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
小和尚法號慧根。整個青龍寺幾千個和尚,隻有他叫這個法號,可見他的師父,現任青龍寺的住持玄蓮大師是多麼喜歡他。
慧根抬起腳,走在搖搖欲墜的木梯子上,再往前看,盡頭的房間門鎖緊閉。
他掩著口鼻,連著三天瞭,都是這個難聞的味道,從緊閉的門縫傳出來。
“慧根師兄,這裡究竟住著什麼人,為什麼師父不許我們靠近?”身後拿著掃帚,要打掃的幾個小沙彌,不由問道。
他們被吩咐要離這門數尺,隻得打掃前面的樓梯。
慧根看瞭他們一眼,施施然說道:“你們隻管把這裡打掃幹凈,院子裡有幾盆玉蘭花,搬到這樓梯上,除除味道。”
小沙彌趕緊將這樓梯和院子都打掃瞭,一邊把鮮翠欲滴的幾盆花搬瞭進來。可是那門中難以描述的味道,在花香中,反而更濃烈瞭。
像是地獄入口的色欲之香,連聖僧也要勃然變色。
“師父怎麼會允許這樣的人玷污佛門聖地…”
小沙彌們盡管日日誦經,六根清凈,四大皆空,在這味道面前,也紛紛低下瞭頭。
等到打掃完,小沙彌們就逃也是的離開瞭。
隻有慧根雙手合十,慢悠悠對著那緊閉的門看瞭許久。
才念瞭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佛渡眾生,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
荊婉兒睡的好好的,突然就四肢一個痙攣,從夢中醒來瞭。
剛才一切皆是噩夢。今天正好是在大理寺的第三天。
她幹脆穿上衣服,麻利地從床上下來。
打開門,天氣蒙蒙亮,但是似乎已經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是佛祖都不會原諒的。”她喃喃自語。
荊婉兒的腳剛踏出房間門,就想起中宗說的:以後她不許獨自踏出大理寺一步,否則視為抗旨的死罪。
荊婉兒瞇起瞭眼,皇帝陛下這話說的非常有意思,就是說,若她以後想離開大理寺…必須是和裴談綁在一起。看來以後,荊姑娘隻能成為裴大人的附庸一般存在。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她腳下一轉,走向一個方向,即便隻能在大理寺,也比從前在雜役房寬敞。沒有惡人尚宮,也沒有要刷的馬桶。
“裴寺卿,此次事情,陛下並無聖旨,但差遣老奴來傳口諭,寺卿大人可要聽準瞭。”
剛到前院,荊婉兒一眼看見院子裡的人,臉色一變躲到瞭墻角。
裴談跪在院子裡,口諭不像一般聖旨,每個字都要記牢瞭,因為傳旨宦官隻會說一遍。
“微臣聽旨。”
那白皮臉宦官,這才陰柔地一笑:“此次護送由大理寺卿親自執行,但隨同之人不得超過十人,且路上不可引起過多人註意,爾等到瞭青龍寺後,需即刻返回。”
要大理寺卿親自護送,應當是護送之人身份貴重怕有閃失才對,但又不準過多的護衛隨行,這是什麼道理?
跪在地上的裴談沒有說話。即便對口諭存疑,也隻能照辦。
“臣領旨,多謝陛下。”裴談不由抬起頭。
那宦官這時卻還沒有走,他對裴談瞇起瞭眸子,“陛下還有一言,裴大人請近前說話。”
裴談聞言,慢慢從地上起身,走兩步到瞭那宦官跟前。
就見那宦官從寬大衣袖中,取出瞭一封信,“裴寺卿,這是陛下的密旨,囑咐寺卿大人到瞭青龍寺之後,才可打開觀看。”
裴談不由盯著宦官,此事還未開始執行,已處處透著神秘。
裴談接過瞭信,見信的封口用宮中朱漆封住,斷無假冒。他把信放入瞭袖中。
這時宦官才說:“另外,馬車陛下已經為寺卿大人備妥瞭,此刻已行至大理寺後門,請寺卿大人立刻整冠,準備出行。”
這每一步都已經安排好瞭,連喘口氣功夫都沒有。此刻太陽才正式浮現在東方魚肚白,看時辰也就最多卯時剛過去。
既然是貴人,為什麼要留在後門,甚至還不許過多人知道。
那宦官自行走瞭,裴談揮退瞭院中的其他人,一邊吩咐裴侍衛:“從衙役中,挑選十名年輕力壯者隨行。”
裴侍衛點頭,立刻也離開院子。
裴談便看向荊婉兒的藏身之處。
荊婉兒這才走瞭出來,她腳上穿著新鞋,面龐透著朝氣,“大人。”
裴談看著她:“你為何起的這樣早。”
這可怪不得荊婉兒,想起那做瞭半夜的噩夢,她搖瞭搖頭,笑道:“婉兒在宮中就要起早幹活,哪能睡得回籠覺。”
那些宮女嫉妒她每日隻需等著收屍,其餘時間可歇著,便對新尚宮誣告她偷懶耍滑,讓新尚宮直接把堆成山的臭馬桶給她刷。說什麼臭氣一窩,屍體和馬桶都差不多。
眼看裴談準備出門辦差,荊婉兒上前幾步:“大人,婉兒可隨行嗎?”
裴談停下腳步看著她,少女唇邊帶著笑:“大人若離開,婉兒就是獨自留在大理寺,這怕不好。”
中宗的意思,其實便是荊婉兒這個人以後都和大理寺死死綁在一起,換言之,把她獨自留下,出瞭什麼簍子,都會讓裴談擔責。
裴談眸子幽然,“去青龍寺往返也不過三個時辰,三個時辰我自會返回大理寺,你無需跟隨。”
荊婉兒有些被堵住,似乎沒有瞭好的理由,就在這時裴侍衛回來:“十名衙役已經清點完畢,公子打算何時啟程。”
裴談說道:“我換身衣裳,讓他們即刻往後門集合。”
顯然中宗希望速戰速決,這也是裴談的想法。
趁著裴談換衣裳的時間,荊婉兒還是往後門去瞭。她曾經在這裡追蹤過林菁菁,自然熟門熟路。
到瞭後門,看到一輛馬車安靜停著,關鍵是這馬車四周,連窗戶都沒有,遮蔽的嚴嚴實實的。
荊婉兒覺得有點奇怪,這馬車外觀普通,沒有任何宮裡的裝飾,對,就像是路邊車馬行隨便雇的馬車,十分不起眼。
荊婉兒忽然覺得,這不像馬車,倒很像囚車。
裡面是囚犯嗎,她心裡閃過念頭。
這時一陣風刮來,隱約掀起瞭厚厚的馬車門簾,從那光線最暗處,荊婉兒隱約看到瞭一雙腳。
她心裡咯噔瞭一下。
就聽身後傳來紛雜腳步聲,十個衙役以及裴談從門裡走出來。
裴談也一眼看見瞭馬車。他眼中雖然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但是其他衙役們可沒有這樣的城府。
這可真是升任大理寺卿以來,執行的最古怪的旨意。
荊婉兒這時主動走向裴談,對裴談一笑。“大人…”
她踮起腳尖,在裴談耳邊說瞭句什麼。
所有衙役們就看著這女子,和自傢大人舉止親密,耳朵都快咬上瞭。就算是那奔放的青樓女子,也沒有這般大庭廣眾下就不顧臉面沒羞臊的。
而荊婉兒說瞭之後就望著裴談,裴談這時的神色也沒變化。
但他看著面前的兩匹馬,是他與裴侍衛一人一匹。“你與我同乘吧。”
這便是同意荊婉兒隨行瞭。少女垂首一笑。
於是衙役們便看著這女子爬上裴談的馬背,裴談隨後上馬,雖然與荊婉兒尚且有距離,可這般模
樣在旁人看來已經沒甚區別瞭。
接著所有衙役上馬,一行隊伍開始前進。
此時多數人還在睡夢,街上零星幾個人看來,就是大理寺在押送什麼犯人,看瞭幾眼也就匆匆沒興趣瞭。
隻有那馬車,始終安靜,仿佛裡面沒有人一樣。
可中宗顯然不會讓大理寺護送一輛空馬車。
裴談下令加快速度,青龍寺位於長安城東南,皇傢寺廟自然香火極旺,現在的青龍寺主持玄蓮大師,據說曾是大唐神僧玄奘之三世徒孫。
三個時辰大理寺諸人到達的時候,已經是烈日當空,所有衙役們口幹舌燥,仰頭望著巍峨的寺廟。莊嚴的鐘聲,從寺中傳入眾人耳內。
都說聆聽佛祖禪音,會洗凈前世冤孽,單看長安城每日多少迷途的百姓,來此尋求救贖,就知道這世間有多少痛苦不得解脫的魂靈。
荊婉兒也抬頭看著,這禪音隱約讓她心中某一處得以寧靜。可惜的是縱然前世罪孽能在佛祖前洗凈,對於今生的痛苦,卻毫無幫助。
想瞭想,她就粲然一笑。
裴談正好看見她臉上的神情。荊婉兒被中宗說成是兇煞之女,她自己不知道是毫無所覺,還是察覺瞭也不在乎。
“下馬。”
大理寺眾人下瞭馬,荊婉兒也扶著裴談的手,雙腳踩到瞭實地。
裴談先走上前,今日是青龍寺每月閉寺之日,四周並無百姓信徒來上香。所以他前幾日在宮中,中宗才會說過幾日,便是趕瞭閉寺之日,護送人前來。
裴談上前叩響瞭寺門,片刻後開門的是一個面龐白凈的小沙彌,“施主是?”
裴談望著他:“大理寺卿裴談,奉聖意護送…一人前來。”他側身,露出瞭身後緊閉的馬車。
小沙彌一見,目光一閃。
“原來是寺卿大人,我傢師父早已吩咐下,讓我等在此等候貴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