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一行人不一會兒便到瞭都尉府,見是夏靜石親來,守衛嚇瞭一跳,忙不迭的通傳瞭進去。
不理緊隨在後面的寧非和蕭未然,夏靜石快步穿過花園,走向小花廳,那麼的熟悉和自然——這個府邸是他賜給一笑的,一笑也從未改變過這裡的一墻一瓦。
記憶裡的一笑,平日總是如男子一般的爽朗,在戰場上猶如出閘的猛獸般迅捷敏銳,但她性格直率不會看人臉色,在軍中不知和多少將軍起過沖突,所以他一直將一笑帶在身邊。而四年前最後的一面,一笑中箭時那受傷的表情,蕭未然描述中那個默立著望向天空的背影,於他卻是全然的陌生。
思及此處,夏靜石心裡如石投水波一般,一圈一圈的漾起瞭心痛,四年,久得足夠他在心底烙下那雙驚痛的眼,久得足夠——他忽然僵住,一笑散著濕發半躺在一架貴妃椅上,一身寬大的長袍下將將露出粉嫩的腳趾,還沒等他看清,她已經站起身來,一步步向他走來,身體飄蕩著沐浴後的芬芳,每一寸肌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窒息的誘惑,“殿下,好久不見”。
夏靜石平靜的嗯瞭一聲,卻向後微退瞭半步,差點撞上桌邊的錦凳,“你還知道回來?”一笑撇撇唇角,浮出輕狂嘲意,“好段時間不見,殿下怎麼還是這麼冷淡,莫不成是怨我沒死在那懸崖之下?”夏靜石微笑道,“若將你丟在狼群當中,最後存活的絕對會是你,這個本王早在幾年之前便已知道瞭。”
“這樣的歡迎還真是別開生面,嗯?”躲在內間偷聽的雪影已經忍不住,一邊走出來一邊對夏靜石上下打量,“相貌隻能算是馬馬虎虎,內在卻差得一塌糊塗——一笑,你真沒眼光”,寧非在她走出來的時候臉已經黑瞭一半,現在更是跳瞭起來,“你這樣也能算是大傢閨秀?偷聽主人傢說話便算瞭,還總是出言不遜。你可知道你批評的人是什麼身份?”
“爹爹教過,對待不同的人應用不同的態度,我在謙謙君子面前自然是大傢閨秀,對著你這樣的人,我連一句好話都欠奉!至於這個人,我隻知道他是在四年之前逼得一笑跳下懸崖的人——我管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死瞭一樣都是爛泥,難道會與你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她咄咄逼人的問到寧非臉上,寧非說不過她,隻是氣得幹瞪眼。
夏靜石眼睛在雪影身上一轉,淡淡問道,“這是誰?”蕭未然連忙躬身答道,“殿下,這是凌羽光先生的獨生女,名叫凌雪影”,夏靜石眉毛一揚,眼中露出驚詫之色,“原來是凌大哥的愛女。”
“喂!”雪影馬上將矛頭轉向夏靜石,“誰是你大哥,你不要隨便套近乎!”夏靜石低笑道,“本王不想與你爭論,是與不是,你回去問問你爹便知道瞭。認真說來,論起輩分,你應該是本王的侄女呢……”,雪影氣急的發出一聲尖叫,打斷瞭夏靜石的話,“我不信,我要寫信問爹爹去!”說罷一頓腳,提起裙擺便跑走瞭。
見她跑走,寧非長舒瞭口氣,開懷大笑道,“還是殿下高明,若早知道說自己是她長輩便能氣走她,我也……”,夏靜石卻皺起瞭眉,看向付一笑,“本王說的都是實情——可為何本王一直不知道一笑同大哥的女兒在一起?”一笑一臉無辜的看他,“怪不得凌叔總告訴我要學會放棄,原來,連凌叔都知道殿下的薄情呢!”
聞言,夏靜石的呼吸窒瞭一窒,轉而深深的看她,語音淡然,“在言語上刺痛我,能讓你快樂嗎?”他輕輕的一語,換來她重重的震撼,臉色頓時發白。
他看盡她的失態,聲音越發平靜:“說著這樣的話,你自己就不痛嗎?”隻是一瞬,一笑的表情已經平復,“那顆會痛的心早已隨四年前的一笑化為腐泥,在地下與蛆蟲為伴,現在的這顆心,縱有萬般傷痛,也會如我的名字一般,付之一笑後便煙消雲散瞭。”
“煙消雲散嗎?”夏靜石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投向窗外,不知不覺間,已經是黃昏瞭,金色的夕陽舒展著劍一般的光芒,探進房間,寧非與蕭未然已悄然退瞭出去,房間裡隻剩下他和一笑兩人。
轉過身執起桌上置著的那張銀弓,夏靜石淡淡的問,“既然你已不是從前的一笑,又為何回來?”“我會回來,自然是為瞭你”,一笑抬起頭,唇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我想知道,四年之後,當我再向你坦白心意,你還會不會拒絕我?”夏靜石靜靜的看她,“若我還是拒絕呢?”
一笑回視他,清泉般的眼睛仿佛直直的看進他心底,“若你還是拒絕,我就回平陵去,我們從此分開,再不相見,我會嫁給一個疼我的男子,也會努力的愛上他,再為他生一堆孩子,很多年後,我可能會不經意的和他講起你——我會告訴他,你是我年少輕狂時犯下的一個錯誤,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笑話,我也會忘瞭你,再也認不出你……殿下,這就是你想聽的回答嗎?”
一笑每說一句,夏靜石的心就跳一下,恍惚中,他還是聽見自己平靜的說,“不錯,正是如此。”
這樣就好瞭。
是的,這樣是最好的,自己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與他預料的不同,一笑沒有生氣,和他同樣平靜的說,“那好,我這就收拾東西走瞭——那銀弓是你送我的,今日將它還給你吧。”
狠狠的咬住牙,壓住心中異樣的感覺,夏靜石勉強牽起瞭嘴角,“你,不在這裡多住幾日嗎?”一笑頭也不回的朝內室走,“多住幾日會讓你改變心意嗎?”
他無言。
一笑的行裝很簡單,隻是小小的一個包袱,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一笑停瞭一停,嘆息般的問,“殿下,能不能告訴一笑,這四年裡,你可曾有那麼一點點……想念我?”
夏靜石腦中嗡的一響,咬住舌尖忍瞭一忍,終是敵不過心中的洶湧,泄氣道,“雪影第一次來麓城,你若沒有急事,便代本王陪她玩幾日吧!”說完自己也覺得的太牽強,低瞭頭不再看一笑,匆匆走瞭出去。
一笑在雪影身邊坐下,略擔心的拉她,“這樣趴久瞭不會覺得胸悶嗎?”“你真的認準他瞭嗎?”雪影沒動,仍然不顧形象氣若遊絲的趴在胡床上,自從收到爹爹的回信,她持續這個姿勢已經快一個時辰瞭。
再遲鈍也應該察覺瞭,夏靜石根本沒有讓一笑代他做東道的意思,他明裡讓寧非和蕭未然陪著她四處遊玩,其實是暗地裡將她隔離,而爹爹的回信更讓她泄氣,夏靜石居然真是爹爹的忘年交——若一笑最後嫁給瞭夏靜石,她豈不是要叫一笑做嬸嬸……
可惡,她才不要平白無故小掉一輩,所以……
“一笑,我們回平陵吧,其實路公子人很不錯呢,傢裡也有錢,若……”,她在見到門廳裡轉進來的人時自動消音,一息間轉為激動,“怎麼又是你!”寧非的臉也是青的,更快的吼瞭出來,“我也不願意啊!”
“不願意什麼?”身後一個人問,寧非僵住,隻顧著和雪影吵架,竟忘記瞭背後的人,“沒有什麼,殿下,我帶凌姑娘去瞭”,他一面說著一面大步走到胡床前,粗魯的拎起雪影,“走瞭,今天帶你去逛街!”
雪影不及掙紮就已經給他提出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