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算瞭,可又怕傷到歡爾自尊,猶猶豫豫終是沒開口。
高三運動會改為遠足拉練,一為全員強身健體,二能省下來一天時間。從學校至近郊森林公園,往返三十公裡。這距離對陳歡爾屬小玩,許是輕敵,許是近期休息不足,抵達公園後她竟吐得腸胃皆空。連老徐都詫異班裡最能跑的小姑娘怎被這半途路程生生打垮。景棲遲一咬牙告訴她,“以後別補瞭,效率太低。”
他太瞭解她,若實話說怕她身體扛不住,絕對會被否決。
“你嫌我效率低?”歡爾怒目而視。
“我自己能搞定。”景棲遲擺擺手,“實在不行找個傢教。”
他一直抗拒傢教。父母皆為工薪階層,從前踢球傢裡就在負擔,從裝備到培訓父母拿出來的都是最好的;現在路斷瞭不踢瞭,他委實不願再讓他們有額外開銷。
況且補瞭會不會好,景棲遲心裡沒底。
“我能給你補幹嘛找傢教?”
歡爾沒有等到回答。景棲遲電話響起,他背對她接起,之後一路快跑頭也不回離開。
她有種極其極其不好的預感,因為這場景和當初宋叢一模一樣。
30,如果樹會說話2
歡爾那天記憶是很多棵樹。粗壯的樹幹,搖晃的葉子,森林公園裡明媚的綠遮住湛藍的天。再然後她知道,景爸犧牲瞭,因一場突如其來的森林大夥,他被永遠地留在那片異地樹林中。
大自然多殘忍啊,野花敗瞭又開,草木黃瞭又綠,河水結冰又融化,它有重生的特權,卻也自私的占有著重生的特權。
它奪走一條生命,絲毫不顧慮背後為之撕心裂肺的一個傢庭。
母親當夜沒有回來。她告訴歡爾,人多,先別來瞭。
近凌晨時宋叢發來消息,我看到棲遲瞭,很不好,明天替他請假吧。
他不會好的。
無端制造意外的生活不會知道,肆意開玩笑的命運不會知道,無理取鬧的罪魁禍首大自然也不會知道,一個人走,會帶走另一個人。
這個夜,許多人無眠。
第二天課間歡爾去瞭趟老徐辦公室,她說我給景棲遲請幾天假,他傢裡有事。
老徐沒太在意,“讓他自己給我打電話,或者他傢長。”
“徐老師,”歡爾鼻頭一酸,“景棲遲爸爸……犧牲瞭。”
她隻是想到,景棲遲沒法打電話,傢裡也不會有人打電話,請假和他所經歷的比起來都不算一件值得掛心的事啊。
老徐表情莊重,“什麼時候?”
“昨天上午。”沒人知道確切時間,隻是昨天上午找到遺體。那時她甚至還替他打掩護說景棲遲跟別的班先回學校瞭。
僅僅一天。
“好瞭別哭瞭。”老徐嘆氣,“這小子今年不好挨啊。”
先是職業夢碎,再到親人離世,老天爺像隨機抽到一個人可勁發泄怒火,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們隻能生生受下這種煉獄般的折磨。
若不諳世事的孩童也就罷瞭,因記憶不夠牢固痛苦便也沒有那麼持久。可他們不是啊,漫長人生的第一個過渡期,少年郎正飛快馳騁在奔赴成年的路上,情感最為豐富熱烈,認知無時不刻瘋狂累積,對廣闊未來的期冀無限大,他們會記得這時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而這一切將會如刺青滲進每一寸皮膚紋理,鮮明、疼痛、深刻。
歡爾眼淚落得更兇。
老徐站起來拍拍她後背以示安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作為朋友現在最重要的是陪伴對方挺過難關。調整一下,回去上課吧。”
這天歡爾過得很恍惚,連杜漫都看出異樣問瞭幾次是不是不舒服。她沒辦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隻是一遍遍回想夏天時在葡萄園景爸摸著臉對他們笑。那樣好的一個長輩,那樣威武健康的一個人,老天怎會舍得他離開這個世界。
歡爾問杜漫,“你住校平時想不想傢?”
“還好。”杜漫遲疑一下,“我傢離得不遠。爸媽平常挺辛苦的,住校是不想再讓他們因為我勞累。”
一傢三口,哪怕隻周末才能團聚可那也是完完整整一傢人。
歡爾碎碎念,“咱們都好幸福啊。”
“嗯。”杜漫回一句,將她面前的單詞本翻幾頁,“快看吧,一會兒上課要考。”
站於食物鏈頂端的自詡高級物種的人類不過是茫茫宇宙中一隻隻螞蟻,脆弱、渺小,命運最殘忍的行為不是擊倒我們,而是它根本不曾給站上擂臺的資格。
再次見到景棲遲是一周後。
久無聲息的他發來信息:來一下基地。
歡爾英語作文寫到一半,當下扔瞭筆和母親打個招呼就往樓下跑。這就叫度日如年吧,她知道單位給景爸辦瞭追悼會,知道景棲遲奶奶因受不住壓力身體抱恙所以他才一直不在傢,知道景媽已經恢復工作雖然母親說你林阿姨是在麻痹自己在硬抗,她都知道可一句都不敢問。問瞭隻會徒增悲傷,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看無數遍手機暗暗決定若自己被需要一定第一時間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