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寂然無聲。
柳眼沉默的坐在椅中,坐得久瞭,思緒也朦朧起來,恍惚瞭很久,突的覺得屋內清朗起來,竟是天亮瞭。對著唐儷辭坐的墻角看去,卻見他倚墻閉目,仍然是一動不動。柳眼手臂使勁,費力把自己從椅上挪瞭下來,一寸一寸向唐儷辭爬去,“阿儷?”
“我沒事。”唐儷辭閉著眼睛,“再過半個時辰天色就明,楊桂華把他們帶走,少說詢問一夜,今日一早恐怕還是會來此巡查。”柳眼嘆瞭口氣,“你站得起來嗎?”唐儷辭笑瞭笑,倦倦的睜開眼睛,“我在想兩件事。”柳眼皺眉,“什麼事?”唐儷辭慢慢的道,“沈郎魂把你弄成這種模樣,他人呢?”柳眼淡淡的道,“這我怎會知道?他不過想看我生不如死罷瞭。”唐儷辭道,“他把你弄成這種模樣,按常理而言,應該暗中跟蹤,你越是痛苦,他越是高興才是,至少他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上。但少林十七僧要抓你入六道輪回,他卻沒有現身。”柳眼道,“他也許是離開瞭。”唐儷辭淺淺的笑,“我猜他恐怕是出事瞭,跟蹤你的人不止一批,既然大傢的目標都是你,少不瞭明爭暗鬥,論武功論心機,他都不是桃姑娘的對手。”柳眼沉默,“桃姑娘?西方桃?”唐儷辭柔聲道,“是啊,溫柔美貌聰明伶俐的桃姑娘,從前你對她推心置腹,從不懷疑。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是她算計讓你戰敗好雲山,將你拋出局外淪為喪傢之犬?”
柳眼聽著,默然許久,深深籲出一口氣,“你打算救他?”唐儷辭眼簾微闔,“他落入誰的手中尚未定論,走著瞧吧。”柳眼不答,過瞭一會兒他突然再問瞭一次,“你站得起來嗎?”唐儷辭道,“第二件事,你那位新收的徒弟不是簡單人物,我想大理寺的牢房困不住他。”柳眼又問,“站得起來嗎?”唐儷辭頓瞭一頓,再無其他言語搪塞,臉上竟是微微一紅。柳眼突然覺得很想笑,要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也是這麼困難的事麼?他抬高手臂,勉強夠到瞭身邊桌上的茶壺,搖瞭搖,卻發現裡面茶水已幹。他拿著茶壺,把它放在地上,雙手撐住往前爬瞭兩步,再拾起茶壺放前一點,再往前爬兩步,如此慢慢的往廚房挪去。
廚房離廳堂並不遠,唐儷辭倚著墻坐著,聽著廚房裡柴火輕微爆裂的聲響,還有沸水翻滾的聲音,突然道,“還記得祭鬼節銀幫的那條小巷嗎?”柳眼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音調很平靜,“你說的是你被銀幫的幾個馬仔揍瞭一頓的那條小巷?那天我幫你把人傢反揍瞭一頓,小巷後來不是被你放火燒瞭嗎?真難想象,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瞭。”唐儷辭笑瞭笑,“那是第一次有人幫我打架,在那之前我被人揍過很多次,但別人都是看瞭打群架就跑,爸媽也從來不管。”柳眼正往茶壺裡倒水,“突然說這些幹什麼?”
“沒什麼,隻是在想……如果那時候會武功,也許我會殺人,然後就不認識你。”唐儷辭悠悠的道,“也許我就會什麼都有,什麼人都不必認識,永遠不會輸。”柳眼將裝好水的茶壺放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爬瞭回來,“如果有如果的話,我也希望從來不認識你,一輩子在小酒吧當駐唱,玩幾把吉他,交幾個普通朋友,比什麼都好。”唐儷辭笑瞭起來,“哈哈哈……可惜的是,你現在是堂堂風流客柳眼,就算時間可以再倒回,你也再不可能是風情酒吧裡好脾氣的眼哥。”柳眼的語氣微微有些冷,摸到桌上的茶杯,倒瞭一杯熱水放在唐儷辭面前,“你倒是一點也沒有變,從前是瘋子,現在還是瘋子。”
唐儷辭慢慢伸出手端起杯子,輕輕晃瞭晃杯裡滾燙的開水,洗瞭洗杯緣,慢慢的把水倒在地上。他探手入懷,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淡青色的盒子,打開盒子,盒子裡是一撮青嫩的茶葉,他往杯子裡敲下少許,柳眼杯子往前遞過,他順手把剩下的茶葉全倒進柳眼的杯子,丟瞭那盒子。
沸水傾下,幽雅的茶香浮起,沁人心脾。唐儷辭端起茶杯喝瞭一口,慘白的臉頰幾乎立刻泛起一層紅暈,柳眼也喝瞭一口,“你身上竟然帶茶葉。”
“我一向隨身帶很多東西。”唐儷辭呵出一口氣,眉心微蹙,“但我從來不帶食物。”柳眼舉起一個包子,兩人看著那包子,那是阿誰擱在廚房裡的剩菜,過瞭一會,柳眼籲瞭口氣,“若是有人知道你我今日要靠這個包子度日,想必——”唐儷辭微微一笑,“一人一半吧,再過一會天就全亮瞭,這裡非常危險。”
柳眼將那包子掰為兩半,唐儷辭撕瞭一片放入口中,突然咳嗽瞭幾聲,捂口吐瞭出來。柳眼一怔,見他仍是一口血一口水的嘔吐,吐瞭好一陣子,臉色又轉為慘白。“你站不起來,我帶你走。”他兩三口把剩下的包子吃瞭,“聽說你有個朋友認識明月金醫水多婆,你可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咳咳……明月金醫水多婆……”唐儷辭嘴角微微上揚,“慧凈山,明月樓。”
未過多時,洛陽城內大街之上,路人都驚奇的看著一個面包灰佈,雙足殘廢的怪人雙手撐地在地上爬行,他雙肩上掛著兩條繩索,身後拖著一輛板車,車上牢牢縛著一個大木桶。他雙手各拿著一塊磚頭,每行一步都費盡全身力氣,似乎全身骨骼都在格格作響,身後的板車一步一晃,跟著他艱難的往前行去。路人驚奇的看著這怪人,有些人雖有相助之心,但看這怪人衣裳襤褸、面戴灰佈,不知是什麼來路,委實不敢。見他慢慢爬行到城內一處馬廊,竟然遞出一錠金子買瞭一輛馬車,讓人幫他把板車上的大木桶搬入車內,自己揚鞭趕馬,筆直往東而去。
這人實在太過可疑,在他離去之後不足一刻,軍巡鋪已接到消息,說有如此這般一個人和一個大木桶在洛陽出現,也許和汴京洛陽最近的兇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