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內。
悄然無聲的夜晚,所有的聲響好像都被無限的放大。
四處飛濺的水已經被關上瞭,但是地上的積水卻未來得及清理,它們靜靜地流淌,伴隨著地面瓷磚的縫隙和紋路匯聚,最後流淌入下水道……
蓮蓬頭掛著的水珠“啪嗒”一聲下落。
“如果你要走,你就走的幹脆點,頭也不要回。”
他的唇貼在她的頸部動脈,語氣卑微帶著顫音,然而他的手壓在她的背上,將她和冰冷的墻壁隔離的同時,也將她束縛在自己的懷中——
“薑南風,我原本說過瞭這個雪季,你再不回頭,我也要往前走瞭。”他嗓音沙啞,“你為什麼要回來?”
他問,“你他媽是不是覺得溜著我遛狗似的玩特別有意思?”
給與他的回答的隻有薑南風的沉默。
她的視線平靜地落在他衛衣兜帽繩上,眼中甚至沒有多少波瀾,過瞭很久,就看見她那長而纖細的睫毛抬瞭抬,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就這麼看著他。
剛才的短暫親吻中,他的鼻尖蹭上瞭她臉蛋上的水珠。
這會兒濕漉漉的,顯得可愛又可憐。
於是在少年黯然失神的註視中,她抬起指尖,勾著食指,用指關節輕輕刮去他鼻梁上的水,淡道:“挺有意思的。”
在他愣神之際,她伸手將他推開:“小朋友,你也沒多喜歡我,就是被甩瞭不甘心而已。”
老煙眼睜睜看著她轉身,俯身對著鏡子照瞭照,平靜地用指尖抹去剛才被他吻得有點兒凌亂的口紅印,鏡子倒映著她冰冷的面頰弧線。
這麼冷的天,她還穿著裙子。
大概是在他睡著之後其實離開過,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雪服換掉瞭,換成現在的這一套……不得不說,她穿什麼都挺好看的。
今天是他眼瞎加走神,雪道上最開始沒認出她來,但是不得不說,哪怕是最開始看見的那漫不經心的一眼,他也覺得這女生穿的有范兒……
隻是後來也沒多琢磨就挪開瞭目光。
多可笑啊。
昔日的海王,如今恨不得患上瞭女雪友ptsd。
這會兒,隻見她半躬身壓在洗手臺上,裙擺虛虛掩蓋著她的腿,又直又白——
老煙靠在門邊,沒動。
一雙眼沉甸甸地盯著背對著自己的女人以及她投在鏡中那張漂亮的臉,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鬼迷心竅,對於她說的話居然認真地思考起來。
什麼叫“也沒多喜歡”?
那喜歡是什麼麼?
第一眼初見覺得她長得好看;
第二秒交談覺得她聲音溫柔;
給她上課,教什麼會什麼,他教nollie180°,她從山上下來,第一趟到瞭雪具大廳門口就出nollie360°,他沒教過這麼聰明的學生,給予他成就感;
下課瞭,晚上就從今日課程總結開始,他跟她聊天會以前所未有的高頻率去看手機、看微信;
後來逐漸演變成,“明天有學生上課,今晚酒局我不去瞭”“有小姐姐噯,山下雪場特地上來的”“那也不去”;
他被她吸引;
醉酒後朦朧的雙眼睜開全是她的影子;
喝醉趴在馬桶幹嘔有她的手,洗漱睡醒後有她的湯;
他學著認認真真剪隻給她看得教學視頻,為瞭能永遠霸占著能夠教她新動作的地位,他自己跟自己練活兒也一天不敢落下,進步神速;
想聽她的聲音,想親吻她的唇,想和她一起拍視頻,吃飯,睡覺……
怎麼瞭?
這樣的喜歡膚淺嗎?
可是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瞭。
他能理解的喜歡也就長成這樣——哪裡不對嗎?哪裡不夠嗎?那誰好心來告訴他,真正的,很多的喜歡是什麼樣呢?
薑南風直起腰,轉頭看著盯著自己的年輕人,沖著他笑瞭笑。
“早點休息,”她說,“明天還有那麼多事兒要做呢。”
他盯著她勾起的唇角卻挪不開視線,喉結滾動,麻木地看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走回病房。
外面吹過一陣寒風,嗚嗚的,像是厲鬼卷過陰風吹過夜晚寂靜的醫院小巷。
窗外樹影搖晃。
薑南風放下毛巾,還沒來得及翻包找粉餅整理下臉上的狼狽,手剛伸向自己的包,邊被人從後面一把抓住。
修長而有力的指尖捏著她的手腕,目光順著力道望去,看見因為那骨節分明的手指過於用力,他的手背青筋凸起,下一秒,一個用力,將她扔到瞭還帶著他剛起、還未散去餘溫的大床上。
他壓上來,隻一隻手撐在她凌亂散在床上的發絲旁,又撈起她一縷柔軟的發,他垂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要麼你現在把我踹開,我給你三秒,三——”
“二。”
“一。”
看似高高在上的少年,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實際上心跳如擂鼓仿佛都要將五臟六腑炸裂……像是死亡倒計時一般數完那三秒,他的腦袋炸開,一片,無法思考。
他放開她的頭發。
指尖撐在她的頭一側,順勢俯下身,有些幹澀的唇瓣貼在她的耳朵下側,“數完瞭。”
……
醫院外。
山頂雪場餐廳。
“薑潮,你就把薑南風這麼放在醫院啊?”
衛枝劃拉著手裡的石鍋拌飯,舀出一小碗鍋底的那種鍋巴,剩下的新鮮濕潤的米飯全部推給身邊的男人……
後者抬頭看瞭她一眼,幾秒後,無奈地把那個黑色的石鍋扯到自己的面前,拿過餐具開始悶頭吃飯。
衛枝繼續道:“不知道她和老煙分手時鬧得多不和平愉快?”
“我知道啊。”
薑潮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會兒他一隻手撐著下巴,看他倆互動挺有意思,心裡想的是,換瞭韓一鳴,可能不會吃她剩下的飯……
會接過去。
但會順勢放到旁邊,不會動它。
“不是我把她撇下的啊,我意思是今晚其實我可以留在醫院。”
南城頭號紈絝子弟聲音顯得懶洋洋的,“薑南風自己要留下的,她說有些東西得還給那個小孩。”
……
醫院內。
屋內昏暗的一片,就連從病房門小窗上照入的走廊上慘白的白熾燈,都變成瞭很有氣氛的存在。
一切發生的好像有點順理成章。
在她伸出雙手拉著他的脖子扣向自己時;
在她指尖插、入他的後腦勺發間,輕輕抓住他的頭發,指縫間都是他的發絲時;
在她揚起脖子,主動咬住他的唇時……
她笑著問他,成年瞭沒,身份證拿出來看看。
然後指尖下落落在他的褲腰上,勾瞭勾。
老煙身上穿著衛褲,裡面還有沒脫的速幹衣,他就挺慶幸,今天沒穿護具——
他們這種人,通常練活時候,知道自己要摔瞭,才肯穿那玩意。
薑南風走後,老煙一下子失去瞭奮鬥的目標,在後面追趕著的鬼消失瞭,他一下又變得佛系,仿佛所有的動力擠壓在瞭雪季剛開始的那兩個月……
現在俱樂部有誰做出瞭什麼新活兒,他一點也不急,能鼓著掌真誠地說恭喜。
薑南風也發現這點瞭。
“你今天要是乖乖穿著護具不至於摔那麼慘。”她說。
“我摔著的手腕,”老煙說,“得穿護甲,哪有跳平花的穿那個?”
少年嗓音桀驁不馴,聽上去拒不配合。
“你摔著手腕還挺自豪的的。”
她輕輕笑瞭聲,嗤笑的時候,氣息撲灑在他的鼻尖,老煙就要昏瞭頭……
恨自己隻有一隻手,否則這會兒他可能已經抱著她,將她蹂入自己的懷裡——
僅有的那一隻手得到瞭許可後,掀瞭她毛衣的外套,從襯衫貼合著觸碰她溫暖的身後,按照她的脊椎骨節練練不舍地一節節觸碰……
又滑到前面來,解開瞭她領口的扣字。
他低下頭,像是饑腸轆轆又野性不改的小野狼,埋在她的頸部,深深吸入她身上的香味,連啃帶親。
他鼻尖貼著她的心臟,聽她心跳逐漸加速,感受她的體溫在升溫。
前所未有地感覺到瞭踏實,幾乎想要落下眼淚,有那麼兩秒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啊……
類似的夢也是做過的。
夢裡在雪場,在街邊小餐館,在小酒吧,在擁擠又溫暖的車中。
她在他懷裡。
她的下巴壓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掀起自己的裙子,手一翻,她趴在床上,臉要緊枕頭裡時,她愣瞭愣。
然而也沒有呆愣太久,她一隻手手肘撐在枕頭上,半張臉微微測過頭,用眼角望著他,眼角微泛紅,有點兒濕潤。
她頭發還是濕的,沒完全擦幹。
發絲黏在她的面頰上。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被點燃,爆炸,鼻息之間全是她的味道,是煎熬,卻讓人也覺得心甘情願要被如此琢磨。
……
山頂雪場。
吃過飯往酒店走。
衛枝掛在男朋友的胳膊上,看著不遠處薑潮雙手插兜,嘴裡叼著煙一翹一翹的,顯得放松又懶散,想瞭想,問:“薑潮,我還以為你來要給韓一鳴替天行道。”
薑潮聞言,咬著煙屁股,掃瞭她一眼,沒說話。
有些破事兒不知道該怎麼說,要是她隨便找瞭什麼路邊阿貓阿狗鳳凰男,那確實他就是要替天行道瞭——
到底是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父母又都認識,平日大傢坐在一起也沒想過要內部消化,各自戀愛,各自玩,有一個約出來聚會的微信小群,日子就這麼過。
但是打打鬧鬧的長大瞭,到瞭談婚論嫁的年紀,難免就開始註意起身邊的人……
衛枝香噴噴啊,性格又好又可愛,上學沒他們玩的那麼瘋,或者說根本不瞎玩,老老實實讀書,像小白兔。
薑潮那會兒也是有點兒齷齪想法的,比如他妹和衛枝是閨蜜,兩傢關系更親,想竄捏他爸去衛傢美言兩句,這事兒估計也就成瞭。
結果還沒來得及動手,後來韓傢的人回來瞭。
韓一鳴是老大麼,他的人,他們都不搶。
直到他被撬墻角瞭,除瞭有點生氣,當然也幸災樂禍,還琢磨也不知道敢翹韓哥墻角的人幾斤幾兩……要是不太行的鳳凰男什麼的,就把他打一頓,然後看看自己上行不行。
這筆賬他算的很清楚。
——衛枝也沒跟他們玩得特別好,但是在他們這群人看來,還是自己人……自己可能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但是輪不到外面的壞東西來欺負。
全國那麼多大雪場不去,非要來崇禮,薑潮也是看瞭山有木選手的視頻後,對衛枝的男朋友有瞭點興趣……
實地考察後發現,草,人傢好酷。
雖然不像他們一樣揮金如土,但是也算不上鳳凰男,普普通通的傢庭,自己有一份不錯的收入,努力賺錢努力生活,腳踏實地。
人狠話少,一頓飯下來他除瞭扒拉衛枝那個剩飯時抬頭看瞭她一眼,全程說話沒超過五句——
就這種社交自閉癥似的……
擱崇禮哪個雪場提起“單崇”都像提起佛祖似的,倍有面子。
整得他們就是徹底的紈絝子弟,就有幾個臭錢而已,到瞭這破地方,冰天雪地叫天天不應,還不是得老老實實踩著雪板像個憨批似的撅著屁股從如何穿板、後刃推坡學起……
這會兒,薑潮甚至有點自卑。
衛枝問他是不是來替天行道時,他正好在微信打字,就往除瞭韓一鳴之外他們幾個男的紈絝子弟偷偷拉的小群裡扣字——
【薑潮:別看瞭,隊列原地解散。】
群裡的那些傻逼上躥下跳,喊著不服,喊他搞個單崇的正面照。
“我替他行個什麼道啊,再說瞭,這要怎麼行?”薑潮隨口道,“還能邀請你去看他做手術,給你介紹下他下刀有多快多準?”
手術不能直播。
滑雪比賽能。
相比之下韓一鳴太慘瞭啊,但是沒辦法,也就是時髦值輸在小姑娘這……到瞭公園相親角,外科醫生相比起運動員,還是更有市場的嘛!
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
一邊胡思亂想,薑潮視線從衛枝臉上挪開,挪到單崇臉上……倆大男人月夜之下四目相對,後者面無表情,前者頭皮發麻,挪開瞭目光,低頭先打字喊群裡那些螞蚱閉上狗嘴——
發瞭照片怕他們今晚失眠。
薑潮問單崇:“你真不教零基礎啊?”
單崇說:“不教。”
薑潮吧唧瞭下嘴,沒好意思在說“我有錢”,醒悟過來滑雪真是個好東西,搗鼓好瞭魅力值翻倍上漲,於是隨口道:“那等我學好基礎找你。”
“想撩妹去跳平花更有效率。”單崇說,“明天帶你進一趟公園你就知道瞭,十個人裡最多就一兩個小姐姐。”
他對行情很瞭解。
瞭解到衛枝擰過腦袋望著她,不能怪她目光詭異,認識那麼久,她幾乎沒怎麼聽過“小姐姐”三個字從單崇那嘴裡被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個。
這他媽才吃瞭一頓飯呢……
期間他倆甚至都沒怎麼交談。
這個“近墨者黑”未免也黑得太快太隨意瞭。
“你倆別湊一起。”衛枝警惕地說,“你跟他學壞。”
單崇輕笑一聲,輕飄飄地瞟瞭她一眼——
他應該是故意的。
這種眼神,衛枝以前沒見過,該怎麼形容,就是邪性得薑潮他們都得喊哥。
都是自己的男朋友瞭,不妨礙小姑娘還是時不時地被他某些舉動驚到腿軟,一個麻酥直充天靈蓋,她條件反射地問瞭句“你幹嘛”,隨後反應過來,男朋友應該就是含蓄地在嘲笑她,把他當成什麼……
一張白紙。
一盤白菜。
看不起誰呢,這玩意還要學嗎?
男人的本質,都他媽是壞蛋。
於是嘟囔瞭聲“你要是敢這麼看別的小姐姐眼珠子給你挖出來”,然後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聽他在她耳邊輕笑一聲。
垂在身側的手感覺溫暖的大手抱住,她偏瞭偏頭,聽見他淡淡“嗯”瞭聲,說:“不看。”
衛枝舔瞭舔唇,又想瞭想,覺得話都說到這瞭,也不怕別人再嘲笑她傻,還是把該問的話問瞭出來:“薑南風有什麼東西要還給老煙啊?”
她話語剛落,在場兩位男士同時轉頭望著她。
目光森森的,像八月十五月亮下的狼。
衛枝:“啊?”
衛枝:“怎麼瞭?看我幹嘛?薑南風管老煙借錢瞭?”
話還沒說完,被身邊的男朋友撈著脖子拐到自己身邊,大手一邊捂著她的嘴,他目無情緒地轉頭,對著薑潮禮貌地頷首。
“見笑。”
薑潮笑瞭笑,擺擺手。
養女朋友的最高境界就是當閨女養——
不該說的話不讓她問。
不該懂的知識不讓她。
還什麼?
當然是還他個完整的戀愛流程,睡過說不定就不惦記瞭呢?
誰知道啊。
……
而這沒用的冷知識,別說衛枝,老煙都不懂。
躺在床上,一隻手還纏著繃帶搭在床板,他看著薑南風不急不慢地坐起來,穿衣服,開窗,散味兒。
又慢吞吞坐回床邊。
“明早我就走瞭,”薑南風說,“我哥過來看著你,崇哥和背刺他們應該也會來……”
“你去哪?”
看她的發絲在眼前蕩漾,老煙伸手想要撥弄她的頭發。
誰知道被她穩穩躲過,她回過頭看著他,想瞭想平靜地說:“回去補覺。”
到瞭這,老煙還沒反應過來,他也就白當海王前面那麼多年瞭,空氣裡的氣氛就很他媽不對……他就從床上一隻手撐著坐起來,被子從他胸前滑落,很有剛被占便宜的良傢婦男的味道。
“什麼意思?你意思是我們的事兒還沒完,”老煙問,“是不?”
他炯炯有神地望著她,深色瞳眸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
薑南風停頓瞭下,也沒說詳細的,就沖他無聲地笑瞭笑。
老煙:“……”
他都不想問她有沒有心瞭。
他覺得他得這麼問才恰當——
老煙:“薑南風,你有素質不?”
作者有話要說:來瞭來瞭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