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梧夕前輩。”常韻將昏迷的鴻奕小心放在靜幽湖邊,面有焦急,“少族長這是怎麼瞭?”
梧桐樹中化出一青衣男子,落在瞭鴻奕面前。
梧夕自數萬年前留在狐族靜幽湖後,這還是頭一次在他們面前化成人形,常韻和幾位狐族長老急忙退後見禮。森羽好奇地打量這個原本是鳳族仙人的前輩,他曾聽常沁提起過,梧夕幾萬年前便已隱居在靜幽山。想著以梧夕的法力,當年到底經歷瞭什麼事,才會離開鳳族,修養在妖界這小小一山中。
梧夕手微抬,一道金色神力落在鴻奕身上,黑色的魔氣在他額間一閃而過。
“這是魔氣?”常韻神色大變,“少族長體內怎麼會有魔氣?”
森羽更是訝然,大澤山被滅之日他曾親眼目睹那團魔氣竄出鴻奕體內,沒想到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鴻奕被魔族附過身。”森羽解釋道:“想不到這魔族如此強悍,被十數位仙網所傷,還能留一絲魔氣在鴻奕體內。”
梧夕嘆瞭口氣,神情凝重,“他雖然晉位半神,但是魔氣入心,如今他用自己的妖丹在抵抗魔氣的控制,才會神力混亂,昏迷不醒。”
“前輩可有辦法?”常韻急道。
常沁已亡,常媚失蹤,如今狐族唯一的希望就是鴻奕。
梧夕沉默半刻才開口:“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常韻一喜,見梧夕不語,忙道:“前輩隻管開口,為瞭少族長,狐族上下拼盡全力也會做到。”
梧夕卻看向一旁的森羽,手一抬,一枚靈氣濃鬱的血紅妖丹出現在他手中。
“鴻奕年歲尚輕,又心負對大澤山的愧疚,心智不堅,才會無力抵抗魔氣的侵襲,除非將常沁的內丹渡入他體內,以常沁內丹的真火淬煉他的心智和妖丹,讓他自行將魔氣煉化。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二殿下,你可願意?”
梧夕此言一出,靜幽湖邊一陣安靜,狐族長老神情訝異悲痛,卻未出聲。森羽不是狐族,本無開口的權利,但常沁的妖丹是他親手帶回留在靜幽山保管的,他和常沁更是糾糾葛葛幾萬年,狐族實在未想到,有一天森羽竟是那個來決定狐族未來的人,也是世事無常,唏噓不已。
森羽看著梧夕手中的妖丹,沉默不言,他望瞭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鴻奕。許久才開口:“鴻奕小時候,她最疼他,她把鴻奕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她又怎麼會不願意?前輩,你救鴻奕吧。”
常沁的妖丹是常沁留下的唯一念想,否則當初森羽也不會帶回狐族,可現在卻連她最後留在世上的東西也保不住瞭。
森羽說完,轉身朝靜幽湖外走去。
看著森羽的背影,梧夕眼底突然浮現數萬年孑然一身心灰意冷遠離鳳族的自己,沉寂幾萬年的眼底拂過一抹波動。
罷瞭,欠瞭狐族先輩的恩義,這一次就當是最後還狐族的恩情瞭。他若不出手相救,九尾狐自此斷絕,狐族便真的要沒落瞭。梧夕嘆息一聲,卷起地上昏迷的鴻奕,消失在梧桐主木中。
半個時辰後,重重雷劫傾覆而下,毫不遜於當初大澤山上鴻奕渡劫之威,但來勢洶洶的雷劫卻被那顆神力浩瀚的梧桐樹盡數吸入,直至四十九道雷劫結束。
天雷消失的一瞬,一道赤紅的神光伸向天際,碩大無比的十尾天狐虛像出現在靜幽山上空,震驚瞭整個妖界。
與此同時,妖界三重天玄晶宮後殿,一劍入心奄奄一息的森鴻看著遠空那抹威嚴的天狐虛像,對身前持劍的女子露出不屈的戰意。
“妖族新的皇者出世瞭,他比我、比我更加強大。你的野心和毒計絕不會、絕不會有實現的一日。”
鴻奕成神的那一瞬,他體內的魔氣被完全煉化,玄晶宮內持劍的女子臉上露出扭曲和痛苦的神色。
“十尾天狐又如何,我殺得瞭你,一樣殺得瞭他!”
森鴻眼底的生機緩緩消散,他望著面前模糊的面容,突然伸出手拂去,格外輕柔。
“當年我和他一起遇見的你,若是我早一些表明心跡,或許你就不會被困在第三重天這麼多年瞭。”森鴻的手落在女子臉上,卻已無力支撐,他緩緩閉上眼,瞳中最後一抹星月歸於黑暗。
“就算我說瞭,你也不會答應吧,這麼多年,你心裡終究隻有他一個人。阿沁……”
森鴻的手重重落在地上,再也沒有聲息。
妖界一代皇者,亡。
也不知道,他的遺憾在這一刻有沒有得到圓滿。
那些來不及說出的話,從來不曾說出的話,被埋葬在過往幾萬年的星辰歲月中,終成塵埃。
一滴眼淚從臉上劃過,落在死去的森鴻手上。
持劍的女子抹去臉上的淚水,露出意味不明的嘲諷和怨毒。
“當年在玄晶宮裡我便看出來森鴻鐘情於你,想不到他如今還一心向你。我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怎麼能殺得瞭妖皇,還能在天宮裡誅殺瀾灃,把所有罪名推在你那寶貝侄子身上。”
一口鮮血從女子嘴中吐出,她看向靜幽山的方向,眼底冰冷得毫無感情,“他竟敢把我的魔氣全部吞噬,好戲才剛剛開始呢,我會讓他親手死在你的手上。”
一陣冷風吹過,持劍的女子化成黑色魔氣消失無蹤。
趕赴靜幽山的元啟停在仙妖結界處,同樣瞧見瞭那恢弘無比的十尾天狐印記。
他眉頭緊皺,目光沉沉,“鴻奕晉神瞭。”
長闕驚訝道:“那他體內的魔氣?”
元啟搖頭,“被吞噬瞭。”
長闕急道:“那如何是好,鴻奕體內的魔氣消失瞭,就沒辦法證明他是被魔族所控,那大澤山被滅的真相……”
見元啟仍向妖界而去,長闕急忙阻止,“殿下,你現在不能去狐族,鴻奕是十尾天狐,他如今的神力今非昔比,他隻知道您要在青龍臺上對他施九天玄雷之刑,若他記著這仇怨……”
“大澤山上的一切非他本心,他不會和我動手的。當初他被魔氣所制,又昏迷不醒,我無法得知大澤山上的真相,才會用九天玄雷引出他體內的魔氣。如今他醒瞭,自是可以告訴我他體內的魔氣究竟是怎麼回事,去靜幽山。”
元啟話音落定,和長闕朝靜幽山而去。
靜幽湖邊,鴻奕一身紅袍,神力浩蕩。狐族長老跪倒在地,迎接新王。
鴻奕朝梧桐樹的方向重重一禮,沉聲道:“多謝前輩相護之恩。”
梧夕化為人形,落在他面前,面上略有疲憊,神力亦不若剛才那般渾厚。想來幫鴻奕煉丹渡劫,梧夕耗費瞭大半神力。
“狐族六萬多年不曾出過十尾天狐,你的出現也算是天意”。梧夕感慨道:“我留在狐族幾萬年,今日總算是功德圓滿。將來之事,便要靠你自己瞭。”
“鴻奕,你生性倔強,但切記萬事萬物自有緣法,勿要執著。”
梧夕的聲音漸漸淡去,他的身影和湖中心那株修養萬年的梧桐樹緩緩化為虛無,朝東方而去。
仙界極東,乃是梧桐島的方向。
從來處來,歸去處去。
梧夕離開鳳族數萬載,終是仍有心結,或許此去,能解萬年前之憾。
狐族被梧夕庇佑瞭幾萬年,見他離去,常韻常火等長老唏噓不已,但好在狐族十尾天狐出世,鴻奕又已晉位上神,狐族在妖族中的地位隻會更勝一籌。
“姑姑是在哪出的事?森羽是如何發現她的?”
煉化瞭常沁的妖丹,鴻奕自是知道常沁確實出瞭事,他唯一的親人被人害死,他晉神之後自然要先找到害死常沁的人。
“我這就去讓二殿下進來。”常韻亦憂心常沁之死,正欲讓森羽入湖,一轉頭卻看見森羽滿臉凝重走來。
“鴻奕。”森羽人未至聲先至,“我們要去三重天玄晶宮一趟。”
“發生瞭何事?”見森羽神色凝重,鴻奕不免訝異。
“妖皇出事瞭。”
森羽掀開手臂,上面四隻相攜而生威風凜凜的虎印,隻剩下一隻仍有鮮活之意,其餘三隻,皆是死印。
森鴻百年前已是上神,誰能在妖界皇宮悄無聲息地殺瞭他?
鴻奕頓感事態詭異,和森羽不再遲疑,稍作交代後朝三重天而去。
兩人離開後半日,元啟和長闕抵達靜幽山。
半年前元啟仍是古晉時曾拜訪過狐族,那時常沁尚未身亡,一眾狐族長老也對他禮遇有加,今日他還未靠近,便被嚴陣以待的狐族長老們攔在瞭靜幽山外。
鴻奕屠戮大澤山,元啟欲將其誅殺在青龍臺的事早已傳遍三界。常韻見元啟未隱藏行跡而來,神情凝重。
“常韻長老。”半年光景,再見之時,元啟已是真神之子,一方神君。他並未傲慢,隻言談間已見神威。
縱兩門如今仇深,常韻亦不敢對元啟不敬,仍恭聲見禮,“見過元啟神君。”
“鴻奕何在?讓他出來。”
狐族十尾天狐出世三界已知,元啟不願浪費時間,開門見山。
元啟出身大澤山,如今明顯是仙族一派,常韻自是不會告訴他妖皇出瞭事,隻含糊道:“族長不在靜幽山。”
元啟皺眉,顯然不信。常沁已亡,鴻奕剛剛晉位,狐族百廢待興,他這個時候怎麼會離開狐族?
“若神君不信,隻管入山查看。”常韻自知攔不住元啟,退開一步,但眼中卻沒有半分退讓。
“隻是當初神君有求於我族時,先族長也曾對神君親厚有加,如今先族長屍骨未寒,神君若是執意闖我靜幽山,我狐族無人可擋,亦無話可說,但族長確實未在族內。”
見常韻常火一副誓死守山的模樣,元啟仿佛看見瞭大澤山上那些為瞭師門一步不退的同門。
他看向常韻,嘆瞭口氣,沉聲道:“常沁族長失蹤前曾經見過我閑竹師兄,我兩位師兄和常沁族長的死都有蹊蹺,常媚長老亦下落不明,如今隻有鴻奕知道大澤山上究竟發生瞭什麼,也隻有他知道那些隱在暗處的魔族在哪裡,我是為瞭尋找真相而來,並不是為瞭殺他而來,否則在天宮他早就死瞭。常韻長老,鴻奕到底去瞭哪裡?”
元啟雖已晉神,但卻和半年前那個目光澄朗的青年並無二般。
常韻想著如今鴻奕已經晉神,又是十尾天狐,神力未必在元啟之下,更何況若是能洗刷鴻奕身上屠戮大澤山的冤屈,狐族是一百個願意。
她微一猶疑,終於開口:“玄晶宮出事瞭,族長和二殿下去三重天瞭。神君若是想見族長,去玄晶宮吧。”
玄晶宮出事?元啟目光一沉,頓覺不安,和長闕朝三重天而去。
玄晶宮內,森羽半跪於地,扶起倒在血泊中的兄長,親手抽出森鴻胸前那把仙劍,眼底滿是哀慟。
如今妖虎一族,傳到他這一代,竟隻剩他一人。
仙劍之上,“禦風”之名赫赫在列。他目光赤紅,悲憤之聲響徹玄晶宮。
“仙族欺人太甚!誅殺吾皇之仇,我妖虎一族絕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