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在四川旅遊的時候出瞭一場車禍, 肇事的人叫楊臨。
我原本坐在地上痛得不行,但抬頭一看到他的臉就立即很想笑。
我從出生那天起,就已經擁有瞭一段長達七十年的記憶。
然後我帶著這段封建王朝的記憶, 成長於改革開放十年之後的中國。
楊婉曾在六百年前對我說過, “穿越”這件事情其實一點都不幸運,甚至會受“觀念”的詛咒。
我在與記憶和現實和解的過程當中,逐漸體會到瞭她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那種痛苦不是身理上的,而是我必須接受過去自己身上的烙印, 同時也要把它藏起來, 重新接受我身邊的人際關系, 和其他人一樣,積極地活著。
今年我三十歲,還沒有結婚,甚至沒有談過戀愛。爸媽一直在催促。
這年春節前,我結束瞭我在成都的工作, 為瞭不被傢裡人嘮叨, 我沒有馬上回傢, 而是把所有的年假都湊瞭起來,背著包在四川境內, 四處走走看看。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我去青城前山轉瞭道觀, 接近中午的時候, 才剛從青城山上下來,掃瞭一輛自行車, 正準備去兩公裡以外的一傢飯館吃魚, 誰曾想剛騎瞭幾米, 就和楊臨撞在瞭一起。楊臨是雙手著地, 接著臉著地,最後才整個人摔趴瞭下去。
而我有點慘,摔下去的時候被楊臨的車壓到瞭腿,當然這還不是最慘的,要命的是他整個人的重量也壓在我瞭的小腿上……
他樣子沒有變,一眼就能認出來,曾是我的故人。
但是人長胖瞭一些,頭發也變少瞭。
我看著他的腦門,終於明白,那時的楊婉為什麼那麼害怕我掉頭發。
路上的行人幫我們報瞭警,沒過多久醫院的車就來瞭。
我被人抬上車的時候仍然一直盯著楊臨看,看得他忍不住對我說道:“你別看瞭,我又跑不瞭,該賠的我都會賠。”
說完,他就開始打電話。
然而他的手受瞭傷被固定住瞭,隻得請醫生幫他開免提。
於是電話一接通,我便聽到瞭那個我記憶裡最熟悉的聲音,此時說著一口利落幹凈的四川話。
“喂,哥。”
“在哪兒呢。”
“學校圖書館。”
“你……你你馬上來都江堰一趟。”
“現在來都江堰?你咋啦。”
“出瞭個車禍……撞到人瞭。”
那邊似乎愣瞭愣,“什麼?你不是沒開車過去嗎?嫂子知道瞭嗎?”
楊臨急道:“你嫂子上周不是去國外出差瞭嘛,人還沒回來,你搞緊,還有,不是開車撞的,不得好兇,你先不要給媽他們說。”
“哦……”
那邊傳來書本合扣和推拉桌椅的聲音,“你自己傷到沒。”
楊臨嘆瞭一口氣,“手好像扭到瞭,下巴磕花瞭,其他沒啥。”
“那被撞到的那個人呢?傷得厲害不?”
“都是開的兩個滾滾兒的,能厲害到哪裡去嘛。但是我看他當時站不起來,估計腿上骨頭遭瞭,沒事,我肯定要把他賠得巴巴適適的。”
那邊似乎正在下樓,但聲音卻提瞭上去,“你少不當回事,醫藥費就不說瞭,人傢的誤工費,護理費都要好好賠,你認真問問別人,是做什麼的,是不是本地人。”
楊臨聽瞭這話,轉過頭來問躺在邊上的我,“兄弟,我看你都不給傢裡打電話,你是本地人嗎?”
我搖頭答應道:“不是,我是北京人,來成都出差的。”
“哦,那你是做什麼的?”
“建築。”
我剛說完,誰知楊臨直接問瞭一句:“結婚瞭沒?”
“啊?”
我正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聽電話那邊喊道:“哥你在問什麼!”
“沒問什麼,哎呀不說瞭,你趕緊來吧,開我的車過來,車鑰匙在我傢的冰箱上放著。路上小心一點。”
“那你的卡呢,放哪兒瞭,我一並帶過來給你。”
楊臨有些尷尬,壓低聲音道:“我哪兒知道你嫂子把卡放哪兒,你先救個急吧,等你嫂子回來哥馬上就還你。”
都江堰這邊的醫院床位很緊張,我被安排在瞭走廊裡的床上躺著,楊臨是輕傷,沒有床位躺,隻能坐在我對面椅子上掛水。他似乎工作上很忙,雖然嘴巴還腫著,但坐下來以後就一直在打電話。
處理事故的民警跟他說不上話,隻好過來問我,對於事故的處理有沒有什麼別的要求。
我撐著病床稍微坐正瞭一些,跟民警說:“剛才你們已經幫我協商的很好瞭,我沒什麼別的要求。”
楊臨放下手機對我說:“我發現你這人也太好說話瞭。”
我笑道:“難不成應該訛你。”
楊臨拍瞭拍腦袋,“我全責,也沒啥好說的。對瞭兄弟,反正也是坐著,聊幾句吧,你將才說你是搞建築的是不是。”
我點瞭點頭,“是。”
“在哪兒工作呢。”
“在北京一個國企下面的設計院。”
“哦。”
楊臨倒是對我挺感興趣的,接著又問道:“具體是做哪個方向?”
“建築抗浮。”
“抗浮?”
這個話題應該是在他的專業之外,但他好像還挺感興趣的。
“是那種在水上的建築嗎?”
我看瞭一眼點滴的量,低頭開始認真跟他解釋,“不是,地面上的建築也會浮力,有很多地面上的建築其實是處於地下水位以下的,這樣的建築,根據阿基米德定理,會像船一樣產生浮力,浮力的大小等於建築物排開地下水的重量(此處參考相關資料)去年成都有800多個建築都有上浮的問題(此處數據來自於一個搞建築浮力的朋友)
“這麼嚴重。”
我笑瞭笑,“也不是很嚴重,建築上浮問題是很普遍的,大多數上浮隻要做好抗浮工程,都不會有大問題。”
楊臨笑道:“隔行如隔山。”
我問楊臨,“您是做什麼的。”
“哦,我是做IT的。”
我笑應道:“那收入很高。”
楊臨擺瞭擺手,“嗨,沒用,結婚瞭嘛。這不要給你賠錢,還得找我妹嘛,也不知道她那小丫頭手上有沒有那麼多錢。”
我問道:“她還在讀書嗎?剛才在車上聽她說她在學校圖書館。”
楊臨撇瞭撇嘴,“她啊,在讀博士,平時在外面兼瞭點課,也就能養活她自己。”
我猶豫瞭一下,試探著問道:“那她結婚瞭嗎?”
“結婚?”
楊臨差點沒站起來,眉毛皺到一起,表情有些誇張,“結婚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她研究什麼的嗎?”
“什麼?”
“明朝時候的一個什麼鄧姓的太監。鄧什麼來著……”
楊臨沒想起來,索性不糾纏,繼續沖著我吐槽道:“我也不太懂她們搞學術的那些人,隻是聽說她最近搞得還不錯,發瞭些文章,人也跟著飄瞭,傢裡給她介紹人,現在都懶得去看瞭,我媽讓我管她,我也管不到,隨便她吧。”
他正說著,護士過來給我換吊瓶,看瞭一眼我手上的腕帶,確認我的名字。
“十三號床,叫什麼名字。”
我抬頭答應道:“鄧瑛。”
楊臨“噌”地站瞭起來,“你說你叫啥來著。”
護士看瞭他一眼,提聲道:“先生你先坐下。”
楊臨顧不上跟護士說話,直沖我道:“剛才那名字就在我嘴邊我說不出口,你一說我就想起來瞭,她那什麼研究對象,就叫鄧瑛,這可神奇瞭,你一定得認識認識她。”
他說著就給楊婉打電話,“喂,你人到哪裡瞭。”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點著急,“我已經到醫院瞭,在外科病房找半天沒找著你們,你電話又一直占線,你究竟在哪兒啊。”
楊臨忙道:“對不起,剛打電話安排工作去瞭。外科那邊沒床位瞭,我們現在在五樓骨科病房的走廊上坐著。你上來吧。”
“行,我正在上來。”
剛說完,電梯的門就打開瞭,一個穿著白色衛衣的女生提著一個大袋子走瞭出來。
她還是那麼好看,沒有化很完整的妝,隻畫瞭眉,塗著淡淡的口紅,紮著一個可愛的丸子頭。
我想象過很多次和這個女孩見面的場景。
那時我最好穿著得體幹凈,不要像從前那樣狼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好在她並沒有看我,徑直走到楊臨面前把袋子往他身邊一跺。
“來,換洗的衣服,還有吃的。”
說著又把自己的包背到胸前,取出錢包掏出卡,“給你,這張卡我沒綁,裡面是我全部的存款,先給你救急,好好賠別人。”
楊臨盯著那個包道:“我就把手扭到瞭,估計觀察到明天就出院瞭,用不著這麼多衣服。主要是這個兄弟有點倒黴。”
他說著沖我揚瞭揚下巴,“將才照瞭片,好像有點骨折。”
“骨折?大過年的你把別人撞骨折瞭?”
楊臨被訓得沒瞭脾氣,“我也不是故意的,沒曾想跟自行車一道壓他腿上去瞭……”
他聲音越說越小。
楊婉問他:“給人請看護瞭嗎?”
“沒呢,這不等你過來嗎?”
“你們怎麼協商的。”
“就請看護唄。他外地人,傢在北京呢。目前隻能這樣,要不你再問問他。”
楊婉轉過身,這才看見瞭躺在她身後的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的瞭,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往被子裡躲。
而她卻露出瞭一絲淡淡的疑色,“您有點……面熟。”
楊臨在她背後道:“你自己問他叫什麼。”
楊婉回過頭道:“你把人傢撞傷瞭你還對人傢這麼不客氣。”
“我不客氣,我……”
楊婉瞪瞭他一眼,轉身問我:“不好意思啊,您怎麼稱呼。”
我捏瞭捏手指,盡力平息道:“鄧瑛。”
她站在我面前怔瞭怔,隨即笑開。
“鄧先生,實在是很對不起,我哥這個人,不靠譜,但您別擔心,我人在放假,您的事情我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