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事情怎麼發展成最後這樣的,突然好像全校都知道高二的鄧翹——就那個足球隊的鄧翹——突然開始關註起瞭高一的單善。
……就那個全校唯一一個坐輪椅的人。
單善對此不以為然,後來她才想起,“鄧翹”兩個字她好像也曾經在同學的嘴巴裡聽到過——
慢一拍地意識到,這個名字其實在女生中出現的頻率和“戴鐸”五五開。
他很受歡迎。
隻是因為單善上個學期基本不出教室,對班級以外的人沒那麼關心,所以她一直無視掉瞭學校的所謂風雲人物什麼的。
就像孕婦走在大街上發現,滿街都是孕婦,一個道理。
好像有點兒故意似的,流言蜚語四起的那天起,同學總是頻繁在她面前提起鄧翹,說,高二的鄧翹好像喜歡你哦,單善。
誰會當真啊?
誰也不會。
直到某天放學回傢的路上,邵杏指著一群高大的男生中間最高的那個,說:“喏,那就是鄧翹。”
單善撩起眼皮子掃瞭眼前面。
“哦,我見過的。”
那天在早餐鋪跟前,他問她要過微信,但是沒要成。
單善隨口說著“你怎麼也跟他們一樣無聊”,顯然對於這些天的流言蜚語有些不以為然——
準確的說甚至有點厭煩。
她不是很確定這種把她送上風口浪尖的謠言是誰為瞭給學長艸人設或者單純覺得好玩傳出來的,她並沒有因此小鹿亂撞……
人有幾斤幾兩,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漫不經心地與邵杏對話,在後者放下指著不遠處的手指時,原本被一群男人簇擁著走在中間的人像是感覺到瞭什麼,回過頭來。
猝不及防地對視。
名叫鄧翹的男生愣瞭愣,夕陽下他頭發在橙色的陽光下顯得毛茸茸的,有點兒亂,看著挺呆的,人畜無害,和藹可親。
——和戴鐸那種很有攻擊性的長相完全相反。
大概是感覺到瞭他瞬間的沉默,周圍的人感覺到瞭,回過頭,看見單善,紛紛一愣,然後起哄。
在起哄聲中,單善又平靜地“哦”瞭聲,那天把豆腐腦潑臟瞭她新買的制服包的那個男生模糊的臉現在又有瞭稍微準確一點兒的輪廓——
但這不重要。
那個包,她等瞭半年,就用瞭一天。
現在都是油污,已經不能用瞭。
前面是一群高二的男生們,他們幼稚地推搡著走在中間的靦腆男生,而他看著她。
單善沒多大反應,隻是條件反射地拉扯瞭下蓋在腿上的校服外套,遮住瞭自己不那麼好看的腿——
也不是因為他是鄧翹。
隻是因為被陌生的異性這樣盯著,她覺得有點兒緊繃和難為情。
在短暫的沉默後,男生沒用周圍的人過多慫恿便抬腳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單善能感覺到身後扶著她輪椅的邵杏幾乎屏住呼吸……
畢竟所謂“鄧翹喜歡單善”這件事在此之前都隻是捕風捉影的謠言。
沒人想到他會真的走過來。
足球隊的高二男生本身個子就挺高的,長胳膊長腿地往坐在輪椅的少女面前一站,投下的陰影將她擋住瞭。
“那個……”
他拖長瞭聲音。
然後又猛地停住發聲,停頓瞭一會,然後眨瞭下眼,毫不猶豫地在她面前彎下腰——
原本遮住她的陰影一下子降低消失,她看著一個毛茸茸的刺蝟頭,從很高很高的地方彎下腰,蹲下來,變成瞭與她平視的高度。
“你叫單善,對嗎?”
他望著僵在輪椅上一臉震驚的人,發問。
那狹長的眼括裡,瞳眸漆黑,黑白分明,距離很近,她能夠看見他清澈泛藍的眼白。
單善的手無聲地抓緊瞭蓋在空空如也的腿部上方的棉衣——
她看著男生抬起手,撓撓頭,好像有點兒緊張,卻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反而哄她說:“你別緊張啊。”
“……”
“那天我真不是故意把早餐弄你身上的,”男生說,“但是後來想要你微信說要賠錢,確實是故意的。”
“……”
“你還沒給。”他嗓音正處於變聲期吧,少年音中摻雜著一絲絲的低啞,“後來我沒遇見過你,又不能直接上你班上找你,嚇著你怎麼著的。”
在單善從頭到尾的沉默中,他抬眼,對視上她。
“現在再問一遍,能加個微信嗎?”
……其實當時單善的想法也不算太復雜。
她隻是非常茫然地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想幹嘛。
……
通過瞭鄧翹的微信好友申請,從此躺列的隊伍又多瞭個莫名其妙的人。
把單善塞上出租車,原本應該去補習班的邵杏跟著擠瞭上來,從她一臉興奮的狀態來看,顯然是覺得這個八卦還沒完。
“他來真的?”邵杏拽著單善的衣袖,“哎呀我去,他來真的!”
單善被她搖晃得左右擺動,“哦”瞭聲。
邵杏眉毛立瞭起來:“你不興奮嗎!那可是鄧翹——你別裝逼!單善,我告訴你!裝逼遭雷劈!”
單善拿出手機看瞭眼,對方給她發瞭個打招呼的表情包,順手回瞭個表情包,她收起手機,一臉嚴肅。
“我有喜歡的人瞭,”她宣佈,“是真的。”
“誰啊?”
“戴鐸。”
“哦。”
“……”
就這?
單善不解地掀起眼皮子看著邵杏,後者看著一點兒也不驚訝的樣子,一隻手還捏著她的衣袖,她隨便晃瞭晃:“我看著幾次你從樓上高二教室那邊下來瞭,沒問你是不想多管閑事招你煩……你現在每天的早餐是戴鐸給你帶的吧?”
沒等單善回答,邵杏笑瞭笑:“有人看見過你們在一起買早餐,後來鄧翹的事又出來,現在講你壞話的人不少。”
“噢。”
“戴鐸是你男朋友嗎?”
感覺到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瞭她們一眼——大概是覺得聽女高中生們討論這些問題還挺有趣吧?
早戀是不可能早戀的。
“不是,”單善老實地搖搖頭,“是我哥的朋友,他奉命照顧我。”
“那不就得瞭。”
紹杏扔開瞭她的衣袖,往後一靠。
“你隻是在腿這樣瞭之後,再也沒有秉承著友善的目的接近的男生,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是一時間迷糊瞭呢?”
“嗯?”
單善有點兒茫然。
“戴鐸表現過對你有不一樣的感情嗎?”邵杏換瞭個問法。
單善無語瞭幾秒:“他很少對我罵臟話,算嗎?”
“哦,算。”
“啊?”
“那是戴鐸,沒禮貌又冷血的第一名。”好友面無表情地說,“能對誰好好說話確實給人好像感覺挺不一樣的,你這樣說,那我又有點理解你。”
“……”
大哥,您這名聲得差成啥樣啊?
“但是你也考慮下鄧翹,”邵杏眼珠子轉瞭圈,話鋒一轉,“起碼他不是奉你哥的命令對你好的。”
“誰知道他什麼目地,搞不清楚真相的,還不如哥哥派來的呢。”
低下頭嘟囔著,單善再次拉扯瞭下腿上蓋著的衣服。
“你怎麼執迷不悟呢!”
“因為我不信世界上有心靈純潔如天使,眼睛瞎如盲人的存在。”單善平靜地說,“與其提心吊膽,還不如一開始就喜歡上惡魔更讓人覺得安心。”
……
晚上。
單善洗漱完,從浴室出來,一隻手撐著輪椅往床上挪,看瞭眼手機屏幕燈光亮著,幾條來自沒有被設置免打擾的人發來的未讀信息飄在屏幕上方。
【隻會狗叫的人:「圖片」】
【隻會狗叫的人:「圖片」】
【隻會狗叫的人:你還真給這人加微信?】
【隻會狗叫的人:牛批。】
【隻會狗叫的人:一秒沒看著你就出簍子。】
【隻會狗叫的人:真以為他是什麼好人?】
連續六條未讀占據屏幕,擋住瞭她可愛的屏保。
但。
這真是單善近期最喜歡看見的手機鎖屏畫面。
沒有之一。
胸腔之中,心就砰砰跳瞭起來,每天盯著無數次、卻總是安靜如屍體的某個微信總算是來瞭消息——
那一瞬間的歡呼雀躍,比談戀愛本身更甜。
早上被邵杏說得有點兒動搖的茫然一掃而空,在拿起手機的時候,她無比確信,如果這都不叫喜歡,那天底下所有的小說和電視劇,必然也都在騙人。
頭發還在“吧嗒”“吧嗒”往下滴水,她劃開瞭屏幕解鎖看瞭眼,發現前面戴鐸發來的兩張圖片——
一張是鄧翹在足球場旁休息室裡換衣服的照片,衣服脫瞭一半,講真高中生能有腹肌真的很厲害,但是錯就錯在,這人在腰上居然有個刺青。
第二張,是穿初中校服的鄧翹,牽著一個女生的手,半彎著腰在和她說話。
“……”
可以。
看似純良的不良少年……
以及他的前女友。
這波拔草來得迅如疾風,雖然本來就沒怎麼種草。
單善反手先是發瞭個“……”,再發瞭個“?”。
對面大概手機就在手上,立刻顯示“正在輸入中”。
【隻會狗叫的人:我跟你哥說瞭,你哥暴跳如雷。】
【隻會狗叫的人:你等著挨罵吧。】
【隻會狗叫的人:你他媽就好好讀書,想那些個有的沒的,腦袋給你擰下來。】
【隻會狗叫的人:明天開始我送你上學和放學。】
單善的唇角都快裂到耳後跟——
早知道加人傢微信能有這個推進效果,那天早餐店前面,踮起jio她也要先把鄧翹微信加瞭再說。
她想瞭想,開始瞭她的綠茶發言。
【積德行善:?】
【積德行善:當時那麼多人看著,我能拒絕嗎?】
【積德行善:他揍我怎麼辦?】
對面沉默瞭十分鐘。
那十分鐘,他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顯然是給她的一番“無辜”發言氣到失言,正在努力組織語言。
過瞭十分鐘後,他就擠出來一句短短的——
【隻會狗叫的人:你是不是有病?】
啊。
被罵瞭。
好開心。
像個正宗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晚期患者,今日份的快樂瞬間拉滿,單善放下瞭手機,吹幹頭發,趴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寫完瞭一整張物理卷子。
抬頭發現十二點,放下筆,慢吞吞地收拾書包。
然後爬回床上,給他回瞭個——
【積德行善:反正我自己上學和放學,你別跟著我。】
她的演技有多好不知道。
反正對戴鐸十分有效。
在她捏著手機昏昏欲睡時,對方大概是剛打完遊戲切回微信,回瞭她——
【隻會狗叫的人:喝瞭幾個?但凡就點花生米你也不能這麼天真。】
【隻會狗叫的人:你看我哪句像是跟你商量的語氣?】
哦豁。
這一晚,完美到連夢境都是粉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