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千年前羅剎地一戰後,天帝回歸仙界,但仍長居海外鳳島,因孔雀一族在羅剎地一戰中頗有戰功,天宮上仙又傷亡慘重,四大仙尊遂奏請天帝準許孔雀王華默協掌四海,華默以仙丹受損需閉關修煉為由推辭君位,但極力舉薦其女華姝上位,四尊看在瀾灃上君的份上默許此舉,重新奏請天帝,天帝鳳染允,此後千年,華姝長居天宮琇陽殿,掌管四海,儼然五尊之列。
“鳳皇?你說那鳳族的那個小鳳君已經繼承瞭皇位?”
琇陽殿內,華姝撫弄牡丹的手一頓,平靜千年的眼底難得露出瞭驚訝之色。
自梧桐島送請帖而歸的紅雀伏倒在地,向華姝稟告鳳隱已即鳳皇位之事。
“是,殿下,我拿著您的請帖拜見天帝,但鳳族大長老言鳳族皇位已由小鳳君鳳隱繼承,從今而後,梧桐鳳島以鳳隱陛下為尊,一概尊請亦以鳳隱陛下為重。”
天帝鳳染日前頒下敬天之詔後便留在瞭梧桐島,既是為普湮做壽,自然是要請鳳染回宮,捎帶著她也想見一見那個一蘇醒便鬧得三界奇觀盡顯梧桐島的小鳳君。
千年前的事雖被深埋心底,如今亦以位尊權重,但有些事仍是華姝心底的一根刺,包括那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鳳隱。
“天帝怎會做如此決定,不過一個千歲的小姑娘,便讓她即位為一族之皇,就算是天帝飛升在即,此舉也太過草率瞭。”
華姝聲中難掩對鳳染此舉的荒唐之意,甚至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嫉恨,畢竟她苦心修煉數千年,細細謀劃到如今也不過是個孔雀族公主、勉強位列天宮五尊之一罷瞭,而那個曾經魂飛魄散的鳳隱,不過沉睡瞭千年,醒來便登基為皇,以鳳族超然的實力,鳳隱的地位幾乎與天帝鳳染齊平。
“殿下!這裡是天宮。”到底是天宮,不比在自傢的百鳥島,四尊對鳳染忠心耿耿,紅雀聽見華姝所言,忍不住小聲提醒。
華姝斂瞭眼底的憤色,行到窗邊,望向西方,沉聲道:“罷瞭,鳳族之事和我又有何幹。神君可知道我為他舉辦瞭壽宴?”
華姝所望的西方,乃祁連山清池宮所在之處,見她此問,紅雀心底更是忐忑,“殿下,此去清池宮,奴婢未曾見到神君。”
“你說什麼?”華姝眉頭一皺,“你持本君的拜帖,難道神君亦不肯見?”
千年前元啟隱居清池宮,隱神位與名諱,自號普湮,不問世事,但三界眾生皆稱其一聲神君,以示對他的尊崇。
“殿下息怒,長闕上君說數日前神君出宮遊歷,未在宮中,故奴婢才未見到神君。”
華姝怒意暫緩,心底卻更是驚訝,“你說神君出瞭清池宮?”
自元啟歸隱後,便極少離開清池宮,除瞭……
“殿下,神君離宮,可是因為那日子近瞭?”紅雀小心翼翼問,卻不敢看華姝的臉色。
這麼些年瞭,雖自傢殿下位居天宮五尊之列,卻從未得瞭清池宮那位神君一個溫和臉色。若不是當年瀾灃上君的瑤池神露和殿下的雀翎羽冠曾救過那水凝獸的性命,怕是她這個婢女連清池宮的山門都踏不進。殿下心裡通通透透的,可瀾灃上君故後她眼底也瞧不上其他仙君,隻一心親近元啟神君,奈何當年那場雷刑害得那水凝獸魂飛魄散,殿下這麼多年入清池宮,除瞭遠遠幾句不冷不淡的問好,從來連一杯溫茶都沒討上過。
“不對,還差上一些時日,神君從不在那幾日之外出清池宮,長闕仙君可說過神君去瞭何處?”
紅雀搖頭,“長闕上君並不知道元啟神君的行蹤。”她擔心道:“殿下,您為神君做壽的帖子已經送到仙界各府瞭,若是那日神君不出席,那您的臉面……”
華姝眉一肅,“無論他去瞭三界何處,總歸壽宴之前是要去鬼界一趟的,到時我自可尋到他。”
見華姝神情冷瞭下來,紅雀不敢多言,稱瞭聲“是”退出瞭琇陽殿。
自從那水凝獸阿音在九天玄雷下魂飛魄散後,每年她祭日前後那位神君都會出現在鬼界,三界盡知清池宮的普湮仙君於一事固有執念,千年不曾釋懷。
可惜,喪生在九天玄雷下魂飛魄散的仙人,三界六萬多年來從未有一人的魂魄被尋回死生扭轉過。
清池宮的元啟神君,他心底所求,終是一場執念一場空。
華姝那張貴雅十足的請帖放在鳳棲宮已經好幾日瞭,鳳雲起初送來的時候,還很是想為自傢的小陛下叨嘮叨嘮那位清池宮的普湮仙君是個什麼淵源來歷,豈料鳳隱一句“我知道,就是那個毀瞭我涅槃的混蛋,聽說還是師君親手調教出來的?”便把鳳雲哽得說不出話來。
老長老苦著臉憋瞭許久,倒是小心翼翼提瞭提:“陛下,當年的事兒確實是普湮神君的錯,但神君的身份擺在那兒,雖說他有錯,但到底尚少不更事,這千年他一直在尋找您的魂魄,也算是有心瞭。當初大澤山的東華神君亦將鎮魂塔贈予鳳族助您蘊養身軀,若非如此,此次您渡劫歸來,怕是難有半神的修為。來日您去天宮赴宴,若是碰上瞭小神君,可千萬別為瞭當年的事兒和小神君置氣,畢竟您日後是要飛升晉神入神界的……”
鳳隱本以為千年已過,自個一顆玻璃心早就熬成瞭老瓷石,未想鳳雲提起東華時,她心底還是忍不住抽瞭抽,隨即連鳳雲的話都未聽完,便神色懨懨地讓他退下瞭。
縱千年過,大澤山滿山皆歿的慘景仍舊印在鳳隱荒蕪的心底最深的地方,一旦觸及,便鮮血淋漓。
她在鳳棲宮悶瞭幾日,除瞭整日翻看鳳族收藏的古籍,竟連半步都再懶得出,性子比剛醒來時更為古井無波。幾位長老見狀愁紅瞭眼,埋怨鳳雲不該讓小陛下忍讓清池宮裡的那位,那可是魂飛魄散的大劫,就算那位身份尊貴,也合不該是他們的小陛下來忍氣吞聲。
鳳雲受瞭護犢子的眾長老埋怨,想著自傢陛下著實受瞭委屈,實無需再讓著那位神君,兩人還是不見得好,便遣人去天宮向華姝婉拒瞭壽宴邀請一事。他暗想這回鳳隱應是心裡舒坦瞭,麻溜地去瞭鳳棲宮準備在鳳隱面前再寬慰寬慰幾句,哪知卻撲瞭個空。在鳳棲宮呆得快發黴的鳳隱沒躺在她那張萬年碧石打造的碩大又舒坦的躺椅上曬太陽,早已不知瞭去向。
從忘川上被修言一腳踹下、驚得三界動蕩不寧的那一日,鳳隱是在鎮魂塔裡睜開眼的。
那時,她一雙眼裡千年輪回的孤獨禹禹獨去,唯獨留下瞭羅剎地裡那一眼回望魂飛魄散的剎那。
她望著鎮魂塔前那一長串兒激動又期盼的花白胡子長老們時,無語地發現那個在奈何橋上陪瞭她一千年的鬼王,說的是大實話。
她有那麼糟心又慘不忍睹的千年歷世,真的是得罪瞭三界中瞭不得的大人物-神界真神之子元啟,下三界裡最尊貴的人。
被他一道天雷送得魂歸往西,她作為水凝獸阿音的一生,倒也不算太跌份兒,這麼一想,鳳隱心裡頭總算是好受瞭些。
總不至於為瞭當年那些老掉牙的倒黴事兒一直鬧心下去,在鳳棲宮裡曬瞭幾日太陽,鳳隱便釋然瞭許多,鳳雲說得對,待瞭瞭下三界的事,她遲早是要入神界的,到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得還多有倚仗那位真神之子的地方,在下三界尋個機會混個臉熟,日後也能免上許多麻煩。隻是,這次所謂的壽宴便罷瞭,那位百鳥島的孔雀族公主,她是真的不耐再見上一面。
冒領恩功、善妒性爆也就罷瞭,當初那六道天雷可實打實的是想要她的命。華姝的宴席,別說六抬大轎,就是三拜九跪叩請她去,她也實在不願見那孔雀公主藏在姣好面皮下的那副惡毒心腸。
鳳隱心裡轉得活絡,在鳳島上閑逛,一路無意竟走到瞭島後的梧桐古林,她一抬眼便瞧見瞭面前的梧桐祖樹,不由微微一嘆,說起來當年她和元啟正兒八經第一次以本體相見,不是十來載後水凝獸睜開眼的那一瞬,而是她從鳳凰蛋裡破殼而出的那一幕,那時她尚不知日後的歲月糾葛,若是知道,怕是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一縷魂魄入瞭那水凝獸的身體吧……
“閣下既來,何不現身?”
一道爽利的聲音打斷瞭鳳隱的回憶,她抬頭望去,梧桐祖樹的半腰樹幹上,她師君一身紅袍便服,正懶懶靠著曬太陽。
火鳳凰都挺犯懶的,鳳隱心底想。師君這話不像是對自己說的,她琢磨瞭一下,便隱在祖樹後沒有現身。
果不其然,鳳染前方的梧桐林裡緩緩走來一玄衣青年,眉峰淡冽,墨黑的眼瞳一眼望去如塵封萬年的醇酒,格外有味道。
鳳隱望見那人,微微一怔,心底一嘆,想不到她縱使不出鳳島,也能遇見千年前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