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裴談說這句話,李修琦隻是盯著裴談。
“裴寺卿,本王還要收拾明日回京的行囊,你可以走瞭。”
裴談說道:“王爺曾讓臣查清案件,還您清白。”
李修琦目光動瞭動:“本王沒有這麼說。”
李修琦的確沒有說過讓裴談還他清白的話。
可裴談看著他:“但臣明白,王爺您當時的本意是如此。”
有些話是不用說出來的。當時的情境,李修琦是不是這個意思,已經不重要。
“本王雖然沒有把這封信寄回長安,但不代表本王回長安後什麼都不會說。”一代王孫再怎麼貌似溫文也有他的威勢。
裴談聲音略沉:“王爺?”
李修琦說道:“送裴寺卿出去。”
兩個武僧模樣的人出現在屋內,看向裴談的目光都不善。短短五天,裴談成為這間大唐第一寺的眼中釘。
被送出院外,荊婉兒確信院子的人聽不見,才看著裴談:“大人沒發現王爺屋內多瞭口箱子?”
裴談道:“我發現瞭。”
荊婉兒目光幽幽:“可是都說王爺是輕裝簡從來寺內清修,來的時候除瞭一身長衣別無他物,為何要離開瞭,卻突然多瞭一口那麼大的箱子?”
難不成青龍寺的和尚們,還會準備什麼離別厚禮。
不能強開長樂王的箱子,“箱子的事,會有辦法的。”裴談說。
荊婉兒有點疑惑,現在這種局面,真不知道裴談還能有什麼辦法。
回到院子裡,沈興文微笑等在那兒:“大人叫我?”
裴談和他相視:“仵作。”
三人關入屋內說話。
裴談說道:“你曾是舉人,自然有一副好頭腦,你不如分析一下,這些無頭線索,都能用什麼連起來?”
裴談居然是打算把這些都告訴沈興文。
沈興文也瞇瞭瞇眼:“大人若信任屬下的話,屬下自當願意為大人分憂。”
裴談看著他,“若兇手是王爺,你以為他如何作案的?”
料不到裴談這麼直白,沈興文臉上神色更玩味瞭,恐怕長樂王是幕後真兇是沈仵作最樂於見到的,裴談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王爺是真兇,那他先後殺瞭慧根,王德妃,慧根正是死在王爺清修的那間閣樓,簡直沒有比這更明顯的殺人現場…”
“我猜,慧根撞破瞭王爺和王德妃的茍且現場,於是王爺殺人滅口,但是因為大人追查案件不放,所以王爺害怕查到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外王德妃也給殺瞭。”
這樣說起來,哪裡還像在說個王爺,簡直是個流氓。
裴談面色清淡:“說這番話,仵作過腦子瞭嗎?”
荊婉兒都不想聽下去。這麼分析案情,大理寺裡面都是被冤死的瞭。
沈興文一笑,他沒過腦子,有些遺憾道:“可惜,雖然沈某和其他人一樣也很想這麼推斷,但大人需要證據,這宗案子裡恰恰缺少的就是證據。”
情理上,你可以從一萬個理由懷疑李修琦,可是沒有證據,懷疑就不能成立。
而且他們懷疑的,是一位大唐王孫,不是什麼別的販夫走卒。
三人相顧無言,那他們現在在這裡,是在想著可以找出什麼證據來,給李修琦定罪麼?
“其實本案不是沒有證據。”荊婉兒看向裴談,“大人,在慧根一案裡,兇器是木魚。慧根的屍體也在冰窖裡。”
有證據,隻是所有的證據都無法連成最後一條線。
荊婉兒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是宮裡出身,宮裡那麼她親自收屍的人,很難說有幾個是因為證據確鑿而死的。恐怕其中大多數,死的比冤死還慘。
但她本看慣瞭這些,弱肉強食,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你弱小就已經是原罪。
如果說她這種想法有什麼改變,就是從遇到裴談開始。
沈興文說道:“我們換個角度想一想,身為前帝妃,王德妃已經在宮裡安然住瞭這麼多年,剛到青龍寺就命喪於此,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匪夷所思。”
荊婉兒不由慢慢動唇:“所有案子都是一道繩結,找到瞭結,輕輕一解便開瞭。”
她和裴談所遇見的王德妃,聰明而有些狡猾,她甚至不給裴談一點機會抓住。王德妃這樣的女人,誰能殺瞭她。
可她卻死的比任何人都悄無聲息。
這讓荊婉兒都始終接受不瞭。
“這件案子裡,兩個已經死去的人,都不簡單。”裴談攏著袖,站在窗前道,“慧根是武功極高的僧人,王德妃是睿宗陛下僅有的一位遺妃,想殺死這兩人,都不容易。”
裴談說的比較隱晦,但荊婉兒很明白,他們對付一個玄泰,裴談都重傷,當年天後殺死那麼多李氏皇族,她自己的親生兒女都死瞭那麼多,可王德妃也安然活著。
就算長樂王喪心病狂殺瞭這兩個人,豈不是在說,長樂王比這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厲害。
可如果李修琦真的是這樣的人物,他還會留下這麼多顯而易見的線索,等著大理寺查到他頭上。
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
“除非殺瞭慧根和尚的是鬼,殺瞭王德妃的是神,反正這裡是佛寺,什麼都可能發生。”沈興文低頭一笑。
不用破案瞭,一切都推給神佛,等裴談回長安的時候,就拿這個理由向中宗報告。
屋內的燭火抖瞭一下,差點要滅瞭。
裴談轉身,看向那裡的燈油。
荊婉兒動瞭動嘴,看到他的目光,一下子懂瞭。
如果你站在湍急的水裡,隻有順著水的方向走,才有可能找到水流的方向。
你可以今天猜想張三是兇手,也可以明天改變想法,以為李四是殺人者,在沒有定案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懷疑任何人。
裴談說道:“想法會變,隻有一件東西是不會變的。”
荊婉兒接話:“就是我們迄今找到的,每一樣證據。”證據永遠都在那,推理,是基於證據去推斷案情,而不是被主觀意願左右,所以他們才會越錯越遠。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夜瞭,沈興文打著呵欠,走出瞭裴談的屋內,他唇邊露出一抹笑。
清晨,前院的十個大理寺衙役終於開始整裝,兩個僧人幫著長樂王抬著那口箱子,來到瞭馬車前面。
裴談看瞭一眼:“王爺的箱子裡是什麼。”
李修琦道:“本王的一些雜物。”
兩人合力抬到瞭馬車後頭綁好箱子,裴談慢慢躬身:“寺中為王爺準備瞭一輛馬車,臣隨在王爺身後護送可否?”
這麼多人,兩輛馬車,一輛裝上瞭長樂王行禮,另外一輛隻能給李修琦自己乘坐。
李修琦掃瞭一眼:“好。”
裴談於是分出瞭五名衙役,護送李修琦的那一輛馬車,餘下的人跟隨綁著行李的馬車一同走。
沈興文說道:“屬下有自己的馬,大人就不用為我費心瞭。”
同行中隻有荊婉兒一個女人,她看著裴談,直到他說道:“你是女子,拋頭露面出入城門不便,進馬車坐吧。”
荊婉兒微微一笑:“謝大人體恤。”
荊婉兒棲身入馬車,這時寺內出來一個小和尚,“住持身體抱恙,讓小僧對王爺和寺卿說一聲,
他就不遠送瞭。”
裴談說道:“玄蓮大師太客氣瞭。”
那小僧人站在寺門口,裴談轉身:“啟程吧,長安城門再過半個時辰就該開瞭。”
裴談把一封信交給那個小僧人:“請代裴某將此信轉交給玄蓮大師,代我向大師辭行。”
小僧人接過那封被火漆封口的信,看瞭一眼,含笑道:“小僧明白。”
裴談便轉身,帶領大理寺諸人離開瞭。
這晨露微熹,那小僧看兩車人馬真的都走遠瞭,他便轉身進入寺內,關閉瞭寺門。
長安城門的守官,在辰時,“打開城門!”宵禁結束,等著進入長安的商賈,早就排瞭長隊。
“裴將領,您看那是什麼?”一個守衛指著官道上正緩緩駛來的車駕。
之所以顯眼,因為那是一輛套著白馬的車駕。
車簾被撩開,李修琦看向瞭那幾個守城衛。
守城衛臉色一變,車裡人一身白衣白襪,眉目疏淡,長安城門的守衛和其他地方自不一樣,因為他們見慣瞭權貴。
帶頭的將軍立即下跪:“給王爺放行。”
李修琦放下瞭簾子,五個衙役護送著他,一起順利通過長安城門。
身後幾步路,是裴談的車輛。
李修琦走瞭幾步後,就讓馬車停下瞭。他的王府和大理寺並不在一個方向,此刻正是分道揚鑣的時候。
裴談就騎在馬上,緩緩來到城門口,那個守城衛的將領,看到裴談後目光不由一頓。
“馬車中是誰?”片刻後,那將領問裴談。
真不是大理寺和裴談的名頭還不夠響亮,而是長安畢竟是長安,想出去可以,想進來就不是那麼好進瞭。
而且大理寺卿居然是騎著馬的,那馬車裡是誰來坐著?
“打開馬車。”將領沉下瞭眼。
裴談的名聲實在不好,他不出現還好,一出現誰不想找他麻煩。
裴談說:“馬車內無人。”
將領冷冷一掃:“不是你說瞭算,打開清查後才能入城。”
這時前面等著的長樂王的馬車,忽然慢慢調轉瞭頭,伺候的人打開瞭李修琦身前的門簾。
裴談看著那將領,沒有說話。
眼看守城衛和進城的兩方隱隱對峙起來,有百姓都停下腳步看城門口的熱鬧。
“打不打開?”一個守城衛盯著裴談看。
將領這時道:“別廢話瞭,將馬車打開檢查。”
這些守城衛們可是習慣瞭這種場面,當下理都不理裴談,上去拽住馬車,拉開瞭上面的門。
隻見馬車裡面,空空的,居然真的沒有一個人,隻有角落裡那口箱子。
將領眼中掠過一道微光。
李修琦袖中的手慢慢捏起。
是裴談讓荊婉兒坐在這輛馬車裡的。
荊婉兒呢?
“箱子裡是什麼,打開。”將領的目光落到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