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婉兒知道荊傢隻是個無名小卒,長安不會有人會站出來為荊氏出頭。可是她以為最不可能的事情,今天竟然發生瞭。
“留在大理寺,你會有重見親人的一天。”裴談的嗓音,如他目光一般的溫和。
荊婉兒站在院子裡,良久深深吸口氣。對任何人來說,親人都是軟肋。一直偽裝的堅強,也都被打破。
——
大理寺門口,沈興文走到馬車前面,目光掃過街角,那裡有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躺在墻根底下曬太陽。
他心裡冷笑瞭一下,抬腳,踏上瞭面前的馬車。
守著馬車的衙役低聲問道:“沈寺丞,咱們要去哪兒?”
沈興文坐在馬車裡,吩咐放下簾子,片刻冷冷道
:“繞著東市走。”
新官上任三把火,衙役咽下瞭內心的嘀咕,吩咐瞭馬車夫趕馬車。車輛慢慢啟動,離開瞭大理寺街巷。
原本睡覺的“乞丐”,忽然就睜瞭眼,兩人交換眼色:“跟上。”
他們守瞭這些天,裴談一直不出現,隻有沈興文終於露面,他們當然要緊跟這唯一的“突破口”。
這些人想知道沈興文去哪,自然不敢怠慢的跟著。而東市有一大片土地。包含瞭二十六條的街巷和民宅住屋,馬車要繞一圈,就得至少兩個時辰。沈興文也不下車,就這樣坐在馬車裡,吩咐人繞著東市,一圈一圈的走。
身後跟蹤他的人,就這樣被一圈圈的繞暈瞭頭,居然繞到瞭太陽下山。
就算是頭蠢驢也知道不對勁瞭,跟蹤的人可沒有馬車享受,烈日太陽下渾身虛脫:“不對,這沈興文是故意的。”
他們一路跟蹤,又要顧及隱藏蹤跡,比殺瞭他們還煎熬。
“若讓大人知道我們連個沈傢庶子都看不住,必會對我們失望。”
那人咬咬牙:“繼續跟,除非他一輩子繞著這長安街走下去,否則,隻要他為裴談辦事,我們就能抓住他的把柄。”
馬車裡面,沈興文放下看瞭一天的案卷,目光微瞥,“回大理寺吧。”
像這樣遛著狗一樣,遛著那些人一天,也很有意思。
從前大理寺的周圍,從來沒有什麼乞丐乞討,大理寺這樣的地方,誰敢隨便路過,既然連路人都沒有,乞丐在這裡,能討到什麼?
這就是所謂大傢族裡豢養出來的“專業”探子,卻連基本的市井民情都沒有摸透,那些“天衣無縫”的偽裝,讓沈興文內心一陣冷笑。
宗楚客看著戰戰兢兢來對他復命的仆從,端起面
前的杯子,慢慢湊近唇邊:“見到娘娘瞭嗎,娘娘怎麼說?”
仆從低下頭,聲音都有點抖:“娘娘說要陪陛下逛園子,所以沒空召見大人…”
宗楚客一早就遞牌子,進宮請見韋後。自古從來沒有後妃能隨意接見外臣,男女大防,可宗楚客竟然能直接遞牌子入後宮,顯然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
仆從硬著頭皮:“娘娘讓隨身宮女傳瞭話,說,陛下有心重整朝綱,這是好事,說明陛下乃聖賢明君,這是大唐之福。…你們身為臣子的,自當扶持陛下,不要給陛下添煩擾。”
宗楚客盯著他,“還有呢?”
仆從趴在地上,伏地身子:“所以有些事,娘娘交代就不要一件件去煩擾陛下瞭,做臣子應當主動為君分憂,這才是本分。”
上一句話若說聽著還沒什麼,這句話,可就暗示意味明顯瞭。
宗楚客眼中劃過一抹陰沉。
做什麼事情才叫為陛下分憂?那是不是就算做錯瞭,也可以辯解說是因為心系陛下才會一時失察。這個理由真是天衣無縫。
整肅朝綱,替章懷太子翻案,幫助當年的一眾人平反。滿長安的人都在矚目咱們陛下的這位動作。
宗楚客晃動杯盞:“距離賜婚聖旨下達已經過瞭好幾日,可是城中是不是太平靜瞭?”
歷來長安城裡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會引起波瀾。賜婚這樣的大事,還是在大理寺和光祿寺兩寺之間,幾乎沒有理由會這樣幾乎波瀾不驚的。
“據我們的人說,光祿寺卿倒是遞過一次帖子,可是裴談並沒有回應。”
這是不把禦賜的婚姻放在眼裡。
宗楚客眼神幽幽:“用銀子買通長安十八街巷的乞丐,讓他們一天之內把消息散佈出去,要讓全長安,人人都知道。”
這些街頭巷尾的地頭蛇,才是長安城的耳朵和眼睛。
“他不願意讓人知道,本尚書就幫他一把。”
仆從鼠目裡發出精光:“尚書大人實在是英明…”
甚至都不到一天,長安已經有無孔不入的議論在酒樓、茶樓中。
紫嬋兒盯著眼前的一桌子正在高談闊論的客人,慢慢對身旁丈夫文郎說道:“馬上寫信,告訴荊姑娘。”
從前她們送信的時候,還會避諱,隻能用信鴿暗語傳信。
但信鴿畢竟不安全,萬一被哪個路人射下來,再破解瞭暗語,隨時惹來殺身之禍。
直到荊婉兒說,任何信件,都可以光明正大直接送入大理寺中。
她們盡管不敢相信,還是照做瞭。
果然,前兩封信送入之後,毫無異動。她們驚訝
之中也隻漸漸放心下來。
門口的衙役看瞭一眼送信的人,果然沒有多問一句,拿瞭信就進瞭院內。
差役直接走到內院裡面,“荊姑娘,門口有人送來你的信。”
荊婉兒看著那封遞過來的信:“多謝這位大哥。”
差役放下信就走瞭,全程面無表情。
荊婉兒從桌上拿起信,裴談從不會私拆荊婉兒的信件,大理寺的其他人,也根本不會也不敢幹涉瞭。
每天都要坐馬車到城中“遛彎”的沈興文,很快就聽到瞭車外高談闊論的聲聲議論。
他冷冷問道:“外面在說什麼?”
外面在說:“光祿寺卿是陛下的親侄子,他的女兒就是陛下的侄孫女,這裴談娶的是皇室郡主?”
“陛下這是真心重用大理寺啊…”
光祿寺卿李守禮,是章懷太子的兒子,作為曾經太子的孫女,是名副其實的大唐郡主。
沈興文聽夠瞭,淡淡道:“回大理寺。”
馬車夫有點意外:“今天剛轉瞭一圈…”平時少說也得轉悠到太陽落山。
馬車還是回瞭大理寺,沈興文走進去,就去瞭書房。
荊婉兒低頭在給裴談研磨,就聽沈興文站在屋中,眼內浮現一絲輕笑。
他說道:“沈某以為,大人為什麼這麼重視這樁案子,原來是為瞭討好未來的嶽父大人?”
裴談慢慢抬起頭,荊婉兒也停止瞭動作,看向沈興文。
她忽然就明白沈興文說的是什麼事。
裴談合上手裡的書,淡淡問:“什麼意思。”
沈興文瞇起瞭眼睛:“現在滿大街都在傳,陛下賜婚於大理寺和光祿寺,大人現在是全長安,最受矚目的人瞭。”
書房內一時寂靜,荊婉兒將目光,慢慢移到裴談的臉上。
裴談第一次長久的沒有說話,沈興文嘴角的譏削更深一層。
“以後大人,就是大唐郡馬,恭喜大人。”
荊婉兒忽然低頭一笑,對沈興文說道:“聽沈寺丞的意思,難道是在質疑大人對這樁案子會有偏私?”
沈興文眸子幽然,盯著荊婉兒:“沈某並沒這麼說。”
荊婉兒便道:“那大人是不是大唐郡馬,和這樁案子,又有什麼關聯。還是沈寺丞想表達什麼意思?”
沈興文盯著荊婉兒的臉,難得的沒有吭聲。
“不管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調查案子,審案破案,本就是大理寺的職責。”荊婉兒再次低頭研磨,聲音淡淡,“履行職責,根本就不需要去追究原因,大人一直以來也是這麼做的。倒是沈寺丞,來大理寺的日子也不短瞭,莫非還不瞭解大人嗎?”
沈興文沉默良久,勾唇一笑,“還是荊姑娘伶牙
俐齒,沈某自愧不如。”
荊婉兒面容平淡:“大人日夜看卷查案,如今隻用一個賜婚理由就讓大人連日來的辛苦付諸東流,可見流言猛於虎,的確不是一般。”
沈興文這下何止是說不出話來,隱隱訓斥瞭他無破案之心。
“沈某失言,請大人勿怪。”沈興文正正說道。
荊婉兒看著裴談:“連沈寺丞都第一反應如此想,大人,看來長安城,做此想法的人並不少。”
荊婉兒這話自然內含玄機,沈興文立刻就收起瞭神色。
荊婉兒也是正色:”大人不過才插手案件幾日,有人就已經忍不住要從中作梗瞭。”裴談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探案名聲,毀掉一個人何其容易,一夕之間的謠言就能打破所有的苦心孤詣。
莫非是因為長安城,有人喊瞭幾句“裴青天”?
還有街頭巷尾那些“類比狄公”的話語、有人要把裴談從青天上拉下來,他們都盼著看裴談摔倒。
沈興文完全沉下瞭神色,他沉默片刻說道:“需要去查源頭嗎?”
沒有人敢拿禦賜婚姻的事胡說,街上那麼多人津津樂道,所以賜婚的事,一定是真的。隻是裴談自重回大理寺以來,一直沒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