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懇相交往 懷著愛和恕 第八章

但此時切切不可失態,江湖拼命告誡自己。

她抬起頭來,把齊思甜打量瞭一遍。她的眼睛還腫著,所以看人未必真的很能看一個清楚。眼前的齊思甜神色謹然,無悲無喜。她在熒幕上總是演驕傲的公主抑或大呼小叫的千金,但是回到現實,她能這麼一絲不茍,動瞭聲色都泰然處之。說任何話,擺任何態度,都好像這麼的冠冕堂皇。

然而,江湖上人過招,總有那麼些因由。江湖自己是明白的。

她把激蕩的心緩緩平復下來,把遊離於外的思緒一把一把捉回來,把註意力集中起來。她直接而坦率地說:“我很難過,這些都是我沒有想到的。謝謝你把一切告訴瞭我,在這個世界上,受苦受難的不單單是我們自己。有時候是我太自私瞭。”

齊思甜微微一怔。

這是她所意想不到的江湖的回答。江湖沒有激動,更沒有辯駁,隻是慢慢把這句話說瞭出來,讓她捉不住任何話柄。

齊思甜蹙住眉頭。

齊思甜是個甜美女子,蹙眉更添三分西子捧心的嬌嬈。江湖望住她,觀察她,一時想岔瞭,她在想,自己的賣相著實同齊思甜沒有辦法比擬,徐斯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此人心思難以琢磨,她甩一甩,還是不要著眼此處。但這樁樁件件的千絲萬縷,她一念即明。

女人,也許永遠過不瞭自己這一關。

江湖傾身又為齊思甜添瞭茶,而齊思甜沒有說話。

而後,江湖說:“很多事情我們都沒有辦法把握和控制,我很遺憾。隻希望從今開始,大傢都能求仁得仁。我還是很有誠心希望同你合作的。”

齊思甜微微張瞭一張口,是駭異的,驚詫的,根本沒有想到的,半晌她才喃喃:“江湖,你是怪物嗎?這時候你還在跟我談合作?”

江湖垂下眼瞼,不露神色:“我一直以來都很有這個誠意,不然我也不會請你喝茶。”

“你簡直——簡直——”齊思甜哽瞭半天,到底找不出來任何合適的說辭,最後隻好冷笑,“我算認得你狠。莫向晚來找過我,她幫過我一個大忙,情面上頭我是不會不講道義的。”

一聽此言,江湖先是驚訝。她沒想到那位面試過還未到任的莫向晚的效率竟然會這麼高,而且動作又如此精準。如若背後沒有他人授意,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但這也是一件再好不過的巧事,怨不得齊思甜會如此這般的氣急敗壞瞭。這樣天賜的機會和機緣的把柄江湖不會不緊緊捉住,她微微一笑,用茶杯碰一碰齊思甜的茶杯:“那麼期待我們的良好合作。”

齊思甜輕輕冷哼:“你,你同他,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就是不知道最後誰坑瞭誰。”

原來她果然是什麼都知道,這江湖上頭狠打海摔慣的人,誰又是省油的燈呢?如此的齊思甜,又怎會最後被人坑瞭?

江湖反而釋然,她對齊思甜講:“我明白的。我有時候想起,以前你們這班舊同學總是說我像郭芙,郭芙還是好命的,起碼最後遇到的是人好心好的耶律齊。不是個個都像她這麼好命。”

齊思甜站起身來。

也罷也罷,棋逢對手不過如此。江湖用坦誠當做武器,還是技高一籌。此廂裡的這番話已讓齊思甜無心再多爭辯,最後隻得是願賭服輸。

她向江湖道別。

江湖末瞭講:“我會讓我們的律師同你的經紀人具體談談細節。”

齊思甜點點頭。

這是她至大的優點,永遠不會和現利過不去。

其實,江湖想,自己也是如此。

她轉回傢中,一樓的物業管理員叫住瞭她,笑容滿面講:“江小姐,有人送來一個外賣給你。”

江湖隨手把外賣帶回傢。

外賣用隔熱袋裝好,包裝得很仔細,隔熱袋上頭有“KEE”三個字母。打開之後,就聞到撲鼻的清甜,很能開一開胃口。裡頭裝的品種卻很簡單,不過是燕窩粥和清火的涼拌菜蔬,用不同飯盒裝好,量也正好。

她打開瞭電視機,把粥和菜慢慢地吃完,隨後發瞭條短信給徐斯,說:“午飯很可口,謝謝你。”

徐斯是過瞭一個多小時才回的短信,他說的很簡單,才三個字——“不客氣”。

或許病來真如山倒,江湖這一場病生足瞭一個星期,每日都需至醫院吊水。嶽杉同裴志遠都表示想要上門來照顧她幾天,被江湖給婉拒瞭。這些天早午晚三餐倒是日日有人送上門來,她可以被照顧的很好。

徐斯並不是每天都來探她,一天隔一天的,總是揀晚上六七點過來,來之前給她發一條短信,晚上一起吃頓晚飯,說一會兒閑話,大多談的是公事,譬如手繪比賽,譬如即將到來的鞋博會。過瞭九點半,他就會告辭,很有分寸。

先前兩天,江湖的眼皮還腫著,不怎麼願意面對徐斯,他卻隻當沒有看見。既然他當瞭睜眼瞎,她再處處計較,那便是狹量瞭。

江湖在心裡暗示自己,他沒看見,他什麼也沒看見。多暗示幾下,也就能泰然處之瞭。

直到她的眼皮消瞭腫,徐斯才取笑瞭一句:“恭喜你終於不用當金魚瞭。”

江湖拿瞭鏡子一照,眼皮消腫以後還留著紅痕,依舊有礙觀瞻,便沒有好氣地講:“嗯,連眼影都不用塗瞭。”

徐斯說:“你還挺能自嘲。”

這天他吃完瞭飯,沒有坐多久就告辭瞭。過瞭一會兒,嶽杉登門來探江湖。

她一進來便問:“我在你們傢大樓門口看見瞭徐斯。”

江湖給嶽杉倒瞭茶,又切瞭水果。嶽杉把這一周公事上頭林林總總的文件拿出來請她過目簽署。

她在瀏覽文件的時候,嶽杉一直望著她。

江湖心裡是知道的。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簽完後,抬頭對嶽杉講:“我大約會和徐斯談戀愛。”

嶽杉重重嘆口氣。

江湖捏著簽字筆,在手指尖轉動,默然瞭一會兒,又說:“我以前也談過戀愛的,感覺過去瞭,不能在一起瞭,就分開瞭。順其自然吧。”

嶽杉無奈:“你用這樣的心態去談戀愛,是談不好戀愛的。”

江湖停下轉筆的動作,用手撐著下巴,又想一陣,才說:“我覺得有個人陪在身邊做伴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嶽杉說:“我知道。”

她怎麼又能不理解呢?一個孤女單身行走會有多麼寂寞和無助?她想她應當理解江湖,可是——她仍說:“你爸爸沒有辦法保護你瞭。”

是的,江湖明白。父親去瞭,而她活著,不論多辛苦,都要走下去,好好的,不辱江旗勝的聲譽。

她軟軟地靠在瞭沙發上,閉上瞭眼睛。

嶽杉微一側頭,就能看見電視櫃上江傢的全傢福,年輕的江旗勝還是她最熟悉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

可是,江旗勝已經不在瞭。而他的女兒還活在,有她該走的路,也許會摔跤,但是總要獨自去成長。她但願自己是杞人憂天瞭。

念及此,嶽杉讓自己的言語動靜,稍有一些積極的活力:“你面試的莫小姐,和我通瞭幾回電話,對於一些營銷方面很有見解。我請她陪著你舅舅一起去和渠道商們聊聊。”

江湖聞到公事,便睜開眼睛,笑道:“人傢有老公的,你讓她去陪酒啊?”

嶽杉也笑:“莫小姐的先生是業內出瞭名的打經濟官司做融投資咨詢的,有人會賣她先生的賬。”

“嶽阿姨,那你也是人盡其用瞭。”

嶽杉沒有講,她也是知道那一位莫向晚是徐斯介紹來的,自然便有其特別的用處。但江湖同她相視一笑,這種默契讓她瞭然江湖也是同樣心如明鏡。

真不知道這是一場天羅地網還是可以真正讓江湖凌空而起的青雲。究竟徐斯是怎麼想的?她不得而知,但隻是再度望牢江旗勝的相片,心中默默禱祝:“江湖站起來不容易,如果要她再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切切保佑她面臨的不要是一個粉身碎骨的深淵。”

嶽杉臉上露出的憂慮,江湖望在眼內。

她也轉頭看向父親的照片。她時常會學父親這樣的微笑,於是便真的微笑。她在心內默念:“爸爸,我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是堅強還是軟弱,您就當我在偷懶吧!”

照片內的江旗勝,眼神炯炯,仿佛正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可以給予她們勇氣。她們命令自己一定要這樣想。

於是江湖便真的會恢復元氣,果真病去如抽絲。等到把醫生開的點滴吊完,基本腫也消瞭,燒也退瞭,就是臉頰蒼白,看著一臉大病初愈的弱相。

她吊完最後一瓶點滴,拿瞭下一個療程的藥,在離開醫院之前,情不自禁地就去瞭兩腺科的病房。

江湖承認自己必定會忍不住去探一探。

其實早幾天她見護士推著海瀾下樓做檢查,就鬼使神差地跟瞭上去,看清楚她是住在哪個病區。

這回她先在病區內徘徊瞭幾步,有護士見狀上前詢問,她便問道:“有沒有一位叫海瀾的病人?住幾號房?”

她自稱是病人的朋友,想要詢問病人的病情。護士為她查瞭一下,當然基於職業道德,並沒有透露得很詳細,隻是說這幾天這位病人要做一個卵巢去勢的手術,最好不要頻繁探望,以免病人術前勞累。

江湖沒有聽懂這是什麼意思,回到傢裡上網收郵件的時候,順手查瞭查資料。

然後,她坐在電腦前發瞭半天的愣。

世間的苦痛,遠超過她所能想象的范圍,太令人不堪重負瞭。

江湖在那幾天很少話,徐斯來陪她吃晚飯時,兩人都沉默著用餐。他見她抑鬱寡歡,也不進一步探問,更不會貿然逗她說話。

他當然會意興闌珊。她對他的追求既不積極,且很隨意,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

徐斯想起同嬸嬸洪蝶前一陣的一段對話。

洪蝶在前天找瞭個空閑同他閑聊瞭幾句,忽而就問:“聽說你往‘騰躍’跑的勤。”

徐斯笑道:“工作而已。”

洪蝶卷起手裡卷宗,敲到他的肩膀上:“你有什麼心思,你嬸嬸我會不知道?”

徐斯抱拳:“小的道行淺,還是您高明。”

洪蝶笑出聲:“你以前換女朋友,隻要不是太離譜,你媽和我都不願管這種事兒。但就是沒想到這回你倒真追起江湖來瞭。”

徐斯坦率地說:“我是挺喜歡她的。”

“她可不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小明星,嬌嬌女。”

徐斯承認:“這幾個月她的表現,足以證明瞭她的不同,不是嗎?”

洪蝶點頭:“正是這幾個月她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這位長輩忽而正色起來,“所以她和你以前的女朋友都不一樣,你以前交過的那些,分手也就分手瞭,不會有什麼後遺癥。但江湖,你可得好好對她,如果你們倆能成,我們長輩是很高興的,如果不能成——”

徐斯把洪蝶的話截過來:“嬸嬸,您想的是不是太多瞭?”

洪蝶從原先的笑意盈盈終至板瞭起來,說:“你得尊重好這個小姑娘,要是她覺得自己被虧欠瞭,是會向你討要回去的。”

徐斯當時皺皺眉,講:“嬸嬸,您夠誇張的。”

洪蝶說:“內心堅忍的人,最受不得背叛和虧待,一碼歸一碼,會分的清清楚楚,態度難免就會銳利瞭。江旗勝做事情從不吃虧,他女兒也是。”

江湖堅忍,徐斯相信。這幾個月“騰躍”的起色已經足以證明一切。

江湖銳利,他也相信。

就拿最近一宗事來說。他推薦給“騰躍”的市場經理莫向晚尚未正式任職,便經過他的提醒,先同齊思甜交流瞭一番,而後齊思甜的經紀人就找瞭嶽杉談代言合同細節。

江湖那幾天在養病,但並不妨礙她批示瞭一張付款憑證,由嶽杉轉遞瞭一份花紅給莫向晚。

莫向晚自然驚訝,對丈夫說:“這樣年紀的小老板,未免是出手太過闊綽瞭,所以顯得犀利瞭些。雖然我很驚訝一下就拿到這份獎勵,不過也相信同她一起做事應該會爽快淋漓。”

莫北對徐斯開玩笑:“你給我太太介紹的新老板在管理上講究雷厲風行,賞罰分明啊?”

徐斯心底一觸。

江湖此舉,雖然稍顯稚弱,但她刀鋒一樣迅捷而銳利的行事風格已露端倪。這樣的風格帶著男子氣,徐斯並不能說十分喜愛。加之她的態度總也反反復復,時不時就會令人摸不著頭腦。徐斯更覺有一股濁氣存在心底。

從不曾如此費勁地同一個女孩周旋一段感情,尤其是他竟然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萬分的把握。

這樣一想,心裡也就涼瞭一涼。

他在飯後即告辭瞭。

徐斯一離開,江湖也稍稍修整瞭一番,跟著出瞭門。

她又驅車去瞭醫院。

現在是探病的鐘點,但兩腺科的病區因為位於住院部大樓的八層,故而十分幽靜,沒什麼醫院特有的刺鼻的氣味。

海瀾住在單人病房,高屹已經有把她很好地照顧妥當的實力瞭。

江湖慢慢走近那邊,屏息地,慢慢地接近,怯怯地,帶著不可名狀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再來到這裡,隻是想——看一看他們。

海瀾的病房內有護士走瞭出來,同裡頭講:“等一等,我去拿針劑。”她沒有隨手把門關上,直接便急匆匆奔走出來。

江湖偷偷靠在門沿,往裡看去。

高屹背對著門外俯身在海瀾的病床前,江湖隻能看見海瀾的一隻手緊緊摳著他的背。她的手枯似柳枝,似時刻都會脆斷。她的整個身子蜷縮著,應該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海瀾在喘息,但並不呻吟。高屹沒有安慰,卻用手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

間或,她微弱地講:“高屹,你走,我這副死樣子很難看。”

高屹什麼都沒有說。他這樣的性格,在這個時候,不會說什麼話,也絕對不會走。

他們握住的手,十指交纏,都拼盡瞭全力。

她捱盡多少痛苦,他就給予多少力量。

也許這便是不離不棄。

江湖想,她也許永遠都不會懂。

江湖轉過頭,遠處有醫生跟著捧著註射盤的護士一齊匆匆過來,江湖把頭一低,也匆匆離開,踉踉蹌蹌一路跑到樓下,沖到醫院外頭。

外頭明空朗月,夜色很美。她逼著自己仰著頭,月亮可能太亮,能照見白日尋不到的心靈溝壑,月亮也可能太涼,冰冷地敷在面上,會不住眼酸。

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海瀾和高屹。

江湖靜立片刻,才去停車場把自己的車開瞭出來,駛出醫院大門時,路邊有車在打燈鳴笛。

江湖搖下車窗往後看,這輛車她不是太熟悉,因為是普普通通的別克商務車。

別克的車窗搖下來,徐斯探出頭對著她“喂”瞭一聲,講:“要不要上高架往江那頭開一圈來回?”

江湖說:“我從來不飆車,而且也沒人開著別克請別人一起飆車的。”

徐斯“嗤”地一笑:“誰說要跟你飆車瞭?如今世博期間,兩岸霓虹輝煌,夜景無限美好,請你一起遊夜上海。”

江湖不禁笑瞭出來,答一聲:“好。”

《我要逆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