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仲點瞭一支火把,將一根樹枝剝瞭皮放在上面細細熏烤,不一刻,樹枝上滲出細細一層脂油,濃香四溢。
譚音坐在對面看他認真制香,這並不是第一次,他們兩人似乎都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瞭,她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他默默陪在她身邊看;他制香,她也默默在對面看。沒有人說話,不需要說話,譚音甚至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怎麼才能讓木頭人開口說話?”源仲取瞭蜂蜜將制好的香料調勻,忽然問道。
譚音想也不想答道:“將皮膜固定在喉嚨裡,氣流沖撞就能說話瞭。”
答完過瞭好久,她才反應過來,奇道:“你也想做機關人嗎?”
源仲故意板著臉:“許你做,不許我做?”
譚音趕緊搖頭:“沒、沒有啊……”
源仲將剛做好的香餅丟進一個半舊的匣子裡,合上,過瞭片刻又打開,那塊香餅便如同窖藏過一般,幹燥成熟。
“拿去。”他將香餅丟給她,忽然一笑,“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麼,我就告訴你我為啥要問。”
譚音捧著香餅使勁搖頭,她還等著嚇掉他的下巴呢。
源仲使勁彈瞭一下她的腦門兒,雙眼含笑:“那我就不告訴你,到時候閃瞎你的眼。”
他到底在做什麼神秘的東西?譚音不多的好奇心完全被他勾引出來瞭,難道真的是做個機關人?可他什麼都不懂,怎麼做?她恨不得把他放在臥房門上的那個仙法打破,鉆進去看個究竟。
不好不好這樣不好,譚音忍耐地端著香餅回到二樓房間,又繼續廢寢忘食地做那個機關人。
*
這個機關人比譚音想象的還要費時間與功夫,在仙傢洞天下瞭第一場雪的時候,她才堪堪完成最後一道步驟。
她仰頭看著這與真人一般身高體型的機關人,心裡像以前一樣,充滿瞭成就感,但似乎還不單單是成就感,她親自動手,一刀刀細心雕鑿出的輪廓,一筆筆畫出的眉毛,當初做的時候心無旁騖,如今做完瞭看著它,她心裡竟是說不出的滋味。
它眼睛用得是最名貴的黑寶石,皮膚是她一點一點打磨光滑平整,頭發用得是真人的長發,是她一根根貼上去,挽成發髻。
譚音盯著它看瞭很久,心中那股說不出的澎湃感覺漸漸安靜下去,她取過掛在衣架上早已準備好的白衣,替它悉心穿戴完畢,映著雪色,它眼眸中波光流轉,長發垂肩,面色如玉,與真人一模一樣,好像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似的。
譚音再一次看得入神。
為什麼會做成他的模樣?她自己不能解釋,就像是當初下意識地將源仲護在身後一樣,她做這個機關人,也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過要做成其他人的模樣。為什麼為什麼?她說不出所以然,她活到現在,還是無法像瞭解工匠技巧一樣瞭解人心,她連自己的心也不能夠瞭解。
不知過瞭多久,她忽然發出一個無聲的嘆息,取瞭一根青銅棒,摞起它的袖子,在它手肘處赫然有一個小小孔洞,將青銅棒插_入,轉動十圈,機關人渾身一震,發出特有的咔咔聲,在屋內沒頭蒼蠅似的繞瞭幾圈,緊跟著又停下,轉過身來望著譚音,雙目湛然若神,再也不辨真偽。
“有禮瞭。”它雙手合十,向譚音行瞭個禮。
譚音笑瞭笑:“走,咱們下去,給他一個驚喜。”
辰時過二刻,這個時辰源仲一般在擷香林采香料,譚音帶著機關人靜悄悄地出瞭門,一路沿著積雪的湖邊慢行,大雪紛紛揚揚,已經下瞭一夜,現在還沒有停的意思,不過路上積雪並不深,路旁正有個木頭人拿著掃帚繞湖邊辛勤地掃雪,想必是源仲一早弄的,他早已學會怎麼操縱這四隻木頭人。
擷香林一片銀裝素裹,源仲沒有撐傘,正彎腰撥開雪,尋找已經成熟卻尚未采摘的茅香。忽聞身後一陣踏雪之聲,他笑瞇瞇地轉身,道:“今天怎麼舍得從你那個破屋子出來……”
他沒說完就愣住瞭,站在背後的不是譚音,而是一個白衣男子,手裡撐著一把紫竹骨紙傘,傘面壓得極低,擋住瞭他的臉,隻能看見垂在胸前的漆黑長發。
“三千世界銀成色,十二樓臺玉作層。今日難得這番大雪,不知兄臺可有興致與我共飲一杯?”
說話聲低沉,卻又帶著一絲清朗之意,極其十分特別耳熟。
源仲呆瞭一瞬,不說話隻盯著他看,來人身高體型都很眼熟,傘面依舊遮擋容貌,一襲白袍被風雪吹得翻卷翩躚。
“兄臺不說話,想來是小弟唐突瞭。”白衣人笑瞭一聲,“小弟獻上歌舞一闋,博一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