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禮九百公裡開外,沈陽。
單善趴在床上,一隻手支撐著,看完瞭整個比賽。
如果說有誰在山有木剛開始第一跳,就認出這個人是單崇的,除瞭王鑫,大概隻有單善……她可能還比王鑫早點,王鑫那還是靠認出發前的小習慣啊走刃姿勢什麼的認出逆徒,單善就不一樣瞭,自己的親哥哥麼,捂得再嚴實,看一眼她就認出來瞭。
看到單崇的第一跳,面無表情地刷著那些人什麼“天降紫薇星”的說法,她心想,紫個屁,哥哥又去跳臺瞭,看來是又想挨罵瞭。
當所有人都在往雲頂雪場趕時,單善發瞭個信息給王鑫,問他知不知道單崇又去跳臺子瞭這件事,還披著馬甲,做賊似的——
【王鑫:你認出來瞭?】
【積德行善:你沒認出來?這個有難度嗎?】
【王鑫:戴鐸看瞭三遍才認出來。】
【積德行善:哦。】
【積德行善:他又沒腦子,認不出來正常。】
【王鑫:他還問你準備什麼時候通過他的好友,銀行卡他拒簽瞭,現在應該回到你手裡瞭,他說再不通過他好友就報警,說你通過網絡交友詐騙,騙瞭他三十萬以後拉黑走人。】
【積德行善:?】
【積德行善:我還給他瞭的!順豐快遞員是證人!你讓他別碰瓷我!】
【王鑫:我才懶得給你們傳話。】
【積德行善:哦,那你忙著去幹什麼?】
【王鑫:開車去比賽場地。】
【積德行善:去看他單崇比賽啊?你見到哥哥給我帶句話唄?】
【王鑫:什麼?】
【積德行善:告訴他,不買五位數的maxmara給我大衣過冬也行,買件貂吧,啥也不買他就死定瞭,我會和媽媽告狀的。】
【王鑫:……】
以上交流,發生在單崇的第一跳。
他第二跳時,單善稍微有點被那些評論影響到,怎麼看都覺得她親哥有瞭點兒意氣風發的意思……隻見他站在出發臺,抬手調整雪鏡的樣子,在別人眼裡是英氣逼人,在單善眼裡,就是一隻孔雀緩緩地展開瞭它的尾巴,開屏。
單崇的第二跳完畢,單善開始滿短視頻平臺找在直播的——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瞭一個。
那人全程直播瞭單崇的第三跳。
單善覺得自己可能自帶什麼黴神屬性,前面兩個視頻她看的錄播,他落地穩如老狗,站著的姿勢和那些得冬奧會冠軍的人也沒什麼區別……怎麼她一看直播,他就摔瞭呢——
雖然摔得不是很厲害。
嚴格的來說那個與其說是摔瞭,不如說他就是落地角度不對沒站穩,呲溜出去瞭,臉剎在雪面上滾瞭一波,應該不太疼。
單善死死度盯著屏幕。
原本搭在面頰上伴隨著墻上鬧鐘秒針跳動的指尖停下。
看著手機屏幕裡,周圍的人相識沒看見他摔瞭似的瘋狂地在喊“好”,“牛逼”,還有什麼“二五二零”,錄制直播的人更是嗓子都喊的沙啞瞭——
不知道他是用什麼破手機,畫面特別不清楚,單善隻能順手關瞭手機音量屏蔽掉他們吵得要死的嚷嚷,努力好好瞇起近視一百多度的眼睛,才勉強看到那個跳臺下面一個黑白相間的小點兒。
隻見他在雪上趴瞭一會兒慢吞吞爬起來,小點兒彎腰摘板。
看著他完好無損地站起,單善原本提高到嗓子眼的心臟才落下。
搭在面頰上的手指一松,又輕輕點瞭點面頰……確實是太嚇人瞭啊。
bigair真的很高。
難怪媽媽一聽就如臨大敵呢。
她琢磨瞭一會兒,又跑去短視頻網站看瞭一會兒,雪圈的人都在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彩虹屁呢,笨死瞭,居然沒有一個人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單崇。
單善把各種吹這個新晉選手開掛的視頻看瞭一遍,很有一種開瞭上帝視角在看爽文的感覺,心中一邊感慨一邊看他們把這個山有木選手和單崇做對比,黑粉捧高踩低,連她這人的姿態比單崇跳臺優雅的多都說出來瞭……
在床上滾瞭一圈,沒忍住,樂出聲。
單善切瞭小號,在吵的最厲害的那條短視頻下面留言“你怎麼怎麼光拿山木有和單崇比,別欺負老年退役選手啊,說說他和戴鐸比怎麼樣”,下面立刻有人給她點贊,還有人問她是不是看熱鬧不閑事兒大。
她才不在意這些人有多兇。
直到手機微信裡跳出來一道新的消息——
【崇:你看我像不像貂?】
單善:“……”
【積德行善:像沙雕。】
【崇:886。】
【積德行善:第一名不是有三萬塊獎金嗎!給可愛的妹妹買一件溫暖的貂過冬天有什麼不對嗎!那你跳臺子是為瞭什麼!】
【崇:看看你的微信名,這四個字是取著用來諷刺你自己的嗎?】
【積德行善:……】
【哥哥是小氣包啊:哦。】
【哥哥是小氣包啊:換瞭。】
【崇:……】
把手機往旁邊一扔,單善這邊手撐著挪下床,蹭到輪椅上,坐穩瞭打開房門出去——
客廳裡,一傢之主上課去瞭,真正的當傢人正站在桌邊包餃子,她紮著頭發,頭發上包著佈,看著特別像面點房裡專業的師傅。
聽見單善出來,她頭也不抬,手法嫻熟地包好一個餃子,一邊說:“一天到晚窩在房間幹嘛呢,剛才我叫你出來幫我包餃子也不理,睡著瞭啊?過來幫忙,一會兒還有多的餡我再做個肉龍……”
單善轉身去洗瞭個手,然後蹭過去瞭。
單母扔瞭片搟好的面皮給她,她撿起來,慢吞吞地包瞭個餃子:“媽媽。”
“幹什麼?”
單善想瞭想,說:“哥哥又去比賽瞭。”
原本在一個接一個手特別利索搟餃子皮的中年女人聞言,一頓,抬起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單善就把單崇第二跳黃和的三跳的混剪視頻給她看瞭——
那視頻是人們見識到瞭單崇第一跳後,第二跳時專門拿著手機等著拍的。
沒加背景音樂,就是單純的雪場原聲收錄,雪板切過雪面的聲音也好,現場人們歡呼的聲音也好,錄制視頻的人“啊啊啊啊啊啊我草啊我草”這樣不太文明的聲音也好……
都錄進去瞭。
每一跳都給加瞭備註。
第三跳甚至強調瞭,全球范圍內第一個fscork2520°,有瞭。
中年女人看瞭,且看完瞭,難得沒有在看第一眼的時候就讓單善把它關掉,看完瞭視頻,她收回目光,沉默地繼續包她的餃子,就是搟面的力道變得比剛才大瞭點兒。
“第三跳還沒站穩摔瞭,驢打滾似的滾出去呢,那麼丟人的。”單善嘆息著,用挑事兒的語氣說,“可是這些人還在瘋狂地喊他厲害。”
“你怎麼知道這是你哥?”單母問,“這些人喊他‘山有木‘,那是誰?”
“可能是哥哥新的藝名。”單善問,“但是這不重要,別說他這努力三跳泄露多少信息量,就是露出一根頭發絲我也——啊,你別告訴我你也沒認出他來,說好的懷胎十月呢?王鑫都認出來瞭!”
她說完,單母沒搭話。
單善一邊包餃子,瞥瞭她一眼。
開啟自言自語模式。
單善:“媽媽,哥哥不聽話啊,一會兒我幫你打電話罵他吧?”
單善:“都說不讓他跳臺子瞭,隱姓埋名去跳噯,還是個業餘賽,捂得那麼嚴實生怕被人認出來……搞得網上那些人還以為單板滑雪大跳臺天降紫薇星嘞,哈哈哈。”
單善:“第三跳摔成那樣,估計臉都擦傷瞭,那不是他唯一的優點嗎?”
單善停頓瞭下,餘光瞥見身邊中年女人包餃子的手也停頓瞭下,很快後者大概是回過神來,假裝不在意地將戒指上的面粉拂去。
坐在桌邊,少女停頓瞭下,片刻後,才重新發聲——
“可是媽媽,我好久沒看見哥哥這麼開心瞭。”
她的聲音軟糯糯的,人畜無害,充滿瞭大人可能不太能辨別出真偽的天真無邪。
“隔著屏幕,都感覺到他走路帶風,他真的很開心啊。”
……
崇禮。
公寓內。
背刺等人推開房門的時候,男人正一隻手撐在梳妝鏡前面,另一隻手拿著沾瞭藥的面前給下巴上的擦傷上藥——
遠在千裡之外的單善的眼神兒挺尖,單崇最後那一跳滾出去確實擦著臉瞭,他自己都沒怎麼註意到那是怎麼摔得,總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下巴火辣辣一片的疼。
護臉又沒敢摘,他等頒獎典禮完,拿瞭比賽的獎杯就跑。
躲過瞭媒體的圍追堵截。
都沒人註意到停車場裡,一輛破舊的北汽吭哧地開來,又哐哐地開走,手握方向盤的男人一腳油門踩到底,趕在所有人之前回到瞭山頂雪場旁邊的配套公寓……
獎杯被放在瞭車後備箱地毯下面備用輪胎裡面。
門一關,護臉一摘,從媳婦兒那硬借來的頭盔扔進衣櫥裡,摘瞭護膝和護甲,脫瞭速幹衣,剩下外面腥風血雨的一切都跟他沒關系瞭。
這一路直到到公寓,他連手機都沒拿起來看一眼,所有的社交軟件都在討論他,又不在討論他。
他有一種做瞭驚天大盜又沒被抓的錯覺,不得不說,這種偷雞摸狗帶來的快感還挺奇妙。
——一切的奇妙維持到他的兒徒破門而入。
他一隻手捏著棉簽,轉過頭去,眼神兒懶洋洋的,看著如魚貫入的一大票人,兒徒,逆徒(戴某人),老煙,王鑫……
他女朋友毫無競爭力,被擠在最後一個,屋子裡都站滿瞭,她才慢吞吞找到機會從外面擠進來。
兩人視線一對視,單崇哼笑一聲:“扔去荒野求生或者饑餓遊戲,你應該是連基地都沒出就直接重開下一把的那個。”
衛枝:“……”
衛枝:“我想給你攔住他們來著。”
在男人的目光註視下,她噎住瞭下,“沒攔住。”
單崇的視線慢吞吞地從她臉上挪開,看瞭看屋子裡剩下的其他人,問瞭句“這是幹什麼”,背刺已經在床邊抱著手臂坐下瞭。
老煙挨著他坐下。
背刺:“你不是在酒店睡覺?”
老煙:“睡覺還能把下巴整毀容瞭……可以,我馬上就是崇禮第一帥瞭。”
單崇:“你本來就是啊,崇禮最帥的野狗。”
老煙語塞,求助性的將目光投向背刺,後者接過這一棒,盯著男人問:“睡覺夢遊出去跳瞭個樓?”
單崇:“對,而且摔得有點疼。”
“你這樓起碼的有八米高吧?”背刺蹬瞭蹬地,面無表情,“要不是你最後那一跳我還真沒認出來啊,山有木選手,那個1800°和咱們崇哥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會其實無論背刺說什麼,單崇也一點兒都不驚訝,真的,畢竟已經看見王鑫和戴鐸瞭,這夥人說不定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講瞭他一路的壞話。
現在見他把話掰開講明白,男人扔瞭棉簽:“我現在下巴有點痛,不知道這下能不能留疤,想到剛才要是舌頭沒放好可能這會兒舌頭都斷瞭還有點後怕,心情也不是很好……雖然是我把你們蒙蔽在先,但是一碼歸一碼,你註意點你說話的語氣啊。”
好久沒聽師父講那麼長的句子瞭。
而且什麼鬼“一碼歸一碼”,這踏馬明明就是完整的一碼——
他們本來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啊!
這人理直氣壯得給他們整不會瞭。
背刺語塞,望望老煙,渣男如老煙能面對女人的無理取鬧,對師父的無理取鬧顯然也是束手無策……
最後在哥倆面面相覷中,王鑫跟他們排排坐坐下來,踢瞭腳男人的小腿:“你怎麼想的?”
單崇收瞭那股子訓徒弟的狂妄勁兒,掃瞭王鑫一眼:“沒怎麼想的,我要想高調整點事也不能戴著女款頭盔去參加比賽?”
“你覺得你跳完這三跳還能捂得住?那些品牌商能給你保密?”
“能啊,”單崇輕描淡寫,“我跟nitro說替我保密下回比賽山有木就用nitro,跟burton說不給我保密下回比賽我就用nitro,跟bc說不給我保密下回比賽還穿burton……”
王鑫:“……擱這玩帝王權術?”
單崇“啊”瞭聲,慢吞吞地說:“就是參加個比賽,把之前沒拿的贊助拿一拿——”
“搞集郵呢?”
“犯法嗎?”
“要是再往上一級知道你這事兒,看你的狀態那麼好邀請你回來參加比賽你還不識抬舉,那你馬上就犯法瞭。”王鑫面無表情地說,“沒有對應的條款也給你硬編一個,我親自編。”
單崇把椅子一拖,坐下瞭。
旁邊衛枝立刻像是小太監似的靠上來,軟軟的手指捧著男人的臉左右翻看,確定他就是下巴上還有手肘有點兒擦傷松瞭口氣,在旁邊抓過繃帶又給他處理手肘上的傷口……
單崇支棱著胳膊讓女朋友給他包紮。
掃瞭王鑫一眼,想瞭想,說:“我還沒想好接下來怎麼的,就有一點挺明確的……你往上傳一傳我的意思,在我決定前,誰也別去我傢說那些有的沒的,煩著我媽,跟你們沒完。”
他說話緩慢。
語氣也平淡。
就是話語之間充數著“我不是開玩笑的”的氣氛,漆黑的瞳眸盯著他的老教練,有點兒不留情面的意味在。
原本靠著墻站著一言不發的戴鐸站直瞭些,目光閃爍就要說點什麼,被王鑫一揮手,摁住瞭。
王鑫理都不理他的威脅,直接轉向衛枝,面無表情道:“小姑娘,聽見沒?”
衛枝:“啊?”
王鑫指著逆徒的臉:“媽寶男,嫁不得,快跑。”
作者有話要說: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