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人教之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
永祥帝不僅給他們分瞭道場,還親書瞭一塊“廣積善緣”的牌匾,可謂幫人幫到底。靈人教裡外事宜全部交由密獄負責,戴王山親自監工,上百名工匠們日夜不休,僅用五日時間便將廟宇修整完畢。
至此,“悅心廟”正式更名成瞭“靈人廟”,大靈師算瞭個吉日準備開廟門。他向外放話,說今日是大吉之日,靈力最強,前來許願可事半功倍,吸引瞭大批百姓。還沒到時辰,漫山遍野已經等滿瞭人。
戴王山站在山坡,望著烏泱泱的人群,笑著對身旁的曹寧道:“劉公公真是未卜先知,提前讓我們做好準備,不然真是不夠裝。”他們身後放著數十個之前用來裝“稅銀”的箱子,正張著大嘴嗷嗷待哺。
曹寧道:“劉公公料事如神,大人也是計劃精巧,才使得這夥人得以見天日,那大靈師已經說瞭,日後定當對大人和劉公公感恩戴德,知恩圖報。”
戴王山懶洋洋道:“算他識相。”
曹寧看著山坡下的人群,又道:“這些人不都是靈人教教眾,還有東山寺的人,他們沒爭取到悅心廟,心中不滿,知道靈人教今日開廟門,也趕來給自己的道場壯聲勢。”
東山寺離靈人廟極近,分別在石鼓山的正反兩面。
曹寧:“都說一山不容二虎,真不知為何要在一座山弄兩座廟,這不是趕著打架嗎?”
戴王山笑道:“陛下希望所有教派可以和諧共存,你敢質疑陛下的決定?”
曹寧忙道:“屬下不敢。”
戴王山往後山看瞭看。
“謝凝還沒來?”
“凝郡主的人很快就到瞭,屬下已派人在後山迎接。”
原來今日謝凝和阿燕也要前來拜謁大靈師。
三日前,肖宗鏡將永祥帝的話帶給安王,安王釋放瞭阿燕,之後便甩手不管瞭。
肖宗鏡找到謝凝,幾番勸阻,不想讓她接觸靈人教,可謝凝就是不聽。
“我隻想見一見那大靈師,肖大哥不必擔心。”
“這種人何必相見,凝兒,我雖與神佛之道無緣,卻也知道這樣的人絕不是得道之人。”
謝凝頓瞭頓,道:“你身邊的那個侍衛也說過這樣的話。”
“小乙?她說過什麼?”
“這世上並非沒有得道高人,但絕不是這種……可是肖大哥,你們也沒有說清真正的得道之人是哪一種,總歸不是宮中那些滿口大話的僧人吧。肖大哥,你就讓我見一次吧,若大靈師真是有名無實,我以後不再提瞭便是。”
謝凝的目光充滿天真和期待,肖宗鏡無奈一嘆,隻得應允。
“肖大哥,我想向你要一樣東西。”她拿出那水滴形的琥珀。“你幫幫阿燕好嗎?”
肖宗鏡咬破拇指,將血落在琥珀之上。
馬車軋在冬日石鼓山堅硬的土道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謝凝貴為皇親國戚,自然不能與平民百姓一路上山,車隊走瞭後山的小路。馬車旁有微心園和侍衛營的人隨侍,肖宗鏡與謝瑾還有薑小乙走在最後。
讓肖宗鏡和謝瑾護送謝凝也是永祥帝的主意,他的想法很簡單,他知道因為靈人教之事這三人鬧瞭不愉快,他希望他們能借此機會和好如初。
謝瑾一路沉著臉,走到山頂,遇見迎接的戴王山,臉又黑瞭一層。
“下官見過謝大人,肖大人。”戴王山面帶笑意,朝他們施瞭一禮。“二位大人辛苦瞭。”
肖宗鏡:“大靈師已在廟中瞭?”
戴王山看看謝凝的馬車,道:“自然,請二位大人放心,等下開廟門之前,大靈師會先接見凝郡主。”
謝瑾冷冷道:“我也要見他一面,我要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帶出這群大逆不道之徒!”他前些天一直在調查靈人教,還沒查出什麼結果,永祥帝就已經給瞭“結果”,這讓謝瑾難以接受。
戴王山道:“謝大人不如去前山看看,其實靈人教早已在百姓之中傳開瞭,陛下能容納此教,是設身處地為民著想,其肚量非常人所能及。”
謝瑾看不慣他陰陽怪氣的嘴臉,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肖宗鏡:“戴典獄今日倒是春風得意,紅光滿面。”
戴王山攤開手,望天感嘆。
“今日是大吉之日,能共同沐浴在靈師聖光之下,你我皆是有緣人。我們要謹遵陛下法旨,使眾教妥善發展,民眾也有所依存。”
肖宗鏡淡淡道:“這麼說,你是要帶領密獄皈依靈人教瞭?”
“還真說不好。”戴王山沖肖宗鏡笑瞇瞇道,“肖大人,世事難料啊。”
薑小乙在後面看著戴王山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心裡大不舒服,可也沒辦法,至少在靈人教一事上,他確實是大獲全勝。
不是己方不努力,屬實是這永祥帝的思路讓人『摸』不到頭腦。
薑小乙胡思『亂』想之際,迎面刮來一陣風,帶來一股淡淡的怪香。薑小乙微微一頓,覺得這香似乎有些熟悉。她向旁側望去,隻有幾名密獄的侍衛把守在上山入口處。
寺廟內已打掃得幹幹凈凈。
主殿門口高懸著經幡,寒風之中獵獵作響。
大靈師待在正殿內,盤腿坐在金座之上,還是之前的打扮,身上蓋著繡滿經文的披被,遠遠看去,就像個金『色』的粽子。
他正閉目養神,他已做好萬全的準備,隻待吉時到來迎接教眾。
殿門大開,外面站著一道人影。
“……嗯?”
那人步入殿內,步履款款走到大靈師面前。
“是你。”大靈師認出瞭來人是十八香的男娼,因為徐梓焉向來出手闊綽,所以大靈師對他的印象很深。
“弟子見過靈師。”徐梓焉笑著,恭敬行禮。
“你怎麼會在這裡?”大靈師覺得有些奇怪。“還沒到開廟門的時辰,你是怎麼進來的?”
徐梓焉輕聲道:“弟子是偷偷進來的,靈師說今日是吉日,靈力最強,弟子想先來拜謁。”
說著,他拿出一包沉甸甸的包裹。
“靈師,這包黃金是弟子的獻禮,還有一部分不方便拿,弟子已經裝好在馬車裡,停在後門。請靈師先為弟子賜福吧。”
他身上的香氣讓大靈師一時『迷』神。“來……”他讓徐梓焉跪在他身前,拉起他的一隻手,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他道:“賜福已成,你的願望很快就要實現瞭。”
徐梓焉驚喜道:“真的?”
大靈師:“是的,本師已經看到瞭。”
“太好瞭!”徐梓焉雙手合十,“那弟子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靈師賜教。”
今日徐梓焉並未上妝,面龐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輝,大靈師瞇起渾濁的雙眸,若明若暗間『摸』索求導,道:“契機已來到你的身邊,隻要順其自然就好……”
“契機?”徐梓焉笑瞭笑,虔誠拜謝。“若真能甩掉那一桿子的麻煩,弟子永遠不會忘記靈師恩德的。”
大靈師看看地上的金子,再看看徐梓焉清雅容貌,道:“今日是我教的大日子,你是第一個受本師祝福之人,將被賜予無上尊位。前段時間教中空出一個長老名額,就有你來擔任吧。”
徐梓焉一頓,輕聲道:“不知做長老都要幹些什麼呢?”
大靈師『摸』『摸』他的手,道:“你是靠身體賺錢的人,能有這麼多收入,想必自有一番本領。今後我教發展,少不瞭要同朝廷官員打交道。本師已得知,朝中不少老東西都有獨特的嗜好……”
他點到為止,徐梓焉自然明白,他輕聲一笑道:“喲,這可不行,弟子向來隻同自己喜歡的人歡好。不喜歡的人,可碰不得弟子。”
大靈師沉下臉:“既已以身侍人,還挑什麼喜好。”
徐梓焉抽出手,淡淡道:“靈師不懂,弟子也不好說什麼瞭。多謝靈師賜福,弟子這就告辭瞭。”
“站住。”大靈師沉聲道,“你竟敢違背本師,你對靈仙的虔心就隻有如此嗎?”
徐梓焉無奈道:“弟子自然虔誠,但此事真的不行,下次弟子帶雙倍的獻金過來孝敬靈師吧。”
他說完,一步步走向殿外。
不等他出門,大靈師森然開口。
“靈人教內所有教眾,皆受本師點化,本師的命令是不可違背的。你拒絕本師,便是拒絕靈仙,本師絕不會饒你。當你走出這座大殿,本師的懲罰就會降在你的頭上。”他渾濁的雙眼直直勾盯向前方,好似看到瞭什麼常人不能得見的東西,咧嘴笑道:“本師能看到你心裡的那個女人,你若不服從本師意願,本師將詛咒此女墮入無間地獄,永不超生。”
大殿空『蕩』『蕩』,靜悄悄。
徐梓焉站在殿門口,緩緩回頭,笑著問:“靈師剛剛說什麼?”
他的身影逆著光,朦朦朧朧。
大靈師人逢喜事,精神抖擻,言語之間底氣十足。
“忤逆本師即為叛教,叛教者萬劫不復!本師將告知全天下的靈人教徒汝之罪行!你和那誘你叛教的骯臟邪靈都將受到全天下人的詛咒!生遭滅頂之災,死受無窮浩劫,萬般折磨,不得解脫!”
“……骯臟?”
徐梓焉垂眸,靜默許久,步伐輕似飄雪,一步步回到大靈師面前。
殿外日光普照,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彩『色』的光暈。
在大靈師眼中,看到的是一團『迷』『亂』而風流的煙體。他探身,與徐梓焉面對面,說道:“本師當是你心中唯一的真神,隻有聽從本師的話,服從靈仙的指引,你才能走向光明。”
徐梓焉微微一笑,雙掌合十。
“竟能察覺紫嫣,靈師本領果然非同一般,弟子當初沒有看走眼。弟子受靈師恩澤賜福,實是感激不盡。弟子答應靈師,今後會為靈師置像立牌,日夜供奉。往後每年的今天,弟子都會為靈師齋戒護持,誦經百遍,以報靈師大恩。”
大靈師聽著這話感到一絲奇怪,他再瞇眼,在那飄渺無定的煙雲中,又看到一抹瑰『色』若隱若現。他不知曉那是何物,看得有些出神。
殿外照入的光芒裡,透著人間的煙火氣,周圍靜得嚇人。
大靈師喃喃道:“對瞭,本師剛剛忘瞭問你,今日廟外應有密獄中人把手,你是怎麼偷偷進來的?”
徐梓焉道:“弟子繞開瞭他們。”
“你能繞開密獄的守衛?那殿外應該也有教眾看守,怎麼這麼久都不聞聲響。”
“弟子怕他們不讓弟子來見靈師,就把他們弄走瞭。”
“弄哪裡去瞭?”
“後殿,請靈師放心,一個時辰後他們就會醒來。”
大靈師終於看清瞭煙雲中的物體,那是一片鋒利的竹葉,不知是浸瞭什麼東西,被染成瞭靚麗的猩紅『色』。
他聞到一股讓他倍感親切的味道,當年在南方,他遭受災荒,瀕死之時,也曾聞到過這種氣味。
不清不雅,不甜不膩,廣闊無垠,包容萬千,像是來自地底,即將告別人間的怪香。
“要麼你還是走吧。”大靈師忽然道。
徐梓焉輕輕撫『摸』大靈師的臉頰。
“可是弟子不想任何人威脅紫嫣的安危,更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她。”
“好吧,既然你如此虔誠,本師答應你,不會詛咒你們的。剛剛是本師言辭過激,你聽過就當忘瞭吧。”
徐梓焉捂著嘴咯咯笑起來,宛若薄刀輕敲冰凌,清脆而飄渺。
“這番話,可有點失瞭體面啊。”徐梓焉緩緩站到大靈師身側,輕輕抱住他,姿態順從,柔情似水。“靈師,弟子心意已決瞭。”
大靈師老邁的身軀顫抖起來。
“我、我為你指明瞭道路,幫你算得天機,你怎可……!”
“哎,一碼歸一碼。”徐梓焉貼著大靈師的頭,與他一起望向殿外的光明景象,好似哄著不聽話的孩子一樣。“來,靈師,抬起頭,放松一點,很快的……”
大靈師想喊,可徐梓焉身上的那股怪香,讓他胸口緊縮,難以吸氣。
殿外,薑小乙和李臨正在看山下的熱鬧。
李臨望著下方人山人海,感嘆道:“這假神仙今日過後怕是一飛沖天瞭。”
“非也。”薑小乙蹲在山坡上,嘴裡叼著根幹草,兩手托著臉。“你不是我道中人,你不懂這個。就算是真神,也不能小瞧凡夫的心,更何況還是個半吊子。這卑鄙的老農根本承受不住這麼多人的心念,物極必反,他早晚要遭大罪的。”
忽然,天邊一聲淒厲的寒音,薑小乙一個激靈,抬頭看。
一群飛鳥掠過天際。
她似有所感,回眸望去,穹頂之下,翻新的靈人廟秀美端莊,一派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