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歡爾揶揄,“你們學醫的不應該講點科學?”
“你媽學的中醫。”陳媽神神秘秘搖頭,“講玄學。”
小陳同學不止一次懷疑母親持假證上崗。
總而言之,陳歡爾的第一個人生拐點就這樣出現在十四歲。
十四歲以前她生活在四水縣,天河市下屬一個極其沒有存在感的小縣城。這裡沒有歷史故事、沒有名人產出、沒有厲害的工農業指數、甚至連拿得出手的土特產都沒有。陳歡爾有次隨父親去市裡參加婚禮,被問及傢鄉,她那沒正邪的爸爸和眾人做你劃我猜,“第一個字是數字,第二個字是流動的液體”,在座與父親同齡的叔叔阿姨皆笑而不答,他們的子女——一群城市小孩們討論半晌給出答案,“叔叔我們知道瞭,五湖四海。”
“是四水。”陳歡爾一臉傲嬌給出正確答案。
那時面對城裡小孩大徹大悟的表情她隻覺他們無知,卻不曾意識到隻因四水是個小地方。
陳歡爾在這裡出生長大,從縣裡最好的小學考上最好的初中。第一批加入共青團,成績從未掉出年級前二十,班幹部從小當到大。不出意外她會以優異成績考上縣一中,至於以後她暫時沒想過。
幸福環境下成長的小孩總沒什麼憂患意識。
當然,再杞人憂天也想不到某天走在路上能被不明飛行物洗禮。
“哎呀。”想到此處歡爾煩躁地揉揉頭發,都什麼鳥事。
電視上正在播一則運動品牌廣告,田徑運動員站在起跑線上準備,特寫給過去,面色凝重目光堅定,發令槍響,屏幕暗下去推出品牌標識。本來陳歡爾對這些是不在意的,隻是她突然反應過來,剛剛那名男生穿得就是這個牌子的鞋。
幾百或者上千,她沒有具體概念,隻知道很貴。
所以,關於 2007 年的夏天陳歡爾也隻有兩項記憶:穿品牌運動鞋的學生隨處可見以及因為轉學她名正言順沒有寫暑假作業。
開學第一天由陳媽送去學校,母親忙,在教務處處理完學籍問題一個電話便被叫走,那叫一個心狠手辣幹脆利落。淒淒慘慘目送母親離開,小陳同學不知怎的有些想哭。就像朱自清看到蹣跚走到鐵道邊那個背影,又像剛去幼兒園的孩童故作堅強忍著不叫大人,新環境讓一向自信的她忽然膽怯。她第一次知道這裡對初三的標準叫法是九年級,每年級十四個班中有四個快班十個普通班教學進度不一,操場塑膠跑道中央可以是劃著白線的綠油油草坪,每周一英語早自習會出現金發碧眼的外教。來自小城的陳歡爾還未上戰場便雙腿發軟潰不成軍。
雜七雜八事項處理完,課間操結束她被班主任正式帶到教室,沒有做自我介紹,老師說瞭名字,同學們鼓掌歡迎,她按指示在大傢新奇打量的目光中坐到倒數第三排。班主任不知有意無意解釋一句,“座位是按身高排的,看不清黑板再和老師說。”
陳歡爾點點頭。換做從前她大概會皮一句,“您要不把字兒寫大點”。敢說是因為篤定,不敢是因為自卑——報道時教務處要瞭上學期期末考試試卷,之後她才成為快三班倒數第三排的學生。有果必有因,陳歡爾心裡壓瞭一座小山。
老師走後旁邊女生歪過頭悄聲問,“你從哪裡轉來的?”
“四水。”陳歡爾說完見她皺眉不解,趕緊又補一句,“四水縣。”
對於那個柔軟的故鄉,她第一次顯得底氣不足。
女孩子“哦哦”兩聲,朝她笑笑,“歡迎你。”
周圍同學小聲議論,“在哪兒啊?外縣嗎?”
陳歡爾假裝沒聽到,拿出課本小心翼翼翻書頁。
這時身後傳來一句不大不小的男聲,“西邊,面積最小的縣。”
我們最……最小嗎?心裡打上一個問號。
上課鈴響,她來不及去找聲音主人確認。
事實上整整一上午陳歡爾都沒有回頭。老師講得很好,但是快,太快瞭。他們不會將每一道題的解題思路都寫在黑板上,取而代之的是口述。所有人異口同聲給出答案時,她卻剛剛參透題面。兩節課的時間讓她看到差距,中學兩年甚至過去十四年所累積的她與城裡孩子的差距。
那種感覺可形容為,當頭一擊。
她拼命記筆記,試圖將聽到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知識點都記下來,字跡歪歪斜斜,手麻到沒有知覺,可她還是跟不上。
不會就先記下來,連從小到大積攢的學習方法都遭遇瓶頸。
陳歡爾受到重創。從身體到心裡。
午休時間收到母親短信,“我聽同事說才知道這學校沒食堂。你先買點吃吧。”
瞧,小城來的媽都比城裡媽慢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