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山腳小屋,天邊已顯微光。
明書醒得早,在門口巴巴望著,見薑小乙和鐘帛仁回來,一蹦而起,問道:“少爺,你們去哪瞭?”
薑小乙打著哈欠回應。
“去城裡買瞭些吃食。”
“那怎麼空著手?吃呢?”
“吃完瞭,哈哈!”
她路過明書身旁,往腦袋上一按,明書咬著牙瞪瞭一眼。鐘帛仁走來,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回瞭屋,薑小乙補瞭個覺,正午時分才醒來。睜眼時,見鐘帛仁正在她對面打坐,一屋書生不知道都跑哪忙去瞭。她來到小榻前,盯著鐘帛仁看,看得久瞭,仿佛能見一層綿綿氣韻環繞周身。
鐘帛仁說,背過許多功譜心法。不過練過功人都知道,知理易,行理難,尤其研習內功,真正能做到靜心覺知之人,少又少。很多習武多年的老手都做不到,更別說一介剛剛入門的書生。
她歪著脖研究,難不成……
“你一直盯著我作甚?”
眼睛未睜,淡淡啟問。
薑小乙直接問瞭出來:“難不成你真是個練武奇才?”
鐘帛仁緩緩開目,一雙清亮的眼睛略帶笑意看著薑小乙。
“在下自認有幾分天賦,就是不知在兄臺眼中,夠不夠得上‘奇才’瞭。”
薑小乙像模像樣在他面前轉瞭兩圈,道:“其實昨天讓我驚訝的是你腳下功夫,雖稱不上落地無聲,但也足夠輕快。”
鐘帛仁笑道:“已過瞭一夜,現下更輕更快。”
薑小乙被他笑得心肝發癢,道:“難道真是一日千裡?我不信,敢不敢讓我來試試?”
鐘帛仁:“如試?”
們說著話,正巧屋外吹進來一片樹葉,薑小乙拾起來,『插』到頭頂發髻裡,指著道:“就是這片葉子,你來拿,拿得到就算你贏。”
鐘帛仁看瞭看,道:“可有彩頭?”
“你還想談彩頭?你是沒見識過我輕功,別做夢瞭。”
“兄臺,行走江湖,話還是別說得太滿。”
“哈!”薑小乙笑道,“好,那你說吧,你要什麼彩頭?”
鐘帛仁『摸』『摸』下頜,道:“若我贏瞭……我要向你討一樣東西。”
“討什麼?”
“贏瞭再說。”
這輕描淡寫語氣激起瞭薑小乙強烈爭勝念頭,袖一挽,腰帶紮緊,又從箱櫃裡找出半截蠟燭,一把點燃。
“剩得不多,燃盡為止!”
她話音未落,眼前咻的閃過一道黑影!鐘帛仁從小榻急速而出,眨眼到瞭面前。薑小乙心下一驚,完全沒料到他反應如此迅速,連忙向旁撲去,地上滾瞭半圈,直接出瞭房門。
這一下躲得頗為狼狽,鐘帛仁從屋裡走出,笑道:“你將葉子『插』緊一些,萬一被你自己甩出來,咱們不好算賬。”
薑小乙臉上一熱,惱羞成怒道:“休要廢話!掉不瞭!”
鐘帛仁哈哈兩聲,眼神微瞇。“那我來瞭,你可看好瞭!”說著話,腳下輕輕一點,掠至薑小乙身後。薑小乙轉身躲過。兩人一前一後,在小屋前空地,上下騰挪,四方起伏。
鐘帛仁一個回合下便意識到,們分別的這一年以來,薑小乙功力大漲,尤其是內息,更為綿長,清澈而靈動。
追著追著,忽感悵然。
這樣的追逐,讓他不知不覺憶起多年前那個夜晚,那時他們也是像這樣,在狹小空地上,映著月『色』,角逐身法。
曾經歲月,與她飄渺的身影其相似,如夢如煙,一旦散去,再難尋覓。
薑小乙穩住優勢後,抽空看向,笑著評價:“發什麼愣?你這身法不錯,但內力差得太多瞭!”
眉峰輕挑,不過清醒月餘,哪裡稱得上有“內力”,隻是全憑著往世經驗,勉強分配調息罷瞭。
雖說如此,這“往世經驗”,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夠匹敵抗衡的。既開口應下“戰局”,若是一敗瞭,豈不掃興?
鐘帛仁笑瞭笑,故作不屑道:“我自是不夠火候,但我瞧兄臺這輕功,也沒有自己吹得那般高明吧。”
薑小乙:“你說什麼?”
鐘帛仁:“若我沒有看錯,兄臺走應是九宮八卦步,此種道門身法在江湖上並不少見,隻要勤練飛行,跑樁,走磚,人人都能學會。”
薑小乙哼哼兩聲,道:“你是個愣頭青,我不跟你計較,我就給你『露』一手好瞭。”正好行至樹林旁,她向上一躍,身子像壁虎一樣半覆樹幹上,扭頭看著鐘帛仁。“我貼著你身邊走一圈,你可別說我不給你機會。”說完,腳下輕輕一踩,沖向鐘帛仁,她的身體緊靠對方,似是馬上就要撞上,可又始終帶著纖毫距離,人影模模糊糊,像條泥鰍般,看得到,抓不著。
這是九宮八卦步裡至極身法,名為“踏七星”,集合陰陽五行,配合獨門心法,千變萬化,不可窮極。
鐘帛仁等得便是這個。
就在薑小乙從他左側彎身而過時候,看也不看,向側後方一伸手,兩指一夾,取下瞭葉子。
實是輕輕松松。
薑小乙停在後方,手『摸』『摸』腦後,一臉震驚。
“什麼?!”
鐘帛仁捏著葉筋,轉瞭轉。
薑小乙難以置信道:“你怎麼知道朝那伸手?!”
自然是因為他見過此招。
看著薑小乙瞪得溜圓眼睛,鐘帛仁忍俊不禁道:“隻是瞎貓碰上死耗罷瞭。”把葉子還給薑小乙。“這算不得我贏,兄臺的身法確比我高明。”
“別!”薑小乙回絕道,“甭管你怎麼拿到的,拿到就是贏瞭,願賭服輸。”她雖有不服,但也不把勝負記掛心間,她掐著腰問:“說吧,你想要什麼?”
“真要我說?”
“說!”
鐘帛仁走到她面前,笑道:“我想要你劍,不知兄臺能否割愛?”
薑小乙倒吸一口涼氣,隻恨自己眼睛不能再大一圈。“不行!”她毫不猶豫道,“劍是我!”
鐘帛仁:“怎麼是你,你不是說過它有原主?”
薑小乙臉蛋漲紅,寸步不讓。
“有原主又怎樣,現在就是我,這個不行,你換一樣!”
鐘帛仁不語,仍看著她。
片刻後,薑小乙驀然一嘆,道:“我不是個輸不起的人,但這把劍承載瞭太多心力,你不懂其中分量。我留它在手,行善積德,斬『奸』除惡,是給那些頂天立地的舊臣一個交代。們當中很多人,若是生在他世,相信也是一方義士豪傑呢。”
說著這些話,她漸被他變幻的目光吸引。薑小乙時常覺得,這位姓鐘書生,心境難以捉『摸』。大部分時間平平常常,但是偶爾——如同現下,會流『露』出一種暗流般的緒,平波下,波濤洶湧。這黑『潮』之中,藏著太多復雜而凝重感,深厚到甚至分不出是喜還是怒,是愛還是恨。
薑小乙:“你真這麼想要?”
鐘帛仁緩緩搖頭。
“我不想要瞭。”
看著手中的樹葉,同樣心萬千。
總覺得,人活得久瞭,難以避免會染上一身習氣,就像當年的,一條路越走越沉重。但薑小乙不同,不知是否是修道原因,她的脾『性』內,始終帶著一股近乎天道般的清靈。她的生命像一條涓涓小河,隨著光陰輕盈向前。雖然她不會為任景『色』做片刻停留,但那命河中的每一滴浪珠,又都飽含深。那種感,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總是光明磊落,端正清明的。
薑小乙一聽他不想要玄陰劍瞭,立馬高興起來,又道:“那你換一樣彩頭吧!好不容易贏瞭,給你點獎勵!”
鐘帛仁笑瞭,她的這種清正,於他當下而言,幾乎成為瞭一種歡快指引。
背過手,低聲一嘆,道:“好吧,那我換個彩頭。你現在去城裡,打探那傢染店,盡快查出與方天絨聯系。”
這話頭突然之間變得太快,薑小乙沒反應過來,張張嘴巴,啊瞭一聲。“染店……對,那傢染店,我本也想去查那傢店,不過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瞭。”
“正事要緊,我們要盡快調查。”望向群山,“若我直覺錯,遊龍山近期要有大事發生,我們不能落瞭後手。”
薑小乙咂咂嘴,嘀咕道:“玩得好好,突然間又一本正經……”
鐘帛仁:“嗯?”
“事。”薑小乙用手扇扇風,“我這就去瞭。”
鐘帛仁提醒道:“萬事小心。”
薑小乙:“放心吧!”
打探消息向來是薑小乙拿手本事,她潛入撫州城,接連幻化男女老少各種身份,沒兩天的功夫,就把事問出來瞭。
這晚,她興匆匆回到小屋,鐘帛仁仍在打坐練功。她進屋後把書童都趕瞭出去,自己灌瞭半碗水,坐到小榻旁。鐘帛仁看過來,她晃晃腳,說道:“我猜沒錯,方天絨跟那染店老板娘就是那個關系。”
鐘帛仁:“二人有私交?”
“說得文鄒鄒的呢。”薑小乙大剌剌道,“就是姘頭!”
鐘帛仁:“……”
薑小乙湊過來,小聲道:“那老板娘是個寡『婦』,名叫呂嬋,她在撫州城裡地位很高,就是因為有方天絨作保。”
鐘帛仁:“二人未結親?”
薑小乙:“這呂嬋也不是個一般人物,她原是耀州人,出身貧寒,被人買去做妾,天天挨打挨罵。後來她一怒下殺瞭丈夫,偷瞭錢逃到撫州,正好被方天絨瞧上瞭眼。本來是要接去遊龍山成親的,但呂嬋自言殺夫有罪,要守五年寡,這才等到現在。方天絨每月二十號,會下山與其私會,雷打不動。”
鐘帛仁:“二十號……”
薑小乙:“沒錯,趕巧瞭,就是明日。”
鐘帛仁正思索著什麼,忽然發現一旁薑小乙正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
“又怎麼瞭?”
薑小乙嘿嘿兩聲:“明兒個帶你去長長見識。”
鐘帛仁沒回過神,問道:“什麼見識?”
薑小乙湊得更近瞭,猥瑣地挑挑眉。
“你猜土匪頭與寡『婦』私會,會先幹什麼事?”
鐘帛仁言以對,薑小乙看神,好笑地拍瞭拍自己大腿。
奈道:“你對這些事這般上心?”
薑小乙:“我不是對們上心,我是對你上心。”她拿指尖輕輕戳他肋下,邪笑道:“你這傢夥,一看就是個雛兒,年紀輕輕卻總是老氣橫秋,我就是想瞧瞧你笑話。”
鐘帛仁簡直哭笑不得。
薑小乙:“怎麼不說話?生氣瞭?”
鐘帛仁緩緩搖頭,也向她靠近瞭些,聲音平靜清淡。
“難得兄臺對我這樣上心,我有什麼笑話,你自管看去好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