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眼淚是擦不完的東西

當時衛枝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就像是坐瞭過山車,心驚膽戰地上瞭制高點,然後過山車眼看著就要落下,她已經受到瞭驚嚇……

然後發現最恐怖的還沒來——

因為下一秒,過山車直接脫軌瞭。

她被判瞭死刑。

當時她的表情肯定很傻。

她想。

但是她根本沒有辦法管理住臉上的情緒哪怕一絲一毫,她隻是傻愣愣地盯著小熊——是的,她甚至盯著的人都不是單崇——她隻是盯著因為被拂瞭面子有點兒愣住的小熊,心想,你敬酒被拒,遭殃的卻是我。

她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其實當下是真的想哭的。

黑燈瞎火的,內心的絕望一陣陣往上襲來,她偷偷用牙咬住瞭腮幫子的肉,想要努力控制住不要尖叫著跳起來逃離現場……

隻是眼眶泛酸。

他有喜歡的人瞭。

……他居然有喜歡的人瞭。

提起這個人的時候,語氣是無奈又毫不避諱,就是那種“我知道我錯過瞭,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們我喜歡她”的坦然。

最慘的是,她好像清楚地知道他是個多驕傲的人。

他總是表現得幾乎不向任何人事物低頭——

除瞭滑雪,和剛才被他同滑雪相提並論的不知道哪位。

衛枝有點不知所措回頭看瞭看薑南風,這會兒薑南風也正好把視線投到她身上,於是一掀眼皮子,就看見小姑娘坐在那,滿臉茫然加無措,當時大雨裡在森林裡徹底迷失方向的小鹿。

她動瞭動唇,用口型說:我肚子疼。

薑南風窒息瞭幾秒,被她的可憐巴巴直接綁架,在所有人僵住品味單崇那番驚人的話的時,她一步向前撥開瞭面前烏泱泱各種不相幹人士,來到衛枝跟前。

低頭,面無表情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衛枝要憋不住堵在喉嚨裡的那股哽意瞭。

她都不敢回頭看單崇哪怕一眼。

就抓著救命稻草似的看著薑南風,點點頭,從鼻腔深處發出不會暴露情緒的一聲“嗯”。

薑南風還沒來得及說話,衛枝身後男人聞言先動瞭,他扶著桌子站起來,晃瞭晃,撐在桌子上沉默瞭好幾秒,才平靜地說:“回吧。”

……

背刺去結賬,剩下的個別人原地解散。

薑南風攬著已經跟行書走肉似的衛枝往外走,回頭看瞭眼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情緒,冷漠站在不遠處的單崇……頓瞭頓,她收回目光:“其實單崇給你挺多特殊照顧的。”

衛枝沒吱聲。

“給你當爹又當媽的,護具,雪鞋到雪板,免費上課當保姆,還有那個畫風迥異的短視頻網站的視頻。”薑南風有點拿不準,猶豫地說,“你能不能樂觀地幻想下,他說的那個人是你?”

她問完,衛枝轉過頭,頓瞭頓,半晌緩緩道:“但凡他剛才餘光稍微瞥我一眼,我都能這麼樂觀地幻想到山無棱、天地合。”

“……”

“但他沒有。”

衛枝深呼吸一口氣,抬起手壓瞭壓酸脹的眼角,五臟六腑都仿佛擠成瞭一團,她都快要沒辦法自由呼吸,她哽咽瞭下。

“所以,別說瞭。”

就像是自己在給自己判刑。

她小聲地用蚊子哼哼似的低低嗓音說,“真的不想說瞭,現在哭出來,也太丟人瞭。”

偷偷喜歡一個人真的好難。

為他的一個眼神而歡呼雀躍,再為他的字詞片語墜入深淵。

這麼大的人瞭說這些好像有點莫名的好笑,衛枝突然想起瞭中學時代被她撕掉的那張紙條的主人,可能也許大概有那麼一秒,他看著紙條落入垃圾筐的時候,也跟她現在一樣難過……

還有陸新,拒絕他之後她再也沒有回過他微信,他今天大概是看到瞭單崇的視頻才知道她早已離開瞭絲綢之路滑雪場,來到阿勒泰。

她沒有溫柔地對待真心喜歡她的人,所以現在,她為此付出瞭代價。

這大概就是現世報。

……

衛枝渾渾噩噩被塞上一輛不知道是誰的車,她剛爬上去,那邊就有個人跑過來喊薑南風,說老煙這會兒酒勁上來瞭,吐過一輪,正滿世界找她。

薑南風沉默瞭下,撐著門沒動,衛枝瞥瞭她一眼,小小吐出一口氣:“去吧,我沒事。”

薑南風瞅瞭眼她紅的跟兔子似的眼,心想,你這可不是沒事的模樣。

這話憋在喉嚨裡沒說出來,這時候衛枝又說瞭句“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瞭……

車門沒關,就像是等著她隨時後悔叫她回來。

可是衛枝並沒有那麼做。

伸手關上車門,她看瞭看四周發現這是單崇的車,車上滿滿的都是他的味道——

對於他特有的帶著冰雪冷冽與香皂的香味,她其實並不是特別熟悉,隻是還在學推坡和換刃的時候胡鬧著摔在他身上嗅到過幾回……

然後便記住瞭。

她拖過放在後座的抱枕,嗅嗅,便坐著發呆。

腦子裡亂糟糟的。

在想之後應該怎麼辦。

前一秒還在檢討現世報,這一秒又有些惡毒地想,或許如果三五年過後他還等不到那個他喜歡的人,那麼就會釋然放棄……

然後到時候,她就可以乘虛而入。

三五年而已,她覺得她等得起。

正胡思亂想,車門被拉開瞭,外面鉆進來一個人,她低著頭毫無反應,隻是有點奇怪怎麼車裡那股她剛才還在懷念的氣味變得濃鬱,還夾雜著酒精味兒……

她眨瞭下眼,茫然地抬起頭,看瞭眼挨著她坐下的人。

烏溜溜的瞳眸還泛著水光澤,盯著身邊人那緊繃的下顎弧線,她窒息瞭三秒,第四秒收回目光,第五秒手搭在瞭門把手上。

“陪師父坐會兒。”

男人嗓音低沉,在耳邊響起,在她聽來,卻如平地驚雷。

手在門把手上猶豫瞭好一會兒要不要聽話,最終還是當她看到他泛紅的雙眼時,心軟地縮回瞭手——

她在心裡罵瞭自己一百遍不爭氣,隻是想到他居然為別的女人紅瞭眼,就酸脹到像個漲滿瞭氣的氣球,隨時要爆炸。

可惡。

聽都沒聽他提起過的,到底哪來的空降?

“你是要哭瞭嗎?”衛枝問他,“還是喝多瞭太難受?”

要不要開窗啊?

想不想吐?

外面的人都吐的東倒西歪瞭,真是的,這才剛天黑。

一肚子的話憋瞭回去,她發現自己暫時還是不太能跟他講話,勉強拋出去瞭一個話題,等著他自由發揮好瞭。

她低下頭,摳懷中抱枕恐龍玩偶上的恐龍眼珠子。

而此時。

單崇正半靠著車門醒酒,猶豫自己上車又把她留下是不是正確的,就聽見身邊的小姑娘楞不登地問他“你是要哭瞭嗎”……

他在思考的問題就變瞭,比如現在他想她,是不是沒良心。

垂頭掃瞭她一眼,發現她後腦勺沖著他,認認真真糟蹋手裡那個玩偶抱枕,看都懶得抬頭看他一眼的樣子……他抿瞭抿唇,有些冷淡地說:“我哭什麼哭。”

“你剛才的話很驚天動地,”衛枝不是懶得抬頭,她是壓根不敢抬頭,這麼說話已經是極限瞭,“如果你哭瞭的話,我不是很意外,隻是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你。”

這話帶著三分真誠。

剩下七分應該是陰陽怪氣。

單崇這會兒煩著,腦子也昏昏沉沉,隻是聽她這麼說話,又忍不住憑空生出許多耐心……

暫時拋開對她沒良心行為的不滿,他短暫地笑瞭聲,他扔下自己那些個煩惱,對她說:“你不能因為自己被傢裡人罵瞭,就把氣撒師父身上,今晚師父也不好過。”

衛枝:“……”

難以置信,這人居然倒打一耙。

他說他不好過。

問題是有什麼不好過得?

王鑫追著他屁股後頭罵也不是一天兩天瞭,他喜歡上一個求而不得的人也不是半個小時前突然發生的事——

今晚,他隻不過是情緒到位瞭,順便總結一下人生低谷的細節而已。

她才是那個真的猝不及防,被他伸手順便帶下谷底的可憐蟲。

想到這,衛枝委屈萬分,窒息瞭幾秒,那種喉嚨被堵住的哽咽感就又來瞭,胸口翻江倒海,好像她才是幹瞭十斤白酒的人,忍不住說:“你不要喜歡那個得不到的人不就好瞭。”

單崇一愣。

而她已經秒慫。

抬起手用力揉瞭揉眼睛,她說:“我亂講的。”

“這不是我能控制的。”單崇卻認真回答瞭他。

“你能。”衛枝說,“不管那個人是誰,你想象她刻薄又小氣,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她很可能容不下咱們同門師兄弟,欺負背刺,欺負老煙,欺負很多人,要霸占著你,聽見你去給別的小姑娘上課就橫眉冷對——”

單崇聽著,就覺得她對自己的總結還挺到位的。

笑瞭笑:“她好像本來就是這樣的。”

衛枝愣住瞭,心想這人是不是有病,怎麼什麼人都喜歡啊?

“那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瞭,我怎麼辦?”她總算抬起頭望著他,雙眼一下子通紅,就是被他那個無奈又寵溺的語氣膈應到瞭,“她欺負我也可以嗎?”

說好的愛徒呢?

她的語氣像極瞭被主人小心翼翼捧回傢,精心飼養瞭幾個月,養尊處優慣瞭某日突然被新來的同類擠走直接掃地出門的貓。

單崇垂眼看著她,一臉對自己“即將失寵”的震驚,有點服氣——

她這是肆無忌憚的,吃著碗裡的,還要把鍋端走。

未婚夫不管瞭嗎?

他不能安慰你?

男人微微瞇起眼:“不會有那一天。”

衛枝:“哪一天?”

單崇:“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天。”

衛枝:“真的嗎?”

單崇換上瞭個有點兒敷衍的語氣,給自己判刑:“大概吧。”

衛枝盯著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難受又上來瞭——真是服瞭啊,說這種話也要大喘氣嗎,給人希望又讓人絕望很好玩是不是?

“你別喜歡她瞭,”她結結巴巴地強調,“喜歡上一個讓你不開心的人,是不對的。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開心的事,一想到他就想笑——”

她連自己都說服不瞭。

因為說著這話的時候,豆大的眼淚不受控制就從她眼眶滾落出來,“啪”地一下掉在她握拳放在膝蓋上的手背上。

她死死地握著拳,咬著後槽牙:“生活那麼所瑣碎的事,你還不夠煩的嗎,為什麼要自己找事喜歡不應該喜歡的人?難道以後你還要經常像今天一樣酗酒嗎?是不是瘋瞭?是不是瘋瞭?”

她嘟囔著,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說什麼都不重要瞭——

因為她絕望地發現她連自己都說服不瞭。

她想到他就想要不自覺地微笑,不妨礙她此時此刻想到他就難受到心梗……

喜歡就是這樣瞭。

暗戀就是這樣瞭。

求而不得,就是這樣瞭。

一點不沖突。

演不下去瞭就索性不演瞭吧,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肆無忌憚地掉眼淚,以準備把自己的眼睛哭瞎的覺悟氣勢洶洶——

她聽見他沉默幾秒,嗤笑一聲,帶著酒精氣息的身形靠近,他嗓音微低啞:“這就哭瞭?不許我喜歡別人?”

她幹凈利落地點頭,然後倍感羞恥“抓起原本抱懷裡的毛絨玩具,捂住自己的臉。

忙亂之間,感覺的他氣息沉默,而後大約是微笑瞭起來,他用前所未有溫和的語氣緩緩道:“小孩,以前師父都不知道,你怎麼什麼都想霸占著,這麼自私?”

這一句話,說的人是一個意思。

聽的人理解的又是另一個意思。

根本就是哭到腦子裡在炸開煙花,她隻想跳起來跟他打一架——

可以的話,打到他不敢喜歡別人。

或者幹脆打到他忘記自己喜歡過別人。

瑪德。

也隻是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壓在臉上的毛絨玩具被略微冰涼的手抽走瞭。

下巴被冰冷的指尖捏住,稍一用力順勢抬起臉,他有薄繭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臉上蹭瞭蹭,替她抹掉眼淚。

可是這哪是抹得完的東西。

她“嗚嗚”得更慘瞭,從鼻子裡噴出一股氣,噼裡啪啦往下掉著眼淚,哽咽著說:“你別安慰我,越安慰我越想哭……要不你下車走吧?”

她還趕人。

淚眼朦朧的,成瞭睜眼瞎,什麼都看不見瞭。

隻是感覺到臉上替她擦拭眼淚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男人輕輕嘆氣。

威士忌的後勁酒精混雜著男人灼熱的鼻息靠近,他垂眼,看她鼻翼煽動混亂地吸氣,好像真的很委屈的樣子,又絲毫不講道理。

大概是有片刻思想道德上的掙紮……

最終他靠近她。

於是她的唇瓣碰到瞭他棱角分明的唇角。

冰涼的觸感,隻是短暫地貼合幾秒,卻又如同貓科動物溫情地舔舐安撫幼獸,那是不帶任何情欲或者其他復雜感情的觸碰。

“辦不到。”

衛枝聽見他用遺憾的語氣說——

“未來不敢保證……至少短時間內,我可能會一直喜歡她,你忍忍吧,嗯?”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攢600挺快啊我還得改後臺更新時間提前,你們都不過節的嗎!

二更獻給操心主角兒戀愛完還不忘記捎帶操心作者的大寶貝們,謝謝操心嗷!單著呢!

《噓,國王在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