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負人心中微凜,這五星之陣傳說紛紜,他也隻是聽師父說過,從未親眼見過,陣中芳香之氣究竟是什麼?是有人藏身於此,還是什麼奇特毒物?正在他凝神之間,陡然眼前五星之角火焰升起,剎那之間,他已身陷火海之中!哈的一聲震喝,餘負人縱身躍起,雙袖掃起疾風,往五星正中、香氣最盛之處撲去。唐儷辭人在陣外,眼眸微動,不對!隻見五星陣中乍然沖起二丈來高的焰火,餘負人往陣中雙掌齊出,卻是咯啦一聲似有什麼東西破裂,芳香之氣大盛,被周圍火焰引動,爆炸開來。餘負人全身起火,隨轟隆爆炸之氣沖天飛起,唐儷辭如影隨形,一把將餘負人接住,隨即橫飛倒躍,離開五星之陣。
餘負人身上的火焰隨之襲滅,口角掛血,臉色蒼白,這陣中的火焰並不厲害,厲害的是那瞬間爆破之力,震傷他的內腑。“唐公子……此陣不合五行,十分厲害……”唐儷辭探手入懷,取出一粒白色藥片,塞入他口中,隨即將一物按在餘負人手心,“先給自己上藥,坐到一邊靜坐調息。”餘負人駭然,“你想做什麼?”此陣如此厲害,難道他沒有看見前車之鑒,又要孤身闖陣?唐儷辭微微一笑,“這是一個五芒星,從上頂到右下一筆畫成為召喚術,召喚火之靈,中心五角之形為惡魔之門,其中囚禁惡魔。所以你往頂角走去,陣中起火,你往陣心沖去,它化為爆炸。五芒星以結束筆作準,右下為火、右上為水、左下為地、左上為風、上頂為靈,所以由左下起點畫到頂點,為收式,可以出陣。”他躍上左上五星之角,足踏畫星之途,果然平安無事走到對面頂點,隨即返回,“如何?”
餘負人驚喜交集,卻是滿腹疑竇,“但你不是說自己不懂陣法?此陣如此奇特,為何你卻能瞭如指掌?”唐儷辭立足夜風之中,白衣獵獵,站得很近,在餘負人眼中卻是縹緲遙遠,隻聽他道,“這不是陣法,這是一種傳說。西域人相信這種圖形能夠防止妖魔鬼怪的侵犯,並且能將惡魔封印在五星的中心,所以流傳廣泛。五星的一角各自代表一種能力,而這個所謂‘陣法’,隻不過在努力表現西域五星所表達的涵義。你闖入陣中,引發火焰之力,就告訴我五角所代表的方向,知道方向,就知道出路。”
餘負人嘆瞭口氣,“若非你博學廣識,大傢在陣中亂闖,不免死在奇奇怪怪的機關之下。你卻為何對西域傳說如此瞭解?”唐儷辭唇角微勾,“你可以佩服我。”餘負人一怔,突地灑然一笑,要說佩服、還當真起瞭那麼一點佩服之意,低頭看他按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是一方黃金雕龍的小盒,打開盒蓋,裡面是剩餘的一些黑色藥膏,當下塗抹在自己被火焰燒傷之處。片刻之後,餘負人敷藥完畢,盒中的藥膏也已用完,唐儷辭隨手一擲,將那價值不斐、精雕細琢的黃金龍盒丟在雜草從中,衣袖一背,“走吧。”
兩人通過五星之陣,對岸是一條河流,河流之上有一座橋。
“輕易通過五星之陣,唐儷辭果然名不虛傳。”一聲長笑,一人手持雙刀,自橋那端威風凜凜的走瞭過來,“在下‘七陽刀’賀蘭泊,唐公子雖然風流瀟灑,在下也很佩服公子威名,但今夜不能讓公子從此通過,還請見諒。”這人方臉濃眉,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卻不是什麼猥瑣奸險之輩。
“賀蘭泊,七陽刀威震一方,並非奸險小人,唐公子貴為中原劍會之客,亦是江湖中流砥柱,你深夜攔路,所為何事?”餘負人朗聲道,“看在劍會情面,請讓路。”賀蘭泊雙刀交架,“我知道唐公子深夜上山,是為救人,為朋友能赴湯蹈火,賀某也是十分佩服,但事關無奈,今夜此路,卻是不能讓。”餘負人眉頭深蹙,“既然你知道唐公子前來救人,為何不讓?”賀蘭泊道,“我平生有一大敵,‘浮流鬼影’陰三魂,陰三魂殺我兄弟,毒我妻兒,奪我寶物,此仇不共戴天,現在此人被囚禁西風園茶花牢中,唐公子前去救人,必定破牢,牢中除瞭唐公子的朋友,尚有許多江湖惡霸、武林奸賊,一旦茶花牢破,禍害無窮,所以——”
餘負人與唐儷辭相視一眼,唐儷辭微笑,“不知這茶花牢是何人所建、其中囚禁何人?”賀蘭泊哈哈大笑,“茶花牢是前任江湖盟主江南豐當年所留,江湖中人敬他功業,故而一旦擒拿江湖要犯,多囚禁在茶花牢。茶花牢地點隱秘,本來少有人知,最近卻不知為何,知曉的人突然增多,囚禁的人犯也是越來越多啊。”唐儷辭溫和的道,“但池雲必定不是茶花牢應當囚禁的江湖要犯,他被關入牢中,難道你們沒有疑問?”賀蘭泊搖頭道,“看守茶花牢的人不是我,詳情不知,我等隻知受人通知,說唐公子近來會來劫獄,茶花牢能入不能出,一旦牢破,無可補救,所以雖然唐公子高風亮節在下深感欽佩,卻不能為一人之失,讓眾多江湖要犯破牢而出。”他目中有愧疚之色,“池雲之事我等會想辦法處理,但今夜萬萬不能讓唐公子破牢。”
唐儷辭的白衣在夜風中獵獵飄動,零落的銀發在鬢邊揚起,“那你能否告訴我,他現在如何瞭?”賀蘭泊一怔,“這個……”池雲人在茶花牢中,這件事他也是今日知情,究竟情況如何,他也不清楚,“池雲究竟為何入牢,情況如何,我也不甚清楚,應當無事。”唐儷辭微微一笑,“無罪之人因何入牢、如何入牢、入牢之後情況如何?你一概不知,何以自居正義?這樣曖昧不清的江湖公義,豈能讓人心服?茶花牢中,還有多少如池雲一般冤屈之人,你可知情?”他語調溫文儒雅,平淡從容,卻說得賀蘭泊臉色微變,“這——”
餘負人沉聲道,“七陽刀讓路!我不想和你動手。”賀蘭泊雙刀互撞,當的一聲響,“賀某抱歉之至,如果你們非要闖路,隻好得罪瞭。”餘負人踏步向前,一身青衣雖受火焚有所破損,卻仍是氣度不凡,“那讓我先領教斬鬼七陽刀瞭!”賀蘭泊不再客套,雙刀一前一後,掠地而來,刀刃破空之聲響亮之極,顯然在雙刀之上功力深湛、非同一般。餘負人足踏七星,他身上帶傷,不待纏鬥,一出手就是絕學,一掌“混元分象”往賀蘭泊胸前拍去。雙方一觸之下,掌勁觸及雙刀,隻聽噼啪作響,似是冷刀插入瞭油鍋一般。賀蘭泊雙刀揮舞,縱橫開闊,氣勢磅礴,餘負人這一掌卻是連破雙刀,隻可惜掌力近胸而止,無法再往前一步傷敵。賀蘭泊雙刀急收,正待暗叫一聲僥幸,餘負人衣袖隨掌而起,後發而致,輕飄飄拂中他胸口,賀蘭泊一呆,大叫一聲,口吐鮮血仰後就倒。
袖風落,餘負人立在月下,卻是卓然不群。唐儷辭“啪、啪”擊掌兩聲,微微一笑,不再理睬倒地昏迷的賀蘭泊,當先往橋後密林中闖去。餘負人緊隨其後,心下擔憂——果然如唐儷辭所料,地牢裡關的不止池雲,尚有不計其數的江湖要犯,這些人就是那主謀的人質和把柄,今夜西風園茶花牢之會,實在是危險萬分。茶花牢能破麼?若是不能破、如何救人?若是破瞭、如何收場?生擒池雲的究竟是誰、竟然能把人困在茶花牢中?
密林中亮起瞭兩排火光,唐儷辭人在前面,“嗒”的一聲輕響左足落在左邊第一把火把之上,餘負人一怔之下,跟著踏上右邊火把,兩人身形如電,隻聽一陣風聲掠過,林中火把全熄,又復陷入一片黑暗。餘負人估算自己總計踏滅二十三支火把,這火把插在地上,並無人看守,究竟是何用意?正在疑惑之間,前邊乍現人影,翻飛縱橫,為數不少,餘負人提氣就待出手,卻是胸口一陣劇痛,方才內傷未愈,竟是真力不調。而耳邊隻聽“啪啪”一連串微響,白影在黑暗之中似是轉瞭幾圈,人影頓時不動。唐儷辭一聲輕笑,“走吧。”餘負人跟在他身後走過,隻見密林中十來個手持黑色短刀的黑衣人僵在當場,手中比劃著各種奇異古怪的姿勢,自是被人點瞭穴道。唐儷辭在踏滅火焰一瞬出手,打亂敵陣,竟能出手如此之快之準,令人難以想象。餘負人額頭冷汗淋淋,以唐儷辭的武功,自己能傷他一劍,更是難以想象。
“累瞭麼?”唐儷辭右手在他肋下一托,帶著他往前疾掠,餘負人不甚通暢的內息驟然運轉自如,縱躍之勢也流暢起來,“不礙事。”唐儷辭托著他起落飛掠,不再說話,身形是少見利落敏捷。兩人闖出未及百丈,驟然劍光閃爍,一劍自密林中當面劈來,怪的是劍勢險峻,卻無聲無息。唐儷辭衣袖一拂,來劍受他袖風所擋,偏向一邊,驀地密林中第二劍霍的帶起一聲驚人的尖嘯,直刺餘負人胸口——來人竟是手持雙劍,並且這兩劍劍刃都比尋常長劍長瞭三尺,導致劍已出、人卻未見,仍然藏身樹林之中。餘負人匆匆避過一劍,失聲道:“神吟鬼泣無雙劍——是‘鬼神雙劍’林雙雙!林大俠你為何——”他一句話還未說完,林中一人躍出,左右手各持一劍,左手劍劍刃細長輕軟,銀光閃閃;右手劍色作青黑,劍刃寬闊,其中三環作空,那古怪的尖嘯正是此劍發出。來人叫做“林雙雙”,像個女子的名字,人也生得白面細眉,但滿面陰沉沉的,自是談不上英俊,更說不上風神俊朗。但莫看此人陰陽怪氣,卻是位列劍會第六名的劍手,“鬼神雙劍”威震江湖,傳聞雙劍齊出,總共隻敗過一次。餘負人是劍會晚輩,一共也隻見過林雙雙一次,此時突然見他現身擋路,不由得失聲驚呼。
林雙雙冷冷盯瞭唐儷辭一眼,“要闖茶花牢,先做我劍下之鬼。”唐儷辭探手入懷,摸出一柄粉色匕首,正是小桃紅。林雙雙道,“我是雙劍,你隻有一劍,若是兩人一起上,就算扯平瞭。”他躲在林中出劍偷襲,本來有損高手身份,現在他說出此話,卻又是泱泱大度,自視甚高。唐儷辭拔出小桃紅,卻是橫臂遞給餘負人,微微一笑,“鬼神雙劍為何要擋我去路?中原劍會正逢風急雲湧,前輩身居劍會第六,卻為何不在好雲山?”他溫雅的發問,問的尋常的問題,言外之意卻是銳利如刀。林雙雙陰森森的道,“你是懷疑我對中原劍會落井下石,故意針對你唐儷辭瞭?”唐儷辭踏前一步,柔聲道,“不錯。”林雙雙劍指山頂,冷冷的道,“你可知牢中囚禁多少人?”唐儷辭秀麗的微笑,再踏一步,負袖半轉身,側看林雙雙,“我不必知道牢中囚禁多少人,我隻消看前輩在如此午夜衣著整齊、傢夥在身、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這荒山野嶺,就知道前輩必定是故意針對唐儷辭——否則——難道林大俠林前輩你今夜守在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完全是愛好而已?”他負在背後的衣袖略略一抖,袂角風中長飄,“針對唐儷辭,難道不是對中原劍會落井下石——而對劍會落井下石就表明你和風流店利益相合……”
“黃口小兒,胡說八道!”林雙雙冷冷的道,“就憑你如此刁滑,劍會就不該聽命於你!茶花牢中近來要犯甚多,我應牢主之請,前來相助護衛,有何不對?”唐儷辭柔聲道,“那茶花牢主是害怕誰來劫獄——而需動用到前輩您呢?”此言一出,林雙雙頓時語塞,怒道,“你——”唐儷辭微微一笑,“我料事如神、聰明絕頂?”這話一說出口,林雙雙左手銀劍刺出,彈向唐儷辭胸口,右手劍尖嘯聲淒厲至極,疾撲他咽喉要害!
餘負人手握小桃紅,見狀變色,林雙雙雙劍之威他曾經見過一次,和餘泣鳳足堪一戰,隻是劍術雖高,功力分作兩半,雙劍之力不如單劍,被餘泣鳳斷劍敗落。但敗落不代表林雙雙劍術不高,神吟鬼泣無雙劍卻是當今世上最高的劍術之一!左手陰勁右手陽勁,內力截然相反,世上少有人及。唐儷辭雙手空空,面對江湖中最快最狠和最令人心神動搖的劍鳴,隻見銀劍突地劍刃一晃,竟筆直往林雙雙右手青劍彈去。林雙雙急催內勁,銀劍劍刃陡然變直,雙劍攻勢如奔雷閃電,已斬到唐儷辭身上!唐儷辭飄身急退,餘負人握住小桃紅的掌心一片冷汗,隻見白影晃動,林雙雙劍尖如蝗,急追唐儷辭飄忽的身影,隻聽劍嘯如泣,鬼哭狼嚎,哀鳴滿天,四周樹葉簌簌而下,宛如暴風疾雨。
那劍風激落的樹葉打在身上,竟是徹骨生疼。唐儷辭疾勢避退,林雙雙愈攻愈急,雙劍陰陽兩分,越打越是如行雲流水,氣貫如虹。正當樹葉狂舞、劍氣如龍之時,乍然間一聲尖銳至極的哨聲破空而起,林雙雙啊的一聲啞聲呼叫,變色道,“這是——”唐儷辭翩然轉身,手中握著一把銅笛,方才銅笛掠空一聲響,震破催魂劍嘯,僅僅是空笛掠風就能破劍嘯,林雙雙當然震驚,若是讓他吹奏起來,那還瞭得?當下雙劍加勁,風雷之聲大作,夜空中狂風疾掃,恍若雙龍盤旋流轉,欲將唐儷辭吞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