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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音一路上想瞭無數種解釋的方法,譬如我體質特殊,所以沒死,再譬如我是工匠所以凍住我沒用,可仔細想想,這些借口隻有白癡才會相信,她毫無辦法,隻好騎著機關鳥在外面繞圈,冥思苦想。
難道再借一個身體嗎?但是,她與大僧侶雖然相處時間極短,也能看出此人極其多疑,隻怕從來也不會用侍女,之前會用她,不過是建立在疑心的基礎上而已,她即便再借一個身體,毫無破綻地進入方外山,也抓不住他半根狐貍毛。
更何況,能借到這具身體,也是個因緣巧合,世間又哪裡有那麼多巧合呢?
她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麼妙計,索性不想瞭,直接去見他。
客棧窗戶的鎖對她而言就像不存在的,隨便一根細銅絲就打開瞭,有狐一族的結界她更是毫不在乎。她原本做好瞭大僧侶不在客棧的準備,也做好瞭他正在睡覺,或者正在吃飯等等任何狀況的準備,可偏偏沒想到他正在沐浴。
他頭發上還滴著水,長長的睫毛上也掛著水珠,搖搖晃晃顫顫巍巍。睫毛下兩隻眼湛然若神,眼尾上挑,面上膚色極白,想必是常年戴假臉皮的緣故。譚音突然理解他為什麼要戴假臉,這樣一張臉,無論是誰,看瞭一眼便再也不會忘掉,那種濃冽卻又冷酷的風情,足以讓人為之瘋狂。
大僧侶先是定定看著她,目光驚訝中帶著愕然,可是幾乎隻有一瞬間,他的目光變得比冰還要寒冷,嘩啦一聲水響,譚音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半趴在浴桶邊,窗戶在身後無聲合起。
他的左手沒有帶手套,離她的脖子隻有不到半分的距離,她可以清晰感覺到指尖散發出的幽幽寒意,她面不改色,平靜地抬頭直視他。
“……你是什麼東西?”大僧侶聲音低沉,問得毫不客氣。
他不相信一個凡人能活下來,被戰鬼打碎瞭全身骨頭,又被他的冰封住,她卻可以毫發無傷出現在他面前,是被什麼妖物附身瞭?還是什麼別的他不知道的東西?
殺不死的妖他遇見過,南蠻二十四洞的那些妖物,就算把腦袋割下來,再切成一片片的,也死不掉。可殺不死的凡人他從未見過,也不相信會有。莫非他看走眼,姬譚音不是凡人?可她身上確實沒有半點妖氣,他也不相信自己會看走眼,人與妖還有仙人的區分,他再清楚不過。
譚音想瞭很久,才道:“我是姬譚音。”
大僧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緊跟著她隻覺整個身體一陣麻痹,厚厚的冰雪幾乎是眨眼就將她封住。她在心底暗嘆一聲,張嘴輕輕一吹,那層厚厚的冰雪頃刻間變成粉末,撲簌簌掉在地上。
她靜靜看著他,柔聲道:“我不會害你。”想瞭想,又補充一句,“也不會害有狐一族。”
大僧侶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一個字不說。
直到這時,他才發覺眼前這個姑娘似乎與曾經有些微的不同,可他卻說不出有什麼不同,鼻子眼睛嘴巴還是一模一樣,連發髻都沒變,可確實有什麼東西不一樣瞭。
記憶裡的姬譚音似乎更像凡人一些,漂亮卻無神的眼睛,沉靜卻略青澀的氣質,是一個真正十七歲的小丫頭模樣。現在她的眼睛太亮,久遠的記憶裡,那雙黑色寶石般的眼睛一晃而過,他自己也覺得荒謬。
他退瞭一步,轉過身,掛在架子上的皂衣像長瞭眼睛一般飛來,自動合附在他身上,再轉身時,面上已經換瞭張平淡無奇的面具。
譚音覺得自己還是要說點什麼,她想過大僧侶勃然大怒要殺她,也想過他會毫不猶豫問上一堆,可他什麼話都不說,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那個……”她剛開口,大僧侶突然化作一道金光,眨眼便消失在瞭客房裡。
……他居然跑瞭。
大僧侶騎在極樂鳥背上,他本來心情就不好,眼下更不好瞭,一連串疑問和未知的恐懼牢牢鎖住他。
他自信沒有殺不死的仙妖人,就連威名赫赫的戰鬼也要臣服在他左手之下,可是他為什麼殺不死姬譚音?殺不死,他隻有離開,有狐一族的大僧侶何曾這般狼狽過。
突然覺得身後不對勁,他回頭一看,就見譚音騎在一隻怪模怪樣的機關鳥背上,遠遠地跟著他。
陰魂不散!她到底是什麼東西什麼來路?!
大僧侶從懷裡掏出一枚玉棋子,這還是他從棠華那裡摸過來玩的,當下瞄準瞭機關鳥的胸口位置,他縮指把玉棋子彈過去,隻聽“咔”一聲,那隻怪鳥估計身體裡什麼精密的機關被打壞,歪歪斜斜地掉下去瞭。
他松瞭一口氣,這才發覺背後一片冷汗,自己也苦笑,今晚發生的一切簡直荒謬到極點瞭,難道他是在做什麼噩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