她始終沒忘,五歲那年,父母的葬禮上,那個滿臉悲痛的男人,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說,丫頭,別哭,別害怕,你還有外公呢!
正因為依戀太深,所以才會害怕聽到他說,你不是我的外孫女,害怕他放棄她。
阮榮升沉沉地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就像小時候那樣。
片刻,他推開阮阮,板起瞭臉孔,哼道:“如果我不來找你,是不是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我瞭?”
阮阮低著頭,訥訥地說:“我害怕……”
“怕什麼?怕我不認你?哼!真是白養瞭這麼多年,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阮榮升說。
“外公,您身體好點瞭嗎?”阮阮問。
阮榮升瞪她:“還曉得關心我的身體?”
“對不起,外公,都是我害得你……”
阮榮升擺擺手:“我病倒,不全是你的原因,你就別把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去瞭。”聽過那段錄音後,他打電話向顧恒止父親確認,得到瞭相同的答案後,那一刻,他確實心緒難平,加之那幾天身體本來就不舒服,因為阮皓天的胡作非為動瞭氣,公司裡又出瞭點亂子,他忙於解決,沒有遵醫囑好好休息,因此才會一時血壓飆升,氣急攻心。
他醒過來後,問起阮阮,陶美娟的回答他當然不信。那丫頭是他一手帶大的,什麼性子他還不清楚?最是簡單不過,也很傻。沒有出現在病房,八成是陶美娟搞瞭鬼,阻止瞭她。兒媳婦的那點小心思,他最清楚不過。後來他讓人查瞭查,果然,阮阮名下的一些不動產與基金,全數轉到瞭阮皓天名下。她也已搬出瞭阮傢,甚至躲起來,不見他。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這樣的不信任,令他生氣!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找她。
阮榮升從身邊取過一個文件袋,遞給阮阮,“打開看看。”
阮阮打開,裡面是一份協議書,當她看清楚是什麼內容後,整個人都驚呆瞭。
“外公,您這是……”阮阮震驚地看著他。
“如你所見。”阮榮升神色淡然地說,仿佛阮阮手中的,隻是隨隨便便幾張紙,而非一份價值不可估量的轉讓書。
“您為什麼會……”
阮榮升接過她的疑問:“我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股份轉到一個非血緣關系的人名下,對嗎?”
阮阮整個人都有點呆怔,心情復雜,隻曉得傻傻地點頭。
阮榮升抬手,摸瞭摸她的頭,難得一見的柔軟語氣:“阮阮,不管你是不是我女兒的親生骨肉,你都是我外孫女,永遠都是。”
就連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對這丫頭會寵愛到這個程度,他在商場那種爾虞我詐的冷酷世界摸爬打滾瞭一輩子,手段凌厲,心狠手辣。甚至對自己的親孫子,也是諸多挑剔,非常苛刻。唯獨對阮阮,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則。
他在心底長嘆,大概是因為這個丫頭,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令他一想起來,心裡就變得柔軟的人瞭。傾註多年的愛,在心底生瞭根,拔除不瞭瞭,也舍不得。再堅硬的人,也是需要一個柔軟的角落的。
阮阮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久久不能言語。
原來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原來有的東西,真的是一輩子的,永遠都不會失去。
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奔回病房的。
她欣喜地握著傅西洲的手,說:“十二,現在好瞭,你不用擔心瞭。”她揚瞭揚手中那份文件。
阮榮升將他擁有的凌天日化所有的股份都轉到瞭阮阮名下,她成為除開傅傢人之外最大的股東,以她手中的股份,加上傅西洲名下的,占有集團的決策權足夠否決掉薑淑寧母子召開的董事會主題。
阮阮想起在車上她問阮榮升為什麼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畢竟,他曾經跟傅西洲有過那樣一份協議書,證明他並沒有把傅西洲當做自己人。
阮榮升說,因為他愛你。
然後,他告訴瞭阮阮,傅西洲早就將他們之間令阮阮失望傷心的協議書撕毀瞭。
也告訴她,在他出車禍的前一天,他拿著那份關於她身世的錄音去醫院找過他,他臨走前,說瞭一句話。
他問傅西洲,既然你知道阮阮跟我沒有血緣關系,我都將她趕出阮傢,也就沒有利用價值瞭,你還找她幹什麼?
傅西洲說,我想跟她做夫妻,跟她是誰的女兒,誰的外孫女已經沒有關系,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顧阮阮,是我唯一想要共度餘生的女人。
阮阮握著他的手低聲喃喃:“你真的這麼說過嗎?十二,那你醒過來,親口對我說,我就相信你。”
“十二天,我給你十二天時間,如果你還不醒來,我就真的不理你瞭。我去米蘭找叮當,聽她說,她認識瞭好多混血美男,又高又帥,穿衣品位還超好的。”
“我說真的啊,我可沒有騙你,如果你老是偷懶在這裡睡覺,我就真的跑瞭噢!”
……
她這樣細細碎碎的念叨,已經成為病房裡每天必有的風景。有時候她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有時候讀一段童話裡的句子給他聽,有時候趴在他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哼一首小曲。
日子單調卻不覺蒼白,因為心存期待。
阮阮起先的焦慮漸漸平息下來,在醫院裡待得愈久,直面許多生死,有時候一天裡會看見好幾回,重癥患者被蒙上白佈推往太平間。她心裡便升起一絲感激,至少,至少,她的十二,還好好的。
她也越來越相信,他一定會醒過來的,對她有過那樣許諾的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不能跟你共度,未來的歲月都沒有意義。
十二,你如此,我也如此。
你一定舍不得留我一人,獨自與這冰冷孤獨的世界抗衡,對不對?
我知道,你不舍。
我堅信,你不舍。
當阮阮帶著律師出現在凌天日化的董事會上時,所有人都驚住瞭。
律師當眾宣佈瞭阮榮升的股份轉讓書,阮阮看見薑淑寧與傅雲深的臉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
阮阮心中隻覺一陣快意,也重重松瞭口氣。
傅西洲加阮阮的股份,再有暗地裡顧恒止與傅希境的出手幫忙說服瞭一些股東,這場薑淑寧母子勝券在握的罷免案最終反轉瞭局面。
薑淑寧推著傅雲深離開會場時,射向阮阮的目光裡全是刀光劍影,恨不得殺瞭她。
回到辦公室,傅雲深立即撥通瞭陶美娟的電話,怒吼:“陶總,請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顧阮阮忽然成為瞭凌天的大股東!!!”
“什麼……”陶美娟完全呆住瞭。
掛掉電話,陶美娟惡狠狠地將手機甩出好遠,機身跌在地上,四分五裂,她臉上的表情也是裂開的,眸中怒意翻滾,雙手緊握成拳,牙齒將嘴唇快咬出血跡來。
“這個死老頭!!!”
“顧!阮!阮!”
病房裡。
阮阮正用棉簽一點點沾著溫柔,送進傅西洲的嘴裡。
她溫柔地為他擦拭掉流出來的點點水跡,嘴角帶著笑:“十二,我們打瞭一個漂亮的勝仗,我多想開瓶啤酒慶祝哦,可是,你不陪我喝,我覺得沒勁。”
她取過床頭櫃的啤酒罐,在他面前晃瞭晃,“先留著,等你醒來,我們一起喝。”
她起身,去把打開的窗戶關上。
“天氣預報說,明天可能將迎來第一場雪。”
“你答應過我的,陪我看初雪,你這個騙子!”
“哼,以後我再也不要隨便相信你瞭。”
……
第二天,阮阮抽空去瞭趟商場。聖誕節即將來臨,她征詢瞭護士的同意,可以買一棵聖誕樹來佈置病房。買賣完瞭佈置病房所需要的東西後,又去男士專櫃轉瞭轉,買瞭幾份聖誕禮物,分別給外公,顧恒止,還有傅西洲。
她提著禮品袋走出商場,一邊自言自語:“你看,我連禮物都為你準備好瞭,你還不醒來,我就把它送給別……”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忽然響起,是醫院來電,阮阮看著那個號碼,心頭一跳,遲疑瞭會,才接起。
那端護士剛說瞭一句,她就飛快地奔跑起來。
她將車子開得飛快,甚至不小心闖瞭一個紅燈,停瞭車,她一路狂奔朝病房去,心臟都快要飛出胸腔瞭一般。
可她卻是那樣快樂,快樂得腳步生風,都要飛起來瞭。
猛地推開病房的門,房間裡的醫生與護士團團圍住瞭病床,見瞭她,都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句“傅太太,祝賀”,便都走瞭出去。
她靜靜地站在那,與病床有點距離,望著床上睜著眼睛的那個人,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阮阮?”微弱的遲疑的聲音傳來。
阮阮隻顧著流眼淚,久久不知應答。
傅西洲剛剛醒過來,頭很暈,意識混沌,他逆光看著站在門口的那個人,隻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就好像這漫長的一個夢境裡一樣,無數次看見她,他叫她的名字,她卻從不應答。
也許又是一個夢吧。他自嘲地想,閉瞭閉眼,再睜開,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竟還在,而且,那身影忽然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奔過來,俯身將他團團抱住,灼熱的液體滴落在他臉頰上:“十二……十二……”
是她,真的是她,不是做夢。
他長長地嘆瞭口氣,緩緩地、緩緩地,抬起太久沒有動彈顯得有點僵硬的手臂,抱著她。
阮阮哭瞭許久許久,眼淚打濕瞭傅西洲的臉龐,燙得他的意識越來越清楚,心中冒出一朵又一朵歡喜的花。
他抱著她,竭盡全力。
失而復得,最是珍貴。
天色漸暗下來,病房裡沒有開燈,阮阮哭得累瞭,忽然想起,自己這樣久久地趴在他身上,他一定很難受,剛想起身,卻被傅西洲拉住瞭。
“你上來睡,讓我抱抱你。”他微微移動瞭身體。
病床狹窄,阮阮側身躺上去,傅西洲伸手攬住她,緊緊的,下巴擱在她頭頂,熟悉的清香幽幽傳入他鼻端,久違的味道,無比想念。還有她身上的溫度,彼此擁抱的姿勢與身體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這樣令他想念。
他閉眼,輕聲呢喃:“阮阮,我又想睡瞭。”
阮阮下意識就是一驚,說:“不準!”
他輕輕笑瞭:“傻瓜,我隻是覺得抱著你,心裡好踏實,想要睡個安穩的覺。”
阮阮嗔道:“你睡瞭這麼久還沒睡夠嗎!你是豬啊!”
沉吟片刻,傅西洲忽然說:“昏睡的這些日子,我好像一直在做同一個夢,夢裡,你拖著行李在進安檢,我在你身後大聲喊你的名字,讓你不要走,可是你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瞭……”
阮阮隻覺心酸,握瞭握他的手。
她輕聲問:“十二,你都知道我的身世瞭,為什麼還要來追我呢?”其實她心裡早就知道瞭那個答案,可聽他親口說一遍,感覺不一樣。
傅西洲撫上她的臉,“這個世界上,能帶給我利益的女人有很多,而能帶給我快樂與安寧的,阮阮,唯有你。”
你曾經說過,我是你的夢想。阮阮,你知道嗎,你是我溫柔的夢鄉。
世間唯一。
她將身體往上移瞭移,捧住他的臉,深深吻下去。
夜幕徹底降臨時,窗外忽然飄起瞭雪花,天氣預報終於準瞭一回。
阮阮將窗戶推開,任細細的雪花飛舞著飄進來,她伸出手,去接那些雪花,看它們輕盈地打著轉,然後在她手心的溫度裡,慢慢融化掉,她的心,也變得格外安寧溫柔。
她轉身,望向也正凝視著她的傅西洲,嘴角微微翹起。
“十二,你答應過我陪我看今冬第一場雪,你沒有食言。僅僅為此,我也決定原諒你之前的所有。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醒過來。
謝謝你,沒有拋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