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江湖說:“那行,你挑個你方便的地方吧,我請你。”
徐斯講:“得瞭,哪能讓你又買衣服又請客,還是我請你吧!你在哪兒?”
江湖講瞭下方位,徐斯又說:“行,那麼你就先去排隊吧,往靜安寺朝南再過幾條馬路的桃江路。”
江湖想瞭想這位置,便講:“俏江南啊?還是俏江南隔壁的日本料理?這兩傢都不用排隊吧?”
徐斯“嘿”瞭一聲,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是上海美食搜索引擎?”
江湖在心裡嗤笑,就那條路上按徐斯的風格會去光臨的餐廳能有幾傢?她若是這些判斷力都沒有,也不用出來混瞭。
可惜,她的判斷力錯瞭。
徐斯接著說:“在桃江路隔壁的弄堂裡。”然後就報瞭一個江湖聞所未聞的餐館名字,還催她講:“快點啊,這時候等位得等死。”講完就把手機掛瞭。
江湖沒好氣地掛瞭電話,可又犯愁瞭。
他可選瞭個好地方,完全和她折出來的方向反著來,這回她被堵在路中間,隻能隨這條馬路上的大流緩慢前進。好不容易尋瞭路口折返回來,按照徐斯給的地址,一路尋過去,終於尋到他說的那條弄堂,從小小平房頂上破落燈箱顯示的招牌確認瞭這地址。
徐斯選的小餐館有個拗口的名字,叫“博多新記”。
江湖小心翼翼把車停進瞭那條弄堂裡,弄堂裡沒有保安幫著倒車,她的技術向來不好,就怕不小心擦瞭車。這份辛苦自然要記到徐斯頭上。
等下瞭車,江湖又傻眼瞭,“博多新記”門口密密匝匝圍瞭兩圈人,都在等位的。她掂瞭一掂手裡的紙袋,還是回頭放回瞭車內。
再走到小店門口時,江湖先往裡初初一探。此間可真是小的離譜,不過二十來平方的亭子間,內有小方桌統共六七張。墻壁塗瞭簡單的清漆,靠墻有矮矮寬寬的窗戶,窗臺上擱著些盆花水壺。小小空間內,人聲鼎沸,最大的優點不過是幹凈。
無法想象徐斯會選這個地方。
僅有的三四位服務員在內忙得暈頭轉向之餘,總算還能兼顧到外頭等位的客人,先來奉上瞭菜單。江湖翻開一看,菜單上頭招牌菜才二三十元,竟沒有超過五十元的大菜。
再度無法想象徐斯會選這個地方。
就在江湖排著隊看菜單的時候,徐斯還算準時抵達瞭。
他從弄堂裡走進來時,看見江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瞭小店的門口。一抹微光勻勻灑在她的身上,讓他看清楚她臉上的妝容有點殘,因為妝容殘瞭,人會愈加顯得憔悴,被燈光一現,特別明顯。
怎麼和上午整個狀態都不一樣瞭?當然,心裡這樣想,口頭上,他是絕對不會問的。
江湖一抬頭,望見徐斯是自己走進來的,先問:“你的車呢?”
徐斯講:“四個輪子的能比地鐵快嗎?”
“那等會兒?”江湖有種不算太好的預感。
果然徐斯是答的如此理直氣壯:“當然你送我回浦東吧,過瞭江就行。”
“徐老板,你行的。”
徐斯隻是笑嘻嘻問:“想點什麼菜?”
江湖也笑,露出小虎牙,有點不懷好意:“你不會是因為要請客,才這麼省吧?”
徐斯往店內探瞭探頭:“你沒覺得正是店小,所以顧客都吃的特別快,單桌的周轉率非常高嗎?”
“原來你想吃快餐?”
“快餐如果能不選肯德基和麥當勞,我樂意嘗試。方便節約時間。”
服務員來請他們入席瞭,小小的兩人臺面,一平方米都不到。兩人相對坐下,距離一下拉進瞭不少。此間空間又逼仄,江湖感覺從來沒有離得徐斯這麼近。
她稍稍不安,往後退瞭一退,牽動小小的椅子,引來後頭座位上的人的抗議。
可徐斯坐得老自在,如他這樣的長手長腳蜷在小小椅子上應當是不舒服的,可他調整瞭一下角度,依然能坐出倜儻的感覺來,惹的鄰座的女孩兒偷偷看瞭他好幾眼。恐怕他是這裡的常客瞭。
江湖趁他點菜的時候問:“你怎麼曉得這麼個地方?”
徐斯邊同服務員點菜邊說:“以前我們集團老大樓就在附近,我常和一幫同事過來吃午飯。”
江湖想,這樣的地方隻有他的員工才可能帶他過來,而他也肯過來,真算難得。不過她講:“這裡的客飯隻要二十來塊。”
徐斯抬瞭眼睛望瞭她一眼,眼底似笑非笑:“二十來塊的客飯比兩百來塊的牛扒好吃,你會選哪樣?”
江湖不懼,望著他的眼睛,也笑:“KEECLUB的牛扒也要兩百來塊。”
徐斯自認胡攪蠻纏的本事差瞭江湖一大截,隻好搖搖頭先管點菜。他點的是沙薑雞,燒鵝,燒豬腩肉,咸魚雞粒煮茄子煲,梅菜筍,剁椒蒸鱸魚,並兩碗白米飯。
菜上的很快,所以更加顯出量實在驚人,擺瞭滿滿的一桌。
江湖直納悶,中午實敦敦的羅西尼粽子,敢情沒能讓徐斯吃飽?
她先嘗瞭沙薑雞,特制的沙薑粒入口香脆,雞肉滑爽細膩,再嘗燒鵝,豐腴香脆,兩道菜絲毫不輸名潮州菜館的水準。
諸般滋味一過舌尖,江湖就明白瞭徐斯為何會選瞭這間餐廳。她不禁感慨:“小館子也能做出這種口味,真不容易。”
徐斯把茄子煲的汁往白飯上一淋,埋頭吃得正香,也沒什麼矜持,看上去同周圍的白領男士無甚差別。
看得江湖一怔。她從他的身上,彷佛又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江湖在心內對自己嘆氣,說:“你中午是沒吃飽啊?”
徐斯將口中食物咽下去之後,才答她的話:“我有幾個月沒來這裡瞭,難得解一次饞。”
江湖莞爾:“KEE的大廚會不會很沒成就感?讓老板這麼懷念小店口味?”
徐斯一本正經講:“老板二十年前脖子上掛鑰匙的時候,就靠路邊小店提供晚餐,才能挨到深夜爹媽回傢。”
就這麼一句話,聽得江湖把手裡的筷子擱瞭下來。
原來有的人童年也會相似。
曾幾何時,她也是脖子裡掛條鑰匙,每晚找路邊小店解決晚餐,再回傢守著大門等待父親回傢。那時候是掐著手指頭數鐘點。
後來高屹的媽媽來傢裡當瞭保姆,才把江湖從路邊的小店裡解放回傢。
高屹的媽媽做瞭一手好菜,尤其是白斬雞,堪與小紹興一比。那雞肉滑爽細膩,就像剛才吃的沙薑雞。高屹的媽媽做好瞭白斬雞,從不準高屹先吃。她做的規矩是由江湖吃剩瞭,高屹才能吃。
小小的江湖是享受這樣的特權享受得理所當然的,一直到高屹的媽媽去世。
她突然在想,這位長輩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態,能這麼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呢?
徐斯不知道江湖又觸到哪一條神經瞭,她的眼神一下又開始沒有瞭焦點。
她的情緒就是這麼陰晴不定,前一刻還能興高采烈,下一刻又開始意興闌珊。
不是不難相處的。
他也開始訕訕地,連胃口都比先前小瞭不少。
無奈一頓飯從熱鬧吃到冷清,果然剩瞭不少菜是沒吃完的。
江湖在徐斯付賬的時候問瞭一句:“不打包?”
徐斯就“嗯”瞭一聲。
江湖心想,可還是闊氣的。
她跟著徐斯一起走出瞭小店,他們的座位很快被後來的客人填上瞭。那是一對有說有笑的好朋友,氣氛比他們倆剛才熱絡多瞭。
他們一起去拿車,這時候的弄堂裡比剛才江湖停車的時候又多瞭更多的車。
徐斯一瞧,不禁樂瞭:“你的車還不是這裡最貴的。”
可不,江湖的保時捷後頭就是一輛奔馳,龐大的體積完全把路給擋瞭。
她跺跺腳:“開瞭輛奔馳來吃什麼小潮州菜館,旁邊的桃江路才是正經。”
後來到底是徐斯幫江湖把車給倒瞭出來,他隨口還教訓瞭一句:“怎麼考的駕照?”
江湖沒有做聲,把擱在車裡的紙袋遞給瞭他。
徐斯看瞭一眼,隨手擱到車後座,客氣道:“破費瞭。”
江湖說:“應該的。”
他突然問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問出來又覺得問句不妥。
果然江湖語塞瞭半天,才曉得口氣生硬地講:“我隨便買的,不合適的話可以去換。”
徐斯沒有再回復,隻是瞥瞭江湖一眼。
她其實不太會掩飾一些細微的表情,這時候尷尬瞭,面孔也是僵硬的,甚至有些氣鼓鼓。他看著好笑,把話題岔開:“如果我依然不答應和你簽約,你還會繼續來找我?”
江湖立刻答:“是的。”
她這麼百折不撓的答案,簡直不像一位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會答出來的。
徐斯欣賞這樣的答案。
“你對‘騰躍’就這麼有信心?”
江湖答:“就像你對‘博多新記’一樣有信心。”
這答案多好,徐斯笑,她是夠機敏的,而他是不是應該放心她的決策和眼光?
“能說說看你對‘騰躍’的感覺。”
江湖答:“信仰。”
徐斯側目瞭。
江湖問他:“你信教還是信佛?還是信馬克思?”
徐斯搖頭:“我沒有信仰。”
江湖講道:“我爸爸說,一九七九年,他有個瞭信仰,所以後來有瞭自由馬。”
徐斯說:“這麼形而上學的東西。”
江湖笑:“就算是形而上學吧,我覺得‘騰躍’幾十年的歷史,必然會有個突破口。這就是我現在的信仰。”
“不如說你信仰你爸爸。”
話題又遇冷,因為江湖再度沉默,扭過頭,看車窗外路側的燈火。這時車子上瞭南浦大橋,夜色下的黃浦江上傳來模糊的鳴笛,聽著像是嗚咽,月亮如鉤,掛在巍峨的橋塔之上。
月落烏啼霜滿天,徐斯選擇不再講話,就怕真的霜滿天上。
就這樣一路無事地過瞭江,徐斯毫不客氣地把車停在瞭陸傢嘴的地鐵站口下瞭車,對江湖說瞭聲謝謝。
看他提著紙袋離去,江湖才換回到駕駛位上,又往那頭看一眼,徐斯已經進瞭地鐵站。實在是很難想象開跑車的徐斯就這麼自自然然地坐地鐵。
江湖原路再折返回去。
這時候的地鐵裡的人依舊很多,徐斯已經不太習慣同這麼多人靠在一起。
母親在下午的時候電傳他回傢吃晚飯,順便約來任冰溝通童裝事業部各項工作的進程。然後,他就接到瞭江湖的電話。她把電話掛斷瞭,所以他又打瞭回去。
同江湖通完電話後,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決定改變主意,在回傢之前,加瞭一個節目,給母親的理由是還有一個朋友要接待。
母親沒有說什麼,隻說晚上還有晚宴,就先讓任冰把工作上頭的事情匯報完。
徐斯在電話這頭皺緊眉頭,母親是看不到的。這位董事長母親對他在公事上的行動有著諸多幹預,是自來有的習慣。隻是徐斯總也沒有辦法習慣。
這算不算一種下意識的不信任?
或者正如母親常常講的,孩子再大在母親面前,仍舊是孩子。
任冰驅車在張江的地鐵站等著接他,等他上瞭車,往車後座坐好才講:“我已經把近期的工作報告交給董事長瞭。”接著就把匯報瞭多少內容告訴徐斯。
徐斯點頭。他對任冰說:“以後把工作日志抄送一份給董事長,不必再向我報告。”
任冰彷佛松瞭一口氣,輕快地說瞭一聲“好的”。他想的是,直屬上司通情達理,不與董事長在蠅頭小事上頭計較,最是方便下面的人自處。從這一點來看,徐斯是個值得信任的好上司。
徐斯突然問他:“江旗勝的管理風格是怎樣的?”
任冰思考瞭半晌,才講:“紅旗內部的管理,是以江董馬首是瞻,他倒瞭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擔負大任,所以這回政府的拍賣一發號令,紅旗天下就莫敢不從瞭。”
徐斯想,江旗勝是何其霸道的一個人,坊間傳言,紅旗內部政令,事無巨細均需江旗勝簽署才能執行,紅旗的總監們並無實權在握。從任冰的話裡,側面得到佐證。
而這麼霸道的江旗勝,竟然過不瞭那樣的挫折。究竟是為什麼?
他問任冰:“江旗勝不是個能讓人擺佈的人吧?他怎麼就投資失誤瞭?”
任冰嘆瞭口氣,這是真心誠意的,他對他的現任老板惋惜他的前任老板,講:“樓市那樁事我也不大明白,不過香港中環利都百貨的那宗事情,是江董冒進瞭。如果不是愛女心切,恐怕結局不會如此。”
接著任冰慎重地對徐斯說:“高屹這個人,我們在合作的時候要當心一點的。”
徐斯忍不住挑高瞭眉頭,他是益發聽不懂瞭。
任冰解釋:“他的媽媽曾經是江傢的保姆,他和江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曾經紅旗的人都以為他會變成江董的女婿,可是他又好像沒有和江湖談過戀愛,其中的幹系我也鬧不清楚。但是高屹任職中環利都的時候,江董開始買利都的股票,後來就出事瞭。”
原來是這樣一個緣故。
徐斯觸手摸到放衣服的紙袋,微微笑瞭一下,問:“連江湖談戀愛的事情你們都知道?”
任冰笑:“我們是看她長大的,她對高屹那點心思,唉——”
“那麼童裝旗艦店尋址的事情,你還主張去找高屹?”
“不管怎麼說,這小子做事有一套。現在成熟的百貨公司難以找到合適的好鋪位供我們做這樣的計劃,我相信他任職的這傢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任冰會是一個好員工以及一位不錯的合作對象。
徐斯告訴他:“我準備在五十萬的基礎上,再增加給‘騰躍’的投資,江湖也會投資,同時出任總經理。”
前頭紅燈,任冰沒有註意,一時發現過來,猝不及防踩下剎車,總算沒有違章。
徐斯被顛瞭一下,不滿道:“老任,悠著點。”
任冰回頭對他說:“江湖沒有實戰經驗。”
徐斯笑:“憑江旗勝這麼霸道,她一定耳聞目染不少,行走江湖也夠使瞭。”
好吧,老板的主意已定,任冰也就不再講下去。
PS:本來要周六更的,因為煙花需要修改一些文字,所以更新滯後瞭。如果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周六保證一次更新。
另年前大傢發我的郵件我已經統計好瞭,放心吧,每位發郵件的筒子都有書簽,書簽在朋友印刷廠還沒拿回來,下周拿回來以後我會著手安排郵寄的。讓大夥久等瞭,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