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戰爭的時代,時光都仿佛侵染瞭重重『迷』霧。
又不知過去瞭幾日,某『潮』濕陰寒的黎明,鐘帛仁盤膝打坐,靈識覺知,眼睛驀然睜開,拾起手邊一根樹枝,壓低身體,手腕一翻,反手刺向身後。
一旁昏昏欲睡的方天絨驀然驚醒。鐘帛仁眼中寒光一閃,樹枝如同寶劍一般,沖著方天絨行刺出!方天絨大驚:“你——”他以為鐘帛仁有心行刺,正欲反擊,卻不料這一招擦著他臉邊而過,刺在瞭他身後。
方天絨回頭,見一拳頭大小的紅『色』蟲子被頂死在樹上。他看鐘帛仁的身後,同被刺死瞭一隻。
他問道:“這是什麼?”
鐘帛仁用樹枝挑起死蟲。
“江湖上有些殺手組織,會訓練這的五毒蟲,用於暗殺。”
“這難道是你之前說的戴王山的手下?”
鐘帛仁冷冷道:“看來戰況不佳,有些人坐不住瞭。”
這幾日他們碩果累累,馬六山和金代鈄的人馬被他們一路追殺到中山脈,損兵折。
正說著話,那死蟲軀體突然鼓漲,爆裂開來!
鐘帛仁甩開樹枝:“閉氣!”腥臭味四散開來,死蟲身體裡的汁『液』濺『射』到鐘帛仁身上,竟燙出瞭幾空洞。方天絨躲避不及,沾到瞭手臂,疼得滿頭大汗。鐘帛仁拔出方天絨的佩刀,下手果決,剜去瞭他被侵染的一塊肉,扯開衣裳,快速包紮起來。
他站起身,看著一狼藉,難得激起瞭心頭怒火。
“毒計!”
方天絨頭滲冷汗,問他道:“你不要緊吧?”
鐘帛仁道:“你在這裡等我。”
方天絨:“你要去找他們?你一人怎夠!我叫幾弟兄與你同行。”
鐘帛仁:“不必,我一人足夠。”他留下這句話轉身進瞭山林。
方天絨等到太陽升,終見他回來。雖然外表看著並無變,但方天絨敏感察覺,這書生身上多瞭一絲血腥的戰意。
“你殺瞭他們?”
鐘帛仁沒有說話。
做土匪的膽子都大,死裡逃生的方天絨還有心調侃。
“喲,你前些日子不還說上蒼有好生之德?如今就開瞭殺戒瞭?”
鐘帛仁嘴角一彎,笑道:“沒殺成,跑瞭。好生之德也要分人,戴王山的確死不足惜。”
方天絨他這麼說,忽然道:“既然你也有想法,不如助我一臂之力,我們一同擊殺戴王山如何?”
鐘帛仁頓瞭頓,低頭看看自的手掌。經過這月餘的磋磨,原本精細白嫩的手已然粗糙瞭許多。
這雙手,至今還未殺過一人。
連續幾番怪妙之旅,他對『性』命的認知,變得異常敏感,所以模模糊糊間,他對自身的所有行徑,或多或少都加以瞭隱秘的約束。
他盡量不動他人的命數,盡量不斷他人的生死。
但是這些天的征戰,似乎漸漸喚醒瞭一些他對鬥爭的渴望。
若是真開殺戒,那第一該殺誰呢?他忍不住想到,戴王山或許可為今生祭旗。
“我讓那些殺手帶瞭封血書回去。”他低聲道,“戴王山若受激前來,我確實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山裡的戰爭,出乎意料的喧囂。
也許自相殘殺最終都會導致如結果,所有人都被憤怒和冤屈沖昏瞭頭腦,鮮血與兵器的銹氣充斥山野。
燥悶的空氣隨北風遠走,撫州一日賽一日的寒涼。
不知不覺,已入深秋。
撫州城裡不少人都與匪寨有所牽連,所以遊龍山番內鬥,更加得民眾惶惶不安。
但是,也有一些例外。
北方人『性』格豪爽,也好逗趣。有一次薑小乙走在街道上,碰到一群閑聊的老人,他們討論說,今年撫州的天氣冷得比往年更快。
“知道是何原嗎?”一老頭問道。另一老頭心領神會,笑著道:“為這裡馬上就要死很多人瞭。死人多,陰氣重,自然就冷瞭。”
薑小乙多瞄瞭他們幾眼,品出一股子匪氣,想來也是早年混跡遊龍山的賊人。
她心想,這些見得多的老人,或許已經察覺到瞭,朝廷的這一次征討,對於綿延瞭幾十年的撫州匪患來說,或許是一次終結。
撫州城東北角的一間酒樓裡,有人煩躁不耐。
“這金代鈄究竟怎麼回事?”戴王山痛斥道,“三打一打瞭這麼久?當初應該先做瞭那方天絨!派出去的人呢?!”
曹寧站在他身旁小心伺候,道:“回大人的話,去瞭好些天瞭,應該很快就有信瞭。”
戴王山陰沉著一張臉。
“本以為可以輕松坐收漁利,現在看來,恐怕還要我親自動手。”
曹寧奉承道:“大人若親自出馬,小小山賊又有何懼!”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聲音,曹寧去開門,兩名黑衣人跪在門外,正是他們派進遊龍山暗殺方天絨的殺手。
兩人身材精瘦,臉蒙黑佈,『露』出的雙手上,沾染瞭血污。
曹寧感覺有些不對,忙問:“發生何事瞭?”
其中一名殺手答道:“屬下辦事不力,被人發現,傷瞭兩人。”
曹寧:“什麼?!”
戴王山瞇起眼睛。
“方天絨有這麼大的本事?還能傷瞭你們的人?”
殺手道:“並非方天絨,是一書生模的年輕人,年紀不大,但極為老道。他的武功、武功……”他頓瞭一頓,曹寧催促:“武功到底怎?”殺手道:“他的武功很奇怪,乍一看像是初出茅廬,沒甚的內力,可一出手又像混跡多年的□□湖。”
曹寧道:“這叫什麼話?”
殺手:“總之叫人『摸』不清深淺,十分邪門。”
曹寧問:“你的人死瞭?”
“沒,隻是傷瞭。而且、而且……”殺手瞄瞭一眼戴王山,欲言又止。戴王山冷冷道:“說。”
殺手道:“那人竟猜出瞭大人您。”
戴王山眉頭緊蹙。
“什麼意?”
“他知道是您派我們來暗殺方天絨,他還讓我們給您帶封信。”
戴王山眼睛一瞇。
“信?”
殺手從懷裡掏出瞭一塊皺巴巴的破佈。所謂的“信”,不過是一封寫在碎佈上的血書。戴王山接過,隨手甩開。上面隻寫瞭四字——
“進山算賬。”
戴王山眼角一顫,耳根的經絡像是被誰用刀刮瞭一下,瞬疼瞬息。
這字跡,這字跡……?!
他咬緊牙,死死瞪著那殺手。
“你們受傷的那兩人呢,給我帶過來!”
兩名殺手自受傷的同伴抬到房間內,這二人從表面來看並沒有受太重的傷,戴王山蹲在他們身邊,稍加檢查,發現他們身體各處節都被卸掉瞭。這種拆骨手不需要太多內力,全憑著實打實的基本功夫。
“這手功夫,至少二十年的經驗。”他沉聲道。
殺手:“可那書生看著也就二十冒頭的年紀。”
戴王山沉片刻,道:“你們先把人帶走。”
遣散瞭殺手,他次回到窗邊。
遊龍山脈綿綿不絕,巍立於青黑『色』的天際盡頭。
“鬧鬼瞭呢……”他低聲道。
曹寧看著那血書,咬牙道:“人膽敢如挑釁大人,我們必要給他點厲害看看!”
戴王山轉頭瞄瞭他一眼,曹寧嚇得一激靈。
“大人武功絕,殺瞭狂妄之輩豈不是易如反掌?”
戴王山走到他身前,抬手捏起他的下巴,語氣不咸不淡。
“武功絕?當年的肖宗鏡,平心而論,難道不是世間一頂一的手?”
曹寧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及這死瞭好久的人物。
“可還不是早早命喪黃泉?”戴王山抖抖手中的血書,漠然一笑,像模像道:“大丈夫心胸寬廣,能屈能伸。所謂過剛易折,太過一根筋的,就像肖宗鏡一,容易早死。”
“大人的意是……”
戴王山負手而立,眺望群山。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後有機會查清人身份,泄憤不遲。”
“那我們次行動……”
戴王山冷冷道:“金代鈄這廢物指望不上,已經錯失良機,耗下去隻是自討沒趣。”
實是認栽認得夠快,戴王山冥冥之中又躲一劫。不過折騰瞭兩月,錢花瞭不少,卻毫無效果,得他臉『色』愈發黑沉,沖曹寧道:“買點好酒,找幾女人來。”他往椅子裡一靠,酸溜溜說著:“就等我們的韓大軍帶兵剿賊吧。”
同的月『色』下,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景。
薑小乙坐在桌邊與呂嬋下棋。
薑小乙連戰連敗,已經輸瞭六把瞭。
“你怎麼這厲害?”薑小乙道。
呂嬋拄著臉,笑道:“我又不像你會武功,若沒點腦筋,我這一弱女子,如何在『亂』世生存?”
薑小乙皺眉道:“那我有武功,便要沒腦子嗎?”
呂嬋咯咯笑,柔聲道:“薑姑娘,你走鏢嗎?”
薑小乙:“什麼鏢?”
呂嬋抬眼看她。
“我想回耀州老。”
在呂嬋好看的眉眼中,薑小乙忽然憶起她之前的眼淚。
她心中一動,明白瞭她的意。
呂嬋又道:“我一路上怕有什麼閃失,想請你照應,不知你願不願意。你放心,我經營幾年,略有薄產,你盡管開價。”
薑小乙剛要說些什麼,忽然頓住。
她抬手指向後面。
“嬋娘,你看那。”
呂嬋剛轉過頭,薑小乙忽然出手,點住瞭她的『穴』道。呂嬋向旁暈倒,薑小乙接住她,抱到床上,順手拾起桌邊玄陰劍,悄悄來到窗邊,側身躲好。
窗外一縷風吹來,瞬間瞬間拔劍——剛拔出一半,又被人按瞭回去。
那人蹲在窗邊,低聲道:“是我。”
“……你?”
鐘帛仁跳進房內,逆著月光,薑小乙覺得他看起來不太一瞭,她盯著瞧,試圖分析出到底哪裡發生瞭改變。
她隨口問道:“你怎麼來這兒瞭,山裡情況如何,仗打完瞭?”
鐘帛仁道:“沒,不過方天絨已經順利殺掉金代鈄,馬六山見勢不妙,帶人逃進深山。方天絨怕有埋伏,人馬停在中山脈。這仗要打很久,不過最終定是我方大獲全勝。”
薑小乙哦瞭一聲,仍然觀察著。
“那你這時回來,是要做什麼?”
“方天絨已同意投降,不過戴王山也是密謀殺害他三哥的仇人,這仇他一定要報。韓琌很快會來撫州,到時方天絨會帶金代鈄的人頭來降,戴王山八成也會『露』面,我想助方天絨一臂之力,暗中除掉戴王山,讓他誠心歸順。”
薑小乙又哦瞭一聲。
鐘帛仁接著說他們的計劃,還有他們這些天在山中的種種戰況。
薑小乙忽然問:“他提到呂嬋瞭嗎?”
鐘帛仁頓瞭頓,道:“他心裡有她,但他的仇怨現在尚未瞭結。我們的計劃若成,可安排她隨方天絨前往天京城,若敗……”他瞇瞭瞇眼,道:“不,我不會讓事失敗。對瞭,”他又想起什麼,叮囑道:“你不要『露』面。”
薑小乙歪著頭看他。
“你不要以這副面貌出現在戴王山面前,他、他……”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兀自索瞭好一陣。薑小乙看得一笑,道:“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為何要見戴王山?我不會見他,我也不會見韓琌的,我另有事要做呢。”
“何事?”
“不告訴你。”
鐘帛仁愣住:“什麼?”
薑小乙拾起桌上的棋盤,抱在懷裡,自跳上桌子坐著,笑嘻嘻道:“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