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k、背刺:咋的,師父又摔著手瞭?長白山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啊,過兩天十五你扛個乳豬上山拜拜?】
單崇徒弟群,總有那麼一兩個消息靈通的。
且一石激起千層浪。
【馬拉喀什的地平線:崇哥回長白山瞭?不擱松花湖呢麼?】
【ck、背刺:松花湖人多唄,換個地方?】
【馬拉喀什的地平線:不是說長白山是職業隊訓練基地不讓進?】
【ck、背刺:一般是不讓進,那單崇說他要去還有人能不讓他進?掛個技術指導的名號我都想不到國內哪個雪場是不讓他進的。】
【馬拉喀什的地平線:哦,有道理。】
衛枝坐在病床邊,抬頭看瞭眼男人在輸液的消炎點滴,又低下頭看手機。
【老煙:ck、背刺又?又什麼又?】
背刺反應很快。
【ck、背刺:嗯吶,那你那繃帶石膏什麼的不剛拆嗎,可不就是“又”,別猶豫,就說你呢!】
衛枝看他們聊天的內容,不僅插科打諢,話語裡甚至好像有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味道?
這可能就是女生和男生不同的地方——
她剛才坐在車上,一碰他的手,幾乎快要被他因為紅腫充血散發熱量的手腕燙到魂飛魄散……此時此刻,這些人卻像個沒事兒的人一樣,還有心情說笑。
就好像進醫院、骨科報道對他們來說是傢常便飯。
【少女嘰:你們能端正點態度不?】
【少女嘰:老煙和單崇都摔,還不夠給點兒警惕心,嘻嘻哈哈的幹什麼呢?】
【少女嘰:都註意安全,別老跟長不大似的,自己摔瞭讓傢人操心!】
【老煙:……】
【少女嘰:你點點點什麼點點點?老煙】
【老煙:……】
【sakura宴:笑死!】
【顏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sskura宴:我踏馬天天讓這些人老實點兒帶上護具,沒一個人理我!可算是有正常人管著你們瞭!】
【ck、背刺:少女嘰沒事兒,他已經應該就是在震驚,這是咱們打從認識你後你的形象最接近”師娘”這種生物的一次。】
【ck、背刺:跟我媽年三十那天晚上飯桌上說的話一模一樣。】
【ck、背刺:可以,算上崇爸爸,群裡諸位現在大傢都是爹媽雙全的人瞭。】
【少女嘰:……】
在衛枝差點兒被大師兄的插科打諢直接氣死的窒息裡,群內畫風總算恢復正常,大傢都在組團下單護具,順便祝福師父早日康復。
背刺私聊瞭衛枝,問她具體情況,作為單崇目前狀態的知情者,他還操心單崇這一摔,趕不上下個月的各種比賽賽程。
衛枝挑起眼角看這會兒靠在床邊,一隻手打點滴,心不在焉地劃拉手機看群內聊天記錄的男人——
手機熒光屏幕照著他你不說話時略微冰冷、自帶威嚴的五官,漆黑的瞳眸中深不見底……
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隻能看出他在走神。
衛枝伸手拍拍他,然後把背刺粗著嗓門問“那下個月他還比不比賽瞭啊”提問語音放給他聽,單崇把手機從她手中抽走,放唇邊回瞭句:“比,滑雪,又不用腳滑。”
說完“咻”地發送語音,又把手機塞回衛枝手裡。
後者面無表情地捏著手機,就這麼僵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單崇被她森森的目光盯著,想著她剛才在群裡教訓百來號人,給那群糙老爺們訓得抬不起頭,翹瞭翹唇角。
“你還笑!”
小姑娘抬瞭抬手,想揍他,但是手到瞭他面前在他那個藍白條紋病號服上怎麼都下不去手,猶豫瞭半天手收瞭回去……
隻是那沒舍得落下去的一拳像是打她自己臉上似的,她先紅瞭眼。
病床上,男人看她上一秒還好好的,這會兒一言不合又像是想要哭的樣子,習以為常,隻是還是忍不住嘆瞭口氣:“又要哭?我這不是沒事嗎?”
衛枝低下頭,揉瞭揉眼角:“你還不耐煩我瞭?”
“別無理取鬧啊,”單崇說,“我才是躺在病床上那個吧?”
衛枝掃瞭他一眼,咬瞭咬唇,小聲地問:“……那咱倆換換也行。”
聞言,男人臉上的無奈和息事寧人的笑意收瞭收,這話可太耳熟瞭,幾年前他不小心聽墻根的時候就聽到過……
聽完這話,他主動選擇簽瞭退役文件。
時隔兩年,換個語境,換個人——
他發現自己還是不樂意聽。
一個字也不行。
目光微沉,他前所未有地對著小姑娘,也用上瞭顯得有些許冷漠的語氣,說:“胡說八道什麼?”
“沒胡說八道,咱倆換換位置,你就知道我現在怎麼想的瞭。”
她鼻音濃重,瞪著他卻沒有什麼殺傷力,胸腔裡像是塞著什麼東西堵著難受,她沒有明說,但是全部都從說話的聲音裡透露瞭出來。
她一點也不傻,知道怎麼跟男人談判,居高臨下地指揮他幹這個幹那個,他可能就要造反瞭,要和她吵架……
可她沒有。
她甚至都沒怎麼抱怨他,一句話就成功地讓單崇原本有點硬的下顎弧線放松下來……他看著她,那邊還能動、這會兒還掛著點滴的手伸過來,輕輕蹭瞭蹭她認真蹙起來的眉心。
他手糙得很。
她有點兒癢,想要偏頭躲開,又怕碰著他的輸液器紮破血管什麼的,硬著脖子望著他。
單崇垂下手,回望她,漆黑的瞳眸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能不能過來讓我抱抱?”
她抿瞭抿唇,靠過去。
落入男人懷抱,她嘟囔:“做錯事你還有臉撒嬌。”
他低下頭,親親她的唇角:“知道錯瞭,以後我都會小心……出發前檢查頭盔固定器,不嫌麻煩穿護具,夏天氣墊都穿好護具,動作做不出來就算瞭,大不瞭多練幾回不硬上,爭取哪都不摔——”
“讓你休息就要休息,”她臉埋在他頸窩,替他補充,“開車還講個疲勞駕駛,王鑫在怎麼著也帶瞭那麼多年的國傢隊,專業的,你怎麼都不聽他話?”
“知道瞭,”他說,“以後,聽唄。”
話語剛落,她就從他懷裡爬起來,雙手扶著他的肩膀,有點兒不信他——
單崇說話也不是那種熱愛畫餅的風格。
但是別的還好……
就滑雪、、練活這方面,他固執又難以馴服,難免讓人覺得他的承諾隻是在放屁。
”你要是再摔,”她垂下眼,碎碎念,“我就不要你瞭。”
他挑瞭挑眉。
“威脅我?”
語氣很淡。
原本坐在他腿上的人,聞言屁股挪瞭挪,沒等她挪開又被他拎著胳膊拽回去,他從鼻腔裡發出“嗯”的一聲,表示疑問。
他就是逼問她呢。
明知道她就是說說而已。
她被逼的沒有辦法,隻能主動抬頭,去親吻他微抿的唇瓣,咬著他的下唇,舌尖碰一碰他壓成一條直線的唇角……
和他不一樣。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認錯態度那是到來的飛快。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她低低地問,“不騙我?”
他的目光逐漸暗沉,現在是真的感覺到手不方便帶來的好處瞭……
隻能勉強用那掛著點滴的手掐著她的下巴,將剛剛遠離他的人重新弄到自己面前,重新找回方才那個被打斷的吻。
“是我總想著歸隊就要保持狀態,有點兒操之過急瞭,”他加深那個吻,“我知道錯瞭,跟你道歉,對不起。”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鼻尖。
“不哭瞭,好不好?”
嗓音低沉而緩慢。
“不騙你——這輩子,騙誰都不可能騙你。”
放瞭三年前,單崇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為瞭什麼人承諾從此珍惜自己。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隻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人們隻是期盼著他拿到成績,盼望著他永遠在贏,希望他能夠創造單板滑雪大跳臺項目的歷史……
原來啊,也有很多人會單純的將他放在心上,視作珍寶一樣的關心、珍重。
在他們的眼裡,他不是單崇——
他隻是他,僅此而已。
兩年前,他不懂這個道理。
現在他懂瞭。
男人至死是少年。
而少年永遠都在成長的路上,要學的東西和要看的風景一樣多。
……
單崇打個石膏得住院兩天,短暫住兩天洗漱用品也得備齊,好在醫院樓下就有賣塑料盆、毛巾等日常用品的地方。
在一系列的檢查後,天已經完全黑瞭,男人大概是這才感覺到累,跟衛枝說瞭幾句話,就睡著瞭。
看他眼皮子下面的黑眼圈,這幾天大概也沒睡幾個安穩覺吧,這麼突然歸隊,又要跟隊裡要冬奧會空降名額,他嘴巴上不說,其實大傢都知道他壓力有多大——
不然也不會拼瞭命的練習,頂門入頂門出,戴鐸都說他是不是瘋瞭。
等他睡下後,衛枝跟王鑫去買生活必需品。
“他跟你說以後會不莽撞?”
“嗯。”
“你信不?”
“那不信能怎麼辦?”
衛枝端著個塑料盆,一邊往病房區走一邊說話,塑料盆裡面放著牙膏和牙刷還有毛巾之類零碎的東西,還有一碗剛打的白粥。
“人和動物最本質的區別就是,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在同一個坑裡摔兩次……而且現在他大概也是揣測不安吧,不知道阿姨來瞭以後會怎麼說。”
王鑫原本背著手往回走,聽到“阿姨”兩個字整個人都不好瞭,單崇怎麼想的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就有點兒難受。
動瞭動唇,剛想說什麼。
這時候,走在前面的小姑娘突然停瞭下來,他一個剎車不穩差點兒撞著他的背。
王鑫抬頭,剛想問怎麼瞭,就看見她轉過頭,面無表情地說:“我們再去超市看眼,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忘記買……買點水果?”
中年男人莫名其妙,動瞭動唇剛想說什麼,這時候越過衛枝的肩頭,他看見在走廊的盡頭,單崇所在的住院病房門口長椅上,坐著一個女人。
她就背著個簡單的帆佈包,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低著頭,雙手交叉握拳抵在眉心。
在她對面就是病房門,她卻沒有急著推開門進去看一眼,她隻是坐在病房外面,沉默地做著自我掙紮,再沉默地流淚。
沒有嚎啕大哭。
也沒有大聲訓斥。
沒有憤怒地要求撤回單崇的復出計劃。
更沒有責怪任何一個人……
可能是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出發,花費幾個小時坐車來到長白山,一路寡言少語,然後再隔著病房窗戶看到躺在病床的兒子時,情緒再也掩埋不住。
僅此而已。
衛枝抱著塑料盆轉身得幹凈利落,王鑫懵懂跟在她的身後。
走廊上很快恢復瞭最開始空無一人的狀態,把片刻的寧靜留給瞭長椅上的女人。
……
單崇是在半夜醒來。
醒來的時候病房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燈。
衛枝趴在他的床邊,原本就睡得很淺,幾乎是他一動她就跟著睜開瞭眼睛,迷迷瞪瞪地抬起頭,臉上還帶著睡覺時留下的壓痕,她問:“怎麼瞭,是不是渴瞭?”
一邊說著一邊去拿礦泉水。
單崇是有點兒渴,一隻手撐著坐起來,看著小姑娘慢吞吞地跟水瓶蓋做鬥爭。嗤笑瞭下:“拿來吧。”
她打瞭個呵欠,把水遞到他面前,看男人伸出沒事兒的那邊手隨手把瓶蓋擰開再從她手裡抽走,她嘟囔:“你看,我就從來不對做不到的事逞強。”
單崇喝瞭水,環顧四周,在看到床頭的一個保溫飯盒時愣瞭愣。
衛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個保溫盒,“啊”瞭聲:“阿姨下午來過,怕你晚上起來餓,給你弄瞭點兒傢裡包的蒸餃,說你起來餓瞭可以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去拿。
“她來過?”
“對,然後晚上隻讓一個人陪床,她坐瞭一天車也該累瞭,我就讓她先回酒店……”
衛枝打開保溫盒,嗅嗅裡面的食物,摸摸盒子周圍,好像還熱乎。
搞完一系列操作,她這才反應過來房間裡似乎過於的安靜,抬起頭看向男人,後者正沉默地望著她。
她沖他笑瞭笑。
單崇感覺自己像個等待宣佈判罰結果的死刑犯,喉結滾動,他說:“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衛枝放下捧在膝蓋上的食物,放到單崇面前,站起來,轉身從身後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一個東西,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那是什麼。
隻聽見她說,“阿姨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她手中的東西伴隨著她遞出,逐漸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是一雙滑雪手套。
小小的手套,明顯尺寸小一個碼,兒童尺碼,款式也特別老舊,和現在花裡胡哨的熒光色不一樣,一看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款式……
手套上有明顯的使用痕跡,一番過來,手掌心的地方都磨破瞭,有個洞。
多古老的東西,古老的能進博物館瞭。
但是單崇卻第一時間認出瞭它——
是他的手套。
他還跟衛枝說過這個故事呢,八九歲那年,剛學會刻滑,滑壞瞭手套傢裡又不給買,某日經過雪場雪具店,看到雪具店作為贊助舉辦瞭個小型的比賽。
然後就有瞭他第一次參加比賽。
第一次拿到名次。
第一次通過比賽得到的獎品。
轉眼都快二十年瞭,手套他早就不知道被放到瞭什麼地方,亦或者幹脆以為早就丟瞭……
卻在這時,它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它一直都在,且作為一個不起眼的東西被小心翼翼收藏起來瞭呢?
就像那日的記憶一樣被小心珍藏——
單崇還記得,那一日,外面在下著雪。
那時候才不過就是比傢裡的鞋櫃高一點點兒的他,一隻手拎著滑雪板,一隻手揮舞著這雙滑雪手套,興沖沖地沖回傢,沖著廚房裡忙碌的母親炫耀高喊——
媽,你看!我比賽贏來的手套!
我是不是很厲害!
媽,我以後都要做職業滑手!
職!業!滑!手!
“阿姨說,讓你不要忘記,你的第一個戰利品是好好站著拿回來的。”
小姑娘將手套放在男人的手邊,輕輕拍瞭拍,笑著說,“所以今後,所有的獎牌和榮譽,也都要頂天立地地,好好站著拿回來,才行。”
病房裡有片刻沉默。
半遮掩的陰影中,男人濃密的睫毛抖瞭抖,垂落。
喉結滾動,他緊抿的薄唇唇角一動,而後微翹。
“嗯。”
他嗓音沙啞,也不知道是說與誰聽。
“知道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