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三竿。
鄂椿道路的盡頭徐徐行來一行馬隊,人數不多,共約十人。馬隊緩緩行近,還未走得多近,唐儷辭和鐘春髻已嗅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馬隊一步一步的走進,坐在門外的茶館老板突然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躲到屋後去瞭。那些馬匹上都一滴一滴濺落著什麼,落地殷紅,依稀是血。鐘春髻全身不可控制的發起抖來,每一匹……每一匹馬上都掛著人頭,有的掛著一個,有的掛著兩個,正是她派遣出去刺殺雪線子的下屬。
馬匹上帶頭的一人形容可怖,身材高大,卻是餘泣鳳。他身後的馬匹上坐著紅蟬娘子和清虛子,三人之後乃是一輛白色馬車,不消說那就是風流店一貫的喜好,馬車裡裝著鐵籠子,鐵籠子關著人。白色馬車上一位白衣人策馬,卻不知是誰,馬車後另有六人白衣蒙面,靜靜等候。
鐘春髻心裡說不出的絕望,她明知道派人去殺雪線子十有八九不會成功,但絕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風流店用以看守雪線子的人馬必定精強,但她沒有想到強到這種程度,這些人足以掃平江湖上任何一個不大不小的幫派。
唐儷辭的神色絲毫不變,對於風流店殺人而來,對於那些懸掛在馬匹身側的人頭,他似乎並不驚訝。眼見餘泣鳳翻身下馬,他也站瞭起來,濃鬱的血腥味令他微微蹙眉,“餘劍王別來無恙。”
“嘿嘿!”餘泣鳳冷笑一聲,“換人的人呢?”
唐儷辭目光一掠身旁的鐘春髻,“這位鐘姑娘,身為皇親國戚,又是雪線子的高徒,用以交換雪線子,應當是足夠分量。”鐘春髻聞言,全身更是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她身邊的隨從一直不知這位公主奔波來去究竟是在做些什麼,突然聽到“換人”,各人面面相覷,芳娟立刻大聲喝道,“且慢!你要把公主拿去換什麼人?我大宋堂堂瑯邪公主,豈容你如此放肆?”
餘泣鳳馬鞭一卷,將馬匹上兩個人頭摔在地上,那兩個人頭便如西瓜般滾動,“瑯邪公主?你這位大宋公主派遣宮廷侍衛刺殺自己師父,果真是好個金枝玉葉,好個皇親國戚!我一生踏行善惡兩道,卻也自忖不如你這位公主心腸惡毒。”他冷笑,“你以為殺瞭雪線子,就能從唐儷辭手中逃脫一命?就可以不必落入風流店手中麼?天真!”
“公主……”芳娟眼見地上的人頭,臉色慘變,“你難道當真……”她隻知公主派遣十七位好手前去辦事,卻不知竟然辦的是這等事。鐘春髻臉色忽青忽白,手中按劍,隻想一劍殺瞭芳娟,今日人人都聽到瞭她做的蠢事,要如何才能將身邊這些人一一殺死,維持她往日善良的模樣?她容顏慘淡,心裡卻想著種種殺人的可能。
“瑯邪公主,外加朝廷禁衛三十三人,宮女一人。”唐儷辭淺笑,“風流店扣住公主,足以操縱風雲,比起雪線子,還是這位公主值錢得多,不是麼?”
“也許玉箜篌就是料準你會拿公主來換,所以才留下這老頭一條命。”餘泣鳳揮瞭揮手,身後的白衣人撩起馬車的簾幕,露出其中的鐵籠。
唐儷辭和鐘春髻一起向鐵籠內看去,鐵籠內盤膝坐著一人,白發盈頭,一身松散的白衣,和他尋常穿的繡字白衫全然不同。雪線子的容顏仍舊很俊秀,和餘泣鳳口中的“老頭”混不相稱,但臉色憔悴,眉宇間浮動著一股黑氣。
鐘春髻看著雪線子,不知何故,心中突然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師父……”唐儷辭微微一笑,“你就且在風流店待上一段時間,放心,不必太長時間我會踏平風流店,救你出來,然後將玉箜篌剝皮拆骨,碎屍萬段。”他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髻,將她往前一推,“去吧。”
鐘春髻慘白著臉,一步一步往那鐵籠走去。身後的芳娟追上前去,“公主!公主!不可任歹人擺佈!公主,我們即刻回汴京,千萬不可……”鐘春髻心念電轉,“芳娟,你說得對,我萬萬不可受人擺佈,你等護我沖出此地!”她拔出佩劍,擺出一副搏命的架勢。
唐儷辭微微一笑,餘泣鳳連正眼也不瞧這些朝廷官兵,鐘春髻拔劍突圍,紅蟬娘子、清虛子和那些白衣蒙面人當下躍下馬來,隻聽慘叫聲起,鮮血飛濺,三十三名禁衛剎那間橫屍在地。芳娟臉色慘白,鐘春髻長劍歸鞘,咬住嘴唇。
“你……你……”芳娟陡然醒悟,“你……你怕行刺你師父的事傳揚出去,所以……借他人之手,殺人滅口……”她從未想過自己服侍的這位主子心腸如此惡毒,“你怎能如此……”鐘春髻心緒煩亂,聽她口口聲聲指責,怒從心起,唰的一劍向她刺去。她是雪線子高徒,武功遠在芳娟之上,芳娟無可抵擋,閉目待死。
“啪”的一聲,鐘春髻那柄長劍被唐儷辭扣住,他點住她的穴道,將她提瞭起來丟向馬車,餘泣鳳接住,隨即打開鐵籠,將雪線子抱瞭出來,放在地上,陰森森沙啞的道,“交易已成,那老頭就交給你瞭。”他將鐘春髻鎖進鐵牢,“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玉箜篌將雪線子還你,當然不可能還你一個四肢健全毫發無損的雪線子。”
“我明白。”唐儷辭微笑,餘泣鳳掉轉馬頭,正待帶隊而去,他突然微笑道,“其實——玉箜篌難道沒有想過,可以借你等人勢之眾,在這裡設伏殺我麼?”
餘泣鳳頭也不回,冷冰冰的道,“和你起沖突,我等未必有利。”
“劍王忒謙瞭。”唐儷辭柔聲道,“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餘泣鳳策馬而去,紅蟬娘子和清虛子一言不發,顯然經過玉箜篌的刻意交代,以防唐儷辭挑撥刺探,一行人便如來時一般,利落而去。
地上隻餘兩個人頭,以及一地屍首。
唐儷辭回過頭來,芳娟站在他身後看著那兩個人頭,呼吸急促,臉色仍是說不出的蒼白。鐘春髻方才提劍要殺她,她雖然不喜歡這個公主,卻是對她忠心耿耿,到頭來的下場是公主提劍要殺她。
“芳娟。”唐儷辭微笑道,“受驚瞭麼?”
芳娟猛地抬起頭來,她認得這位秀雅風流的唐公子,“唐……國舅爺……”
唐儷辭點瞭點頭,“你是二公主的婢女?”
芳娟應道,“是,但我被二公主賜給瞭……賜給瞭瑯邪公主……”說到鐘春髻,她情不自禁的露出瞭驚恐之色,“我沒有想到公主她年少美麗,卻竟然……竟然如此可怕。”
“二公主有沒有說起過,當年失蹤的三公主,這位瑯邪公主身上,可有什麼可供確認的印記?”唐儷辭微笑,“或者有什麼可以相認的信物呢?”芳娟怔瞭一怔,“信物?”她用心思索,“並沒有什麼信物,公主和二公主長得很像,也是在當年收養公主的地方找到的,難道有假?”
“長相有時候隻是偶然,”唐儷辭道,“當年瑯邪公主被葬下墳墓,身上應該攜帶有陪葬之物,或許她長大成人之後,手上仍然留有這些東西。如果鐘姑娘手中有信物,身為公主就毋庸置疑。”他的說法很奇怪,芳娟在宮內多年,心知他話外有話,弦外之音就是鐘春髻有可能並非公主。她對這位公主徹底寒瞭心,真心期盼她並非公主,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當年公主下葬,宮內必有記載,陪葬瞭什麼東西必定一一登記在冊,我若能回宮,也許能查的出來。”
“很好。”唐儷辭微笑,“但公主失蹤,你卻安然返回,隻怕二公主會降罪。這樣吧……”他在她身上輕輕拍瞭一掌,“回到宮中,即刻請太醫為你診治,這一掌掌力傷及心肺,雖然此時你不覺痛苦,卻是致命之傷。”他柔聲道,“你馬上回去,太醫會判斷你受瞭重傷,但這種傷勢隻需將鬱結心肺的真氣散出就可無事,絕不痛苦,也很容易治療。你帶重傷而回,二公主應當不至於怪你。”
芳娟盈盈下拜,“謝過國舅爺。”唐儷辭自懷裡取出一錠金子,外加一瓶藥物,“這是保元順氣的藥丸,若覺不適,可以隨意服用。”芳娟接過金子和藥丸,“公主之事,芳娟一旦查明,必將設法通知國舅爺。”唐儷辭柔聲道,“我若需要,自會前往問你,此事暫時莫讓二公主知情,她姐妹情深,隻怕失望。”芳娟點頭道,“婢子知道。”
唐儷辭抱起盤膝而坐,猶如老僧入定的雪線子,在驛站買瞭兩輛馬車,一輛送芳娟回汴京,另一輛送他回好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