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鳳隨歌隻對迎出來的夏靜石等人看瞭一眼,“我要和鎮南王單獨談”。
將鳳隨歌帶進內室,夏靜石坐到桌邊,平靜的看著他,“為瞭一笑嗎?”鳳隨歌呼吸亂瞭兩拍,片刻又恢復正常,“一會兒你派幾個人去我的水繪園把她接過來。”
以夏靜石的沉穩,聞言仍是不可置信的站瞭起來,“你說真的?”鳳隨歌重重一點頭,卻不說話,仿佛在考慮著什麼。
夏靜石已恢復瞭平靜,“你的條件呢?”鳳隨歌冷然道,“沒有條件”,說完側過頭瞥瞭夏靜石一眼,“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回到錦繡,你有沒有能力保護好她?”
夏靜石的眼光落在他成拳的雙手上,“出瞭什麼事嗎?”鳳隨歌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希望你能好好對戲陽……以後也不要和一笑走得太近。”
見夏靜石銳利的瞇起眼,鳳隨歌怒道,“收起你那點心思,此事與戲陽無關”,“是國主”,夏靜石沉沉說,鳳隨歌一震,避過夏靜石的目光。
“也許是我多心。今日父王單獨召見瞭一笑,雖然最終一笑平安無事,但我總覺得不會那麼簡單”,鳳隨歌艱難的吸瞭口氣,繼續道,“戲陽的母妃生她時難產,不久便去世瞭,彌留之際父王在她床前發誓,一定會讓戲陽過得幸福,所以,若父王覺得一笑的存在威脅到瞭戲陽……”他的話音嘎然而止。
因為夏靜石的手掌緩緩的放在瞭他的肩上,溫熱的感覺一點點的透過衣衫傳到他的皮膚,“我很感激”,夏靜石輕輕說,“你,也很在意她吧?”
鳳隨歌有些惱怒的拍掉他的手,“少自以為是,我是怕出瞭事情你會遷怒戲陽!”他退開兩步,“該說的說完瞭,我要走瞭,你去叫人。”
夏靜石似笑非笑的看瞭他一會兒,“好。”
一笑微蜷著身子,抱膝坐在軟榻上,她沒哭,她以為自己會,實際上沒有。
還是很小的時候,她曾在付傢花園拾到過一個非常漂亮的玉墜子。
一笑至今仍記得,是白玉精雕的半開的玉蘭花。
一笑一路把玩著,朝後院走去,娘親身上從來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而這個墜子,應該很適合她。
“一笑”,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一笑回過頭,大夫人帶著兩個丫頭緩緩走來,“你手裡拿著什麼?”
大夫人是官傢千金,她曾遠遠的見過幾次,是個雍容美麗的女子,父親很寵愛她。
一笑將墜子遞瞭過去,“我撿到的”,大夫人用指間拈過去看瞭看,“這墜子是我不慎落下的——不過,既然你撿瞭,我也不要瞭”,大夫人的腰挺得直直的,將墜子遞在一笑眼前,“你要拿到哪裡去?”一笑下意識的伸手去接,“我想送給我娘。”
那美麗的唇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容,“剛才忘瞭說,我帶過的東西,不是你們這種下等人碰得的”,說著已揚起手,將那墜子摔在瞭地上。
四分五裂。
一笑低下頭,看著地上迸開的碎玉,大夫人冷笑,“不要忘瞭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妄想能擁有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一陣風吹開瞭虛掩的窗,帶入一股花香,一笑微微動瞭一下,卷曲的肢體慢慢展開,放松的躺到榻上。
從軍之後有一次隨夏靜石外出辦事,在返回王城的路上看到迎面走過的女子佩著差不多樣式的墜子,不禁多看瞭兩眼,夏靜石發現之後笑她,“怎麼,你也會對這些感興趣?”,她猶豫瞭一下,將那段往事說瞭出來。
夏靜石聽完,佯怒的用馬鞭在她背上輕輕抽瞭一記,“你這沒志氣的丫頭,平民也好,王族也好,既有幸生而為人,就該知道自己生而有價,身分尊貴又如何,不過也是平凡人,同樣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怎麼能用淺薄之人的標準衡量自己?”見一笑點頭,他又說,“以後不管是誰,隻要敢對你說這樣的話,你便狠狠給他一頓鞭子,就說是奉瞭本王的諭令,記得瞭嗎?”“記得瞭!”她大笑,“殿下也不能忘記,萬一哪天捅瞭馬蜂窩,你可要做我的靠山!”
娘親病故之後,一笑從她遺物中理出一個收藏得很好的匣子,打開一看,竟是成套的頂級玉飾,件件都琢著或開或閉的玉蘭花,匣底壓的淺藍色燙金禮箋上,有人仿著她的字跡寫瞭“女兒一笑叩上”六字。
想到這裡,一笑輕笑出聲,她至今都沒有告訴夏靜石,就算不仿她的筆跡,娘親也不會看出什麼來——娘不識字,所以一笑的傢書從來都是寄給父親,再由父親轉述給她聽的。
笑著笑著,忽然滿嘴苦澀。
殿下,為什麼一笑越來越深刻的認識到,身份的差別是人與人之間永遠無法填平的一道鴻溝,而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真的是永遠無法擁有的呢。
聽到腳步聲,一笑慢慢的坐起,鳳隨歌徑自走到榻邊,遞過兩枚藥丸。
一笑狐疑的湊近聞瞭聞,和上次的一個味道,可是為什麼這次是兩枚?
“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丟下這句話,鳳隨歌已經轉身朝外走。
“等一下,”一笑站起來追瞭過去,“我們要去哪?”“我們?”鳳隨歌一停,轉身挑起一邊唇角,“不是我們,隻是你。”
一笑抿瞭抿嘴,胡亂的把藥丸朝口裡一塞,“走吧。”
鳳隨歌卻沒有動,看瞭她許久,忽然從懷裡扯出那個裝著箭簇的香囊,硬塞進她手中,“這個我原來是準備配個箭桿回敬你一箭的”,他幹笑,但沒放開她的手,“不過突然不想和你計較瞭,所以,還給你。”
一笑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捏著香囊,被鳳隨歌一路拖著下瞭樓梯,繞過幾處回廊,眼看前面就是水繪園的側門。
“等一下,”一笑忽然掙紮起來,“讓我見見殿下和雪影,不會耽擱太久的”,鳳隨歌根本不回頭,用力拽著她朝前走。
“回來瞭”,不遠處傳來熟悉的低語,一笑下意識的看瞭一眼,隻一眼,腦中全空。
夏靜石挽著馬韁含笑立在門外,寧非和蕭未然帶著幾個換瞭普通衣飾的禁衛散在周圍戒備著。
鳳隨歌哼瞭一聲,牽住她的手朝前一送,悶頭對夏靜石說,“回去的時候記得沿著來路走”,見她沒走幾步又呆呆的停下,一咬牙,伸手將她向前推去。
一笑被動的走著,仍不信的回頭看他,“你放我回去?”鳳隨歌露出一個壞笑,“若是舍不得我你也可以留下”,說完用力將她推出門外。
甚至沒有告別的隻言片語,鳳隨歌帶著還未收起的壞笑,緩緩將園門關閉。
門內,鳳隨歌緊閉著眼用額頭抵住門板,直到外面嘀噠的蹄聲漸漸遠去,他才深呼吸睜開眼,轉身向園內走去。
不自覺的將手交給夏靜石,一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帶上馬的,恍惚中,四周的景物流水一般向後退去。
也曾有過相似的場景,但——“殿下?”她不確定的喚,夏靜石低頭看她,柔聲問,“怎麼?”一笑搖頭,眼睛已經濕瞭,用力攬住他的腰。
不是做夢,他來瞭。
“是他主動找到驛館來的”,夏靜石的聲音在疾風中顯得有些破碎,“他怕你會有危險。”“也許是良心發現”,一笑輕笑著把臉藏進他懷裡,閉上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