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澄泥硯

頓瞭片刻,蒙館的門被打開,桑辰一身幹凈的佈袍,雖說舊瞭些,卻十分幹凈清爽,一雙清亮的眼眸,宛若水洗過的碧空,清透純澈之中有些迷惑的望向晚綠。

晚綠被他這樣的神情晃的一暈,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瞭,一時紅著臉,求助似的看向冉顏。

在靜靜等候的這一段時間,冉顏已經足夠冷靜,心裡也做好瞭充分的準備。她不打算浪費時間,遂直截瞭當的問道,“這方硯臺,你從何處得來?”

桑辰目光轉移到那隻硯臺上,靦腆的一笑,“這是在下做的,周三郎是在下的學生,娘子救瞭他,在下理應道謝,隻是在下身無長物……見笑瞭。”

“你做的?”冉顏心情復雜,倒也算不上太失落,有個世外高人指點迷津之類,約莫隻會在電視中出現,她本就沒抱多大希望。

她穿過來時是被硯臺先砸到,然後被人擰斷頸椎,用硯臺砸一下後腦勺容易,可若要再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能夠精準拿住人第一根頸椎骨,快準狠的擰斷,恐怕並不容易。況且真的擰斷瞭,又有誰能夠保證她一定能夠穿回去?

這些事情,冉顏早就想的透徹,隻是出現一絲似有若無的機會時,就會忍不住想抓住。

桑辰見冉顏看著硯臺發呆,有些忐忑的道,“娘子若是不喜歡這方硯,在下傢裡還有很多。”

“硯很好,多謝,不打擾瞭。”冉顏微微欠身,轉身離開。

桑辰的表情越發迷糊起來,這件事情,從開頭到結束,他就沒有弄懂過。

事實上,沒明白狀況的人也不止桑辰一個。晚綠追上冉顏,正要出口詢問硯臺的事情,卻發覺冪蘺的皂紗之後,若隱若現一張微有些失落的容顏,便也就把到嘴邊的話咽瞭下去,隻是接過硯臺,問道,“娘子還去城中嗎?”

冉顏看瞭看天色,應該還未到巳時,“去。走吧。”

兩人相攜著返回莊子門口,晚綠見馬車已經準備好瞭,心嘆那半貫錢倒也不算白搭,否則若是平時,院子裡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役怎麼會這麼好說話。

冉顏卻是沒有心思管那些瑣事,看著那個硯臺,卻依舊無法安心。兩人快過拱橋之時,冉顏一隻腳陡然踏空,身子猛地向水邊倒去,晚綠一驚,也不顧上上手中的硯臺,連忙伸手拉住冉顏。

兩人身子還未站定,隻聞“光當”一聲,那隻透著玫瑰紫的澄泥硯恰是落在瞭臺階上,看著四下崩落的碎片,冉顏眼瞳微微的一縮,這樣的畫面何其相似,仿佛還能清晰的感覺到頸骨斷裂的疼痛,冉顏隱在冪蘺中的臉色不由得一白。

“娘子……”兩人站定之後,晚綠訥訥的道。

冉顏吐瞭口氣,淡淡道,“把碎片撿起來丟進河中罷,留在此處怕是會傷瞭人。”

晚綠應瞭一聲,蹲下來撿碎片,才撿瞭幾片,發現冉顏也一並蹲下來幫忙,看著晨光裡,在黑色皂紗中若隱若現的沉靜容顏,晚綠心中不由感嘆,大病一場後,娘子真真是不一樣瞭。

“娘子,你快起來,奴婢來撿便好!”晚綠回過神來,連忙道。

“無礙,快些撿,咱們還要入城呢!”冉顏淡淡一笑。

兩個人飛快的把碎片清理幹凈,回到府門口時,車夫已經等得有些著急,看見兩人的身影,不禁催促道,“十七娘且快些,莊子上隻有這一輛馬車,說不準管事何事便要用瞭!”

晚綠替冉顏委屈,堂堂一個嫡女竟是被個車夫呼喝,雖然車夫話中也並沒有惡意,但這本就是嫡女不應該遭受的待遇。

冉顏卻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由著晚綠把她扶上瞭馬車。

馬車中的佈置中規中矩的,隻有一席一幾,藏藍色的簾子,潔凈沒有一絲異味。冉顏並未見過這個莊子的管事,但從著個車廂中的佈置也能隱約猜出此人性子,沉穩、刻板、做事一絲不茍。

馬車緩緩動瞭起來,饒是冉顏生性沉穩,卻也忍不住有些激動。貞觀之治的盛況早有耳聞,能夠有幸親眼看見,絕對不枉重獲新生。

晚綠也感受到冉顏的歡喜,也雀躍起來,伸手撩開簾子道,“娘子,我們莊子離蘇州城隻有不到五裡,但一路上的風景極好呢!”

冉顏取下冪蘺,往窗外看去,正是那日經過的牡丹園,晨光下牡丹,已經有些敗落的跡象。時已初夏,牡丹也該開始凋謝瞭。

馬車行駛在陌上,顛簸異常,冉顏也就沒有什麼賞景的心思。約莫過兩刻,車子才漸漸平穩下來。

四五裡的路,哪怕是步行也無需很久,車子一旦進入官道之後,很快便能看見城墻瞭。

隨著馬車速度的減緩,外面熙攘的聲音越來越大,冉顏撥開簾子,看城門口人潮如水,興致盎然的觀察他們的衣帽著裝,以及舉止神態。

南方的衣著服飾魏晉遺風甚濃,大多都是廣袖袍服,舉手投足間如流水如行雲,溫文與灑脫並存,頭發綸起,帶著帕頭,也有些男子穿得圓領窄袖衫,腳蹬軟靴,頭上亦帶著帕頭。

圓領窄袖衫是受瞭胡服的影響,改良而成,便是令後人稱道的唐裝的雛形,也是時下最興時的款式。

而女子服飾的樣式更加花樣繁多,交領襦裙、齊胸襦裙、直裾袍……隻不過都罩在冪蘺皂紗之下,若隱若現,且現實的狀況並不如冉顏想像,大多數婦人都著佈衣,花色也是偏暗,而非綾羅綢緞脂粉飄香。

便如冉顏這一身衣物,若是往人群裡一站,也能算得上是貴人瞭。

車夫對城中的路甚熟,知道冉顏是想去東市,便就抄瞭近路。

唐朝是實行坊市制度,城中的佈局猶如棋盤一般,規規整整的方格,道路縱橫交錯。坊是人們的居住區,而市則是與坊分開的一片獨立商業區域,用城墻圍起來,白日開放,夜晚實行宵禁。

所以入城之後經過坊間時,四處都十分安靜,黛瓦白墻,青石小巷,小橋流水人傢,縱然蘇州城是仿照長安來建的,卻定然是與長安不同的風情。

行瞭一段路,冉顏隱約聽見一些熙攘的聲音,猜測東市快要到瞭。

這廂晚綠便歡喜的道,“娘子,到東市瞭!”

入東市要經過一道城門,也有兵衛把守,卻不用像入城那樣檢查,是以比方才入城時快瞭許多。

馬車入瞭東市之後,便靠路邊停瞭下來,車夫撩開簾子,道,“十七娘,到地方瞭,周管事怕是不知何時要用車,我得趕回去,你回去時隻需花四文錢在城中雇車即可。”

晚綠扶著冉顏下瞭車後,便耐不住的到處亂瞟。冉顏身上也沒有散錢賞給車夫,隻道,“無妨的,勞你幫忙,待我回去後定然重謝。”

車夫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漢子,聽冉顏如此說,嘆瞭口氣道,“您是冉傢的娘子,送送主子自是分內之事,無需如此。”

車夫跳上車,趕著馬車出瞭東門,到門口時,又回頭看瞭一眼。

雖隔得遠,冉顏也看清瞭他目光中有一種東西,叫憐憫。

冉顏淡淡一笑,現在的處境還不是最糟糕,根本用不著誰來憐憫,她從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置身於熱鬧的東市,再加上一旁雀躍的晚綠,冉顏的心情不錯。

兩人相攜著,正要往前逛的時候,前面不遠處的人群忽然聚集起來,指指點點,好不熱鬧,而且尤其是男人居多。有些人不自持的,直是恨不得把脖子拉長三尺。

《大唐女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