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麓城獵場上,一個少年策馬追著一群狂亂奔逃的黃羊,隻見她俐落地搭起手中的弓,弓弦一響,箭矢破空射去,一隻黃羊應聲而倒,場邊頓時響起彩聲。
“一笑若生為男子,怕早已超過我們瞭”,寧非趕上幾步,迎上策馬奔回的一笑,蕭未然跟在後面笑道,“若她是男子,也不知道要害殿下為她多操多少心。”
十七歲的一笑,身背長弓箭矢,眉目間全是英氣,腳方沾地,她未對寧非和蕭未然多看一眼,沖著他們身後的人便叫,“弓拿來!”
夏靜石緩緩地抬眼,對上她墨黑的眸,那雙深不見底的眸,恍若夢中驚起一泓秋水的灩,驚落一場繁花的紅——他輕揚起一個嘴角,“如你所願。”
其實,那弓本來就是送她的,隻不過一時興起想要逗逗她,才提出要在五息間射倒一頭奔獸才能給她。
看她眉開眼笑的接過閃閃發亮的銀弓把玩,蕭未然捏瞭捏她的臉,“你這丫頭,一點禮數都不懂,怎麼對殿下也這樣呼三喝四的”,“你好囉嗦啊——殿下又不介意”,她將手中的弓一甩架回肩上,轉身奔向寧非,“寧非,快陪我去試試新弓!”
寧非剛將馬韁交回她手裡,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殿下,各位大人……”,一名王宮侍衛朝他們快速地奔馳而來。
夏靜石一改方才的溫和,瞇起的黑眸閃爍銳凜,“出瞭什麼事情?”侍衛策馬奔到近前,縱下馬背,利索的跪倒,“聖帝陛下有旨意到,請殿下速去迎旨!”
夏靜石微一點頭,“知道瞭,本王這便回去”,說著,他轉眼看向身後三人,“你們也來。”
一笑雖然很想先去試新弓,但夏靜石的話於她而言是不能違抗的命令,隻得怏怏的隨著寧非和蕭未然一起翻身上馬,跟在夏靜石馬後向王城弛去。
她出生在錦繡王朝有名的文臣世傢,母親隻是付傢的一名下女,沒什麼地位,也沒有人在意她,所以她成日與男孩子們廝混在一起,養成瞭爽朗的個性,更與寧非結成瞭莫逆。
寧非從軍之後,將她引薦給鎮南王夏靜石,之後的那次武技大會,她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神射技驚四座,也贏得瞭鎮南王的賞識,雖是年幼,卻也被破格錄用,投效在鎮南王帳下,做瞭一名校尉,戰亂平息後,又擢升都尉。
數年來,她的目光總是崇敬地跟隨著夏靜石,仰慕他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高華,心儀他散出的每一分氣度,為瞭能一直呆在他身邊,她拒絕瞭多名年輕軍將的追求,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上門的媒人越來越少,她也不以為意。
可夏靜石卻總是淡淡的。
不光對她,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時而親近時而疏離,但這些都不曾嚇退她,隻要能讓他展眉,她甘心傾盡所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情歸何處,隻是想這樣伴著他。
“……欽此,”傳旨官拖出一個長長的尾音,笑瞇瞇的將聖旨折攏,“小臣聽說這次聯姻,是戲陽公主指名要嫁給殿下呢——就連敵國的公主也為殿下的豐姿所傾倒,殿下真是……”
“這旨意不能接!”跪在後面的付一笑忽然跳瞭起來,嚇得傳旨官一個激靈,“一笑,不得胡鬧”,蕭未然瞥瞭一眼神色不明的夏靜石,率先出言制止。
一笑仍倔強的立著,一雙大眼怒氣沖沖的瞪視著傳旨官,“殿下這些年為瞭邊陲的事情,幾日不合眼都是常事,現在好不容易戰事平復瞭,才得過幾日安生日子,聖帝居然要讓他和敵國聯姻!不打仗就沒利用價值瞭是不是?!”傳旨官結結巴巴的斥道,“大、大膽……”
“臣,領旨謝恩,”這邊鬧著,那邊夏靜石已端正的叩下頭去,“殿下!”一笑驚呼聲中,他淡淡向傳旨官一笑,“本王治下不嚴,倒讓聖使見笑瞭。”視線轉回一笑身上已變為嚴厲,“付都尉頂撞聖使,領罰軍棍三十!”
“殿下……”,寧非驚跳起來,“一笑自小口無遮攔慣瞭,求殿下念她是個女子,免瞭這頓罰吧?”夏靜石還未開口,一笑已經冷笑著頂瞭回去,“求什麼求,是我不識好歹,差點壞瞭他的好事……”
“加到五十,”他的眼不悅的瞇起,銳利的看向還要開口的寧非和蕭未然,“誰敢再為她求一句情,便是七十!”
一旁的軍士已遲疑著走上前來,“付……付都尉……”,付一笑轉頭怒叱,“付付付付什麼,不就是五十軍棍,結巴什麼?!我今日若叫一聲痛,付一笑三字從此倒過來寫!”叱罷瞪瞭夏靜石一眼,大步向校場走去。
夏靜石無動於衷的轉過身,對還有些反映不過來的傳旨官微微一笑,“本王還有些軍務需要處理,這便不陪瞭——來人,領聖使去偏殿休息。”說罷,丟下急得幹瞪眼的寧非和蕭未然朝後殿去瞭。
寧非頓足道,“一笑從小就是這樣,脾氣梗起來氣得死人,殿下還偏跟她較勁……這五十軍棍下去,鐵打的身子都要十天半月起不瞭床,一笑又怎麼受得瞭?”蕭未然沉吟片刻,“我們一起過去為一笑求個情吧?”
寧非大驚,將已經邁步的蕭未然死死拖住,“你瘋瞭,這要害死一笑的!你沒聽殿下說,誰再求情便加到七十”,蕭未然瞪他一眼,“你才瘋瞭,方才殿下的話是說給那傳旨官聽的,不然那官要較起真來,抗旨之罪和蔑視聖差之罪,一笑能扛得起哪個?”說著揮開寧非的手,朝夏靜石去的方向追去。
一笑死死咬住指節,強忍著痛,不停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掉下淚來。
從小到大,哪裡有人這般責打過她,更何況還是在那麼多人面前,而心裡的痛卻更勝過身上的痛。
他竟要娶親瞭,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那個女人沒有隨他打過仗,沒有陪他守過夜,沒有幫他裹過傷,沒有為他殺過人……
也許那個女人除瞭顯赫的身世之外什麼都沒有。
“十五,十六,十七……”執軍法的校官一板一拍的數著。
十七,她都十七歲瞭,宗族裡同齡的女子在這個時候已經為娘瞭,再不濟也有瞭一位相敬如賓的夫君,而她呢?她為瞭能守著他,成日跟在一群大老爺們身後摸爬滾打,與他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幾乎都忘瞭自己還是女兒身啊!
忽然板子不再落下,面前也多瞭一雙青緞的錦靴。
他來瞭。
一抬頭,對上夏靜石似笑非笑的眸,“怎樣,知錯瞭沒有?”一笑揚起倔強的臉龐,“臣,什麼字都會念,就是不曉得那兩個字怎麼發音,殿下!”她蓄意加重開頭的字,冷笑著,以為他會動怒的,卻聽到他輕輕的笑,“好一個嘴硬的丫頭——算瞭,念在你這些年的功勞,餘下的板子就免瞭吧。”話音剛落,一笑便給寧非從凳上揪瞭起來,牽動瞭傷勢,疼的齜牙咧嘴,蕭未然在背後無奈的提醒道,“輕一些呀……你還真當一笑是鐵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