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龍族源自上古,世間最古老的龍是天啟的神獸青龍紫涵。自暮光掌天帝位六萬載來,世間大多禁地的封印皆以龍印為主,為人間免受仙妖爭鬥波及,當年人間帝皇生,紫薇星所在處的那道護龍大陣,便是暮光親手佈下的。
重昭金丹上的龍印,正是金龍印記。
“金龍印記!”曦雲尚未開口,壽安激動指向重昭,眼都亮瞭,“是他,就是他闖瞭護龍陣,要刺殺紫薇星!”
“壽安,退下。”曦雲輕喝一聲,松開重昭,瞥瞭一眼臉色各異的眾掌門,隨後看向金曜,微一拱手,“仙座,刺殺紫薇星,亂人間氣運,當誅!”
梧桐林前一時噤聲,茯苓臉色大變欲開口,耳邊落下瑱宇警告的聲音。
“他若不叛仙,如何有與你一條路的一日?”
茯苓身形一滯,手握緊收回,抿唇垂下瞭眼。
瑱宇嘴角微勾,面色卻是鄭重,看向金曜道。
“金曜仙座,既然此事是你仙族內務,本座不便在此,告辭。”
瑱宇說著饒有深意看瞭重昭一眼,突然開口:“重昭小子,我妖族快意恩仇,沒這麼多破規矩,若仙族容不下你,本座冷泉宮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瑱宇大笑一聲,手一揮,冷泉宮眾妖消失在梧桐林前。
不遠處,慕九還欲看個熱鬧,花紅卻握住他的臂膀,朝金曜遠遠一拱手。
“仙族內事,我皓月殿亦不便在此。”花紅說完,和慕九消失在原地。
頃刻間,梧桐林前的妖族隨兩人散瞭個幹凈。
妖光一閃,花紅和慕九出現在逍遙閣外,慕九撇瞭撇嘴意猶未盡,“小花,這麼大的熱鬧,你拉我走幹什麼?再說瞭,那重昭畢竟是小白爍的師兄,咱們走瞭,連個給他幫腔的人都沒有。”
花紅一臉看傻子的表情,“你是不是傻,我們為他說話,他隻會死得更快。他今日救瞭茯苓,金曜隻怕有心保他,我們在側,隻會讓金曜為難。”
花紅說完走進院中,閣內空空如也,已無梵樾氣息,藏山苦著臉杵在院裡。
“殿主呢?”
“主子方才離開鳳島瞭。”
這時候離開鳳島?必是去瞭不羈城。
花紅皺眉,重昭刺殺紫薇星,不僅入天宮無望,還要受罰,白爍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在這種景況下讓重昭全身而退。那丫頭倔得很,就怕為瞭重昭敢把天捅個窟窿……
花紅心念一動,化出一隻紙鶴揮向天空,紙鶴在半空打瞭璇兒,直朝妖界而去。
“重昭,你靈臺處為何會有金龍印記?”
梧桐林前,金曜沉聲開口,看向半跪於地的重昭。
不待重昭開口,爾昀已護在重昭身前,焦急開口。
“仙座,我師弟一心護道,絕不會刺殺紫薇星,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師弟,你說話啊!”
重昭垂著眼,唇角蒼白,遲遲未曾開口。
他雖為復仇才拜入縹緲,但入仙數年,修入九霄登仙護民的夙願早已刻入他心。可弒紫薇星是仙人大罪,他無可辯駁。
“荒謬,龍陣印記就在他靈臺裡,不是他還是誰!”南晚沉哼一聲,“怎麼,你如此袒護他,莫不是你縹緲早知此事,刺殺紫薇星縹緲也有份?!”
“你血口噴人!”
“是我闖入人間皇城,刺殺紫薇星。”
梧桐林前,一道蒼白的聲音響起,正是重昭。
“師弟!”爾昀臉色大變,想要阻止重昭說下去,重昭朝她搖搖頭,行到金曜面前。
“重昭所為,皆為私怨,此事是我一人而為,與縹緲無關,無論仙座如何懲處,重昭心甘情願,隻請仙座不要遷怒縹緲。”
“你一個下君,何敢做下如此大逆之事,仙座,此事縹緲派脫不瞭幹系。”曦雲淡淡開口。
他今日所為已徹底得罪瞭縹緲,雖然現在縹緲已經沒落,誰知將來會不會有轉機,還不如就著重昭的大罪將縹緲趕出東海,山門一旦失瞭洞天福地,再難有崛起的一日。
金曜眉一皺,卻不好直接開口反對,重昭方才救瞭茯苓,他再護縹緲,眾仙門定以為他偏袒徇私,失威於仙界。
“你入縹緲幾載?”
不遠處,禦風上仙看著重昭突然開口。
“回禦風上仙,師弟入縹緲,尚不到四載。”爾昀連忙回。
“四載……”禦風仔細打量瞭一眼重昭,復又朝金曜一拱手。
“仙座,此子刺殺紫薇星,確為私怨,與縹緲無關。”
此言一出,梧桐林前一靜,一眾年輕子弟不明所以,各山掌門卻對望一眼,並不意外禦風言中篤定之意,曦雲眼皮一跳,心道不好,果不其然禦風再度開口。
“既是私怨,便非存心壞人間氣運,仙道至善,此子之過,不至死罪。”禦風淡淡開口。
“既然禦風上仙求情,重昭,那本座就免你死罪……”
“仙座,重昭已然入仙,就算是為瞭私怨,也絕無枉縱之理!”南晚氣憤開口,竟打斷瞭金曜。
“南晚,放肆!”曦雲怒聲喝去,卻硬生生待南晚說完瞭這句話才看向金曜,拱手致歉,“仙座,小徒莽撞,還請仙座勿怪,不過小徒之言倒也不無道理,就算是為私怨,但仙妖兩族不涉人間乃三界鐵律,重昭畢竟犯下大錯,若不重罰,開此先例,日後兩族若有人再犯入人間為亂,皆以一句私怨為借口,豈不亂瞭三界根本?”
曦雲此言一出,眾掌門齊齊點頭,金曜皺眉,看向曦雲,“依曦雲掌門之意,重昭之過,該如何罰?”
曦雲面容一正,“此子枉顧三界鐵律,心無大道,絕不能成為“武宴”魁首,更不可入九重雲霄。”
“雖仙骨絕佳,終究道心更為重要。”金曜頷首,嘆息一聲,“重昭,天宮乃我仙族根基,本座去你“梧桐武宴”魁首之名,你可有話說?”
“重昭無話可說。”重昭垂首。
“既如此,你便隨你師父回……”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請仙座降下三十六道雷刑之鞭,正我仙族典法,以儆效尤。”
曦雲沉聲開口。
“曦雲掌門!”金曜臉色微變。
重昭已傷靈臺,三十六刑鞭,足可斷他仙骨,修為再難寸進。曦雲此言,是要斷瞭縹緲的未來。
見金曜並不應允,曦雲突然看向重昭,“仙道慈悲,仙座惜才,心有不忍也是尋常,既如此,本君也不願逼人太甚,重昭,隻要你願意在各位掌門前向紫薇星親自認錯,那這三十六鞭之罰,本君便看在你在異城救瞭諸門子弟的份上,為你免去,如何?”
金曜面色稍霽,正欲開口,重昭卻斷然拒絕:“不必。”
重昭面容冷沉,眾仙嘩然,曦雲眼底卻露出一抹得意。他早已看出這縹緲弟子心性決然,他既敢刺殺紫薇星,必是血恨埋身,讓他向紫薇星認錯,絕無可能。
“師弟……”爾昀急急開口,還想說什麼,重昭已看向金曜:“下君願受三十六雷刑之鞭,生死不論,請仙座降罪。”
見他如此決然,金曜再難多言,沉聲拂袖。
“明日午時,重昭受三十六雷刑之鞭,此刑過後,本座再與諸位掌門商議“梧桐武宴”的魁首。來人,將重昭鎖入鳳堂。”
“是!仙座。”
金曜說完,留一聲嘆,仙光一閃消失在原地,有仙將上前將重昭帶下。
眾仙三三兩兩散去,爾昀滿面焦急,朝島中而去。
青光一閃,一道身影落在紫月湖畔,他望著湖面上沉睡的少女,輕咦一聲。
無數紫月神息環繞在白爍周圍,神息化為星點,盡數竄進她身體內。
“妖神的紫月之力?”
與此同時,白爍靈臺中,那座與天地相連的浮橋上,紫衣神君緩緩回頭。
白爍的神思忍不住向前探去,就在她望見那雙眼睛的一瞬,一道紅光自天際劃過,直朝妖界不羈城而來。
湖面上,白爍猛地睜開眼,眼中迷茫,眸中似有一抹月印一閃而過,遠處的青衣心底一突,待要仔細看,那抹月印已消失不見。
那是……?不可能,自星月女神隕落,世間無人能掌星辰,白爍一個散仙,怎會有神的印記?
“啊啊啊啊啊!”
青衣心中正驚疑不定,白爍回過神,卻見自己懸於湖面,尖叫一聲,朝湖中墜去。
“小心!”青衣揮出一道仙力去接,卻有人比他更快,一道紅光閃過,梵樾踏於湖面上,將白爍接瞭個滿懷。他身形一動,攬著白爍落在草地上。
白爍抬眼,撞見青衣古怪的眼神,一抬頭又迎上瞭皓月殿主滲人的目光,方才神思裡瞧見的一幕早忘瞭個幹凈。
媽呀,一個妖族半神,一個大澤山首徒,她是遭瞭什麼冤什麼孽,這兩人怎麼一塊兒來瞭。
“你們認識?”
同一句話,兩人同時問出,一個好奇,一個玩味。
白爍看都沒看身後的大妖怪,一個躍步朝青衣蹦來,使勁擺手,“青衣上君,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和妖族,沒有瓜葛!”
昨夜她才信誓旦旦保證重昭絕未勾結妖族,今日她便和皓月殿主攪合到一塊,說出去,豬都不信。
果不其然,青衣打量著兩人,沒有開口。
“沒有瓜葛?”身後微冷的聲音響起,“沒有瓜葛,你一個散仙,是如何一夜之間來到妖界不羈城的?”
“那還不是你硬要帶我來?!”白爍脫口而出,立馬捂住嘴,無措地看著青衣。
見白爍一臉惴惴,梵樾皺眉,淡淡開口:“怕他做什麼,一個大澤山,本殿還不放在眼裡。”
白爍連忙去捂梵樾的嘴,你不怕我怕啊啊啊!
“青衣上君,你別生氣,他這人就這脾氣,雖然嘴壞瞭點,心腸是好的!”
白爍哆哆嗦嗦解釋,梵樾本來眉都皺瞭起來,唇間突然觸到少女溫熱的掌心,莫名閉瞭嘴,任由她一頓狂言亂輸出。
青衣見鬼似地望著一動不動的梵樾,突然像是悟到瞭什麼,竟點點頭。
“是,本君也聽說,皓月殿主素來好脾性。”
啥?這孩子傻瞭,說什麼鬼故事?這回輪到白爍詞窮瞭,她巴巴幹笑一聲,實在接不下去,還是大澤山首徒懂事,竟鬼使神差來瞭一句。
“我於鳳島感應到你入瞭妖界,才前來一看,既然你無事,那我便不打擾兩位瞭。明日金曜仙座授靈在即,白爍,當年重傢舊事你可否……”
青衣剛準備提醒,忽一隻紙鶴從天際飛來,落在瞭梵樾掌心。
紙鶴也不知傳來什麼消息,白爍好奇一瞅,梵樾卻面不改色飛快將紙鶴化為塵煙,漫不經心看向青衣。
“重昭馬上就要成為金曜的弟子,重傢的舊事與她何幹?”
大澤山傳自上古,與旁的仙門不同,並不看重仙妖之別,否則當年也不會因為收留狐族少主鴻奕而引得山門沉寂千年。
青衣瞧出梵樾和白爍之間暗淌的默契,一時倒也不好強帶白爍離開,正尷尬間,忽一道仙符自天際飛來,落在他面前。
青衣隻瞧瞭仙符一眼,神色驟變,白爍心中不安,連忙問。
“青衣上君,發生什麼事瞭?”
青衣看向白爍,“重昭入人間皇城刺殺紫薇星一事已為天宮所知。重昭隻肯認罪,不願向紫薇星懺悔,金曜仙座除他“梧桐武宴”魁首之名,罰三十六天雷刑鞭。”
“怎麼會這樣!君上,你快帶我回鳳島!”
青衣點頭,抬手一揮,一道仙圈落在紫月湖上空,“飛回去來不及瞭,這是我大澤秘術,能瞬息萬裡。”
“多謝君上!”白爍轉身朝仙圈躍去,卻被人握住瞭手腕,她轉頭,撞上瞭梵樾微怒的眼。
“金曜降下的刑罰,你一個半仙,回去瞭又能如何?”
“阿昭那個倔脾氣,一定一句都沒辯駁,若他知道重傢被滅不是他想的那樣,誠心向紫薇星懺悔,或許掌門出面,能免去天雷刑鞭。”
“天真,縹緲沒落,名下弟子刺殺紫薇星,松風能保住縹緲不受牽連便不錯瞭。”
“那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你還能做什麼?火冰島、縹緲比試、異城誅邪,你為他做的還少瞭?白爍,你真覺得你是九條命的狐貍,不會死嗎?”
見梵樾神情冰冷,白爍腦海裡閃過異城石殿裡小徒弟被迫覺醒時絕望的眼神,她心底像是被荊棘剮瞭一下,生疼生疼,又不知所措。
“大妖怪,我……”白爍小心翼翼牽瞭牽梵樾的袖擺,“最後一次,好不好,阿昭要是受瞭雷刑,他會仙脈斷絕,等他過瞭這次劫,我們一起回……”
手被斷然拂開,梵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
“你跟本殿說這些做什麼,白爍,本殿眼中,你不過螻蟻,閑來無事逗著玩的玩意兒罷瞭。你要找死,與本殿何幹,滾!”
梵樾轉身,似一眼都不願再多看白爍。
白爍整個人一抖,臉色煞白,她伸瞭伸手想去拉梵樾的衣角,末瞭卻無力落下,垂下眼。
“白爍一介半仙,竟妄想與皓月殿主為友,是小仙不知天高地厚,冒犯殿主瞭。”她緩緩抬眼,“白爍雖被縹緲所逐,但入仙拜門,自有仙本,縱使人微力薄,也總要一試。仙妖有別,鳳島之事,亦與殿主無關。”
白爍看著梵樾的背影,再不多言一句,轉身朝半空的仙圈躍起。
仙光一閃,白爍消失在仙圈中,青衣卻並未隨她而去,他望向梵樾,突然開口。
“昨日她在鳳島,我發現她靈脈混亂,體內有傷。小白修仙時日尚短,方才情形混亂,怕是連她自己也沒發現,一夜時間,紫月神息入體,她已是上君。殿主,既是關心,又何必……”
“本殿倒不知,大澤山的人竟如此愛臆想揣測。仙妖有別,不是你們仙族日日掛在嘴上的話?一介半仙,何德何能得本殿掛懷。”
見梵樾面容冰冷,青衣低嘆一聲,躍入仙圈。
湖面回歸平靜,湖心紫月之畔,梵樾垂眼,難辨神色。
半晌,他轉身朝妖界極北之境踏去,忽腳步一頓。
梵樾垂眼,腳下,一個花包孤零零躺在地上,露出幾片幹癟的花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