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日,冉顏總算是醒瞭。
冉顏看見靠在榻邊懷裡抱著藥箱的晚綠,心裡微微一暖。她這些日雖然昏迷著,偶爾還是有意識的,恰巧晚綠巴著吳修和不讓走的事兒她便聽見瞭。
如今,身在大唐已經是鐵板釘釘子的事,冉顏看著邢娘和晚綠兩個人成日的愁容滿面,也覺得過意不去,便下定決心不再想瞭,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一些吵嚷聲,冉顏沒有打擾晚綠,悄悄起身披瞭衣服下塌去,走到廊下,穿瞭屐鞋,把衣服整理妥帖,便順著聲音尋瞭過去。
出瞭院子,冉顏發現冉府的莊子並不僅僅隻是她那處小院而已,她的院外便是一個大花園,花圃裡生出不少雜草,顯見不常打理,沿著路旁,還有幾處房舍,黛瓦白墻,極是普通,都比不得她那院子精致。
隨著越往前走,外面的聲音越清晰,雜亂的聲音中,隱約能分辨出一兩句話的內容,說的都是吳儂軟語,便是男人的聲音也帶著一股子溫柔,冉顏以前隻會普通話,可聽著那糯糯軟軟的口音,她竟能明白。
“吳神醫,這雞咕咕內可務必要收下!”
“吳神醫,這是嗯們傢的蘿卜,內勿要嫌棄的唻。”
……
冉顏忽然想起,好像晚綠和邢娘說的都不是吳語,仔細想瞭一下,才知道,原來冉氏一族上可追溯到春秋時期的冉雍,之後魏晉時期還出過一個冉閔,十六國時建立瞭冉魏政權,冉顏這一族是冉閔之子冉胤的後代,早年生活在山西一帶,後來遷瞭幾處地方,都在北方,是近來才舉族遷至南方。
冉顏兀自想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瞭吵鬧處。
大門口吵吵嚷嚷的聲音就在冉顏出現的一剎戛然而止,門口幾個正往吳修和手裡塞東西的村民看著冉顏,一時連手上的動作都忘記瞭。
陽光下,冉顏一襲齊胸的素花襦裙,外面松松散散的罩著件緞衣,青絲披散,精致卻蒼白臉兒與如墨的發相互映襯,黑白分明,美是極美,卻宛如一片黑暗沼澤,令觀者忍不住心底發寒。
吳修和看見冉顏,一張老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吩咐門房趕緊把東西收下,然後又與村民一一致作揖謝之後,才轉身過來上下打量冉顏一遍,“氣色好瞭些。”
“您妙手仁心救回瞭我這條命,我眼下什麼也沒有,不敢言謝,日後,定當報答!”冉顏知道這吳修和是個務實的人,與他說那些掏心掏肺的感謝詞,還不如給一句誠懇的承諾。
吳修和怔瞭怔,旋即捋著胡須笑容滿面的道,“我盡心盡力的醫治你兩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啊,你如今好歹是痊愈瞭。”
這一副高人的模樣,若是原來的冉顏,定然被唬瞭去,可那個冉顏已經死瞭。
“娘子!”晚綠急急的抱著藥箱跑瞭出來,看見冉顏,才稍微松瞭口氣,念叨道,“娘子,這南方與北方大是不同,規矩多著呢!你這副形容被外人看瞭去恐怕不大好!”
冉顏很想說,已經被外人看見瞭,而且不止一個,但瞧著晚綠絮絮叨叨的,生怕她沒完沒瞭,也就將話給咽下去瞭,低著頭一副受教的樣子。
晚綠見她小媳婦的模樣,撲哧一聲笑瞭出來,“往日裡啊,奴婢多說一句,娘子就不願意聽,今個倒是乖巧極瞭。”
乖巧?冉顏眨瞭眨眼睛,得有十幾年沒人這麼評價她瞭吧!
晚綠瞧著冉顏全不似從前傷春悲秋,心裡也十分高興。
兩人向吳修和欠瞭欠身,晚綠將藥箱還瞭吳修和,便相攜回瞭後院。
晚綠四周瞧瞭瞧,見沒有人,才放心的道,“娘子,那支簪子賣瞭,得瞭十五兩銀子,花不到一兩買瞭些米糧,夠我們吃上大半年的,抓藥花瞭二兩銀子。都是些上好的補藥。”接著一副肉疼的表情,咬咬牙,“奴婢自作主張給吳神醫買瞭些好的藥材送去,他就喜歡這個。”
冉顏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冉顏仔細想瞭又想,腦海中對十五兩銀子依舊沒有絲毫概念,心裡不由得嘆息,原主可真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她要活下去可不能這樣,遂問道,“一兩銀子能買多少米糧?”
晚綠心中難受,原本自傢娘子若還是在主宅,早就應該學習管傢事瞭,可如今連鬥米幾錢都不知……
心疼歸心疼,晚綠還是十分仔細的與冉顏說道,“一兩銀子是一貫,也就是一千文,一鬥米是五文錢。十鬥米是一石,一兩銀子能買二十石米糧。這還是一般年頭,若是豐收,我們江南道米糧三、四文一鬥也是常有的。”
冉顏點點頭,一石米大約等於五十九公斤,這她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一兩銀子在大唐竟然能買一千多公斤的糧食!
同時也感嘆,古代貴族的生活實在奢侈,一支簪子就能換那麼多糧食!
“娘子身子不好,奴婢買瞭些碧梗米,這碧粳米是河北道產的,本地沒有,要四十文一鬥呢。”晚綠嘆道,碧粳米大多都運往長安賣的,運到其他地方的少,商傢都願意往權貴府上送人情,所以不僅貴,而且難買,晚綠死磨硬泡的才買到五十斤。
“嘖嘖,可惜瞭。”晚綠忽然感嘆道。
冉顏向她投去疑問的目光。
晚綠道,“那嵌寶石的蝶簪是成對的,單支買折損瞭不少錢,娘子當時若是把十八娘頭上另一根一並拔瞭,咱們能賣四十兩呢!”
冉顏撲哧笑出瞭聲,“你還真是夠黑心的!”
“黑心便黑心罷!奴婢不過是手裡攥著旁人的錢,心裡舒坦,娘子可是大發神威,做瞭回霸王呢!”晚綠想起前幾天冉顏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就激動的兩眼冒光。
冉顏微笑著任由晚綠在旁邊嘰嘰喳喳,進瞭院子,兩人在廊下脫瞭屐鞋,隻著素襪踩在木質的地板上,日本的和風便是承襲瞭唐朝的這種風格。
生計問題解決瞭,冉顏的病情也在一日日的好轉,因此小院裡也頗添瞭幾分喜氣。
吳修和不知怎的,又忽然決定不走瞭,有人給吃給喝,也不再去城中坐堂,隻偶爾上山采些草藥來充實他的私藏,日子過得優哉遊哉。
府中僅有的幾個下人隻看莊子,不負責伺候冉顏,因此邢娘和晚綠忙裡忙外,一刻也不得清閑。
隻有冉顏閑的長草,她從前是工作狂,但在大唐又沒有屍體讓她驗,以至於精神支柱倒塌之後,形容有些呆滯,盡管邢娘和晚綠給她出瞭不少主意,可吟詩作畫也不是冉顏所喜,所以依舊有些無所適從。
握著毛筆,在紙上寫下一個端端正正的“靜”字,冉顏又開始發呆,她不僅繼承瞭原主的記憶,也繼承瞭技能,至於水平如何,冉顏也不甚清楚,隻覺得這字寫的端正秀氣,在她看來,字隻要能入眼就行,不追求別的。
“晚綠,我想出去走走。”冉顏放下筆,看著一大早好不容易閑下來的晚綠。
“吳神醫說您身子恢復的好,出去走走也好。”晚綠是個爽快的,行就行,絕不會拐半點彎。她這廂說著,便飛快起身去取瞭一個冪蘺來,給冉顏戴上。
世人多以為大唐皆是以豐胸肥臀為美,開放熱烈,其實不然,至少貞觀初年還並非如此,女子出門還是需要遮掩一些,不能隨便將容顏示於外人。
冪蘺似是一種鬥笠,四周帶有皂紗(黑紗),戴上之後將整個身子都罩住,以後出現的帷帽便是這冪蘺演變而成。冉顏覺得挺新鮮。
時是清晨,熱氣還未上來,夏風中帶著微涼的溫度,十分舒適。
冉顏站在村頭一個小土丘上,俯視村子,阡陌交通,炊煙裊裊,偶爾有狗吠之聲,一片低矮的房舍沐浴在在橘紅的晨光之下顯得靜謐且活潑,那種再世為人的喜悅第一次乍然湧上心頭。
冉顏深深的呼吸著,感受這個純凈的世界,心裡卻陡然浮上許多事情,那個叱吒法醫界的冉顏已經死瞭,至於殺死她的兇手,相信一定會很快的被繩之以法。
冉顏是個行事嚴謹的,她的辦公室中有諸多機密文件,所以便偷偷在屋內裝瞭攝像頭,警方排查時,定然能夠檢測到。張助理回去拿瞭那份文件,定然有記錄,再加上保險櫃裡那份文件,上面有指紋,光是這兩份證據就足以讓警方把他歸入重大嫌疑犯之列,冉顏相信刑偵隊李隊長的能力,她不會冤死。
要擔憂的是,她現在處境不佳,是得好好想想從今往後在大唐該怎樣活下去。
當仵作?冉氏一族的長老們應當寧願她死瞭,也不會同意的吧?更何況,她還不清楚貞觀年間女子能不能任職,即便能當上仵作,將來恐怕又是如上一世沒人敢要!縱然她很熱愛法醫這份工作,也不得不客觀的想想。
獨身落在唐朝,冉顏忽然有點渴望傢庭的溫暖。
機遇給瞭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冉顏覺得不應該再走老路,想到自己還有一手醫術,覺得可以發展發展,隻不過她忽然會醫術恐令人生疑,不如先拜吳修和為師。
冉顏覺得這想法挺靠譜,打定主意後,約莫又坐瞭一刻,聽見村婦們開始陸陸續續的出院門喚自傢孩子吃飯。
“娘子,咱們也回去吧?”晚綠道。
關於蘇州話,因為比較難懂,我就不音譯,再說我也不會,隻取瞭點蘇州話的特點用瞭上來,為瞭大夥閱讀方便,也為瞭袖子寫起來方便,以後大傢就視而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