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冷冷瞥瞭他一眼,“放開我。”
秦慕生從小養尊處優,事事都順著他的意,最受不得人冤枉,他此時此刻也不過是急於想找個同盟者,占便宜的心思道是在其次。經冉顏一提醒,便訕訕松瞭手。
雖然冉顏不沒給他面子,但他對美女一向有無窮無盡的寬容大度。
“秦賢侄,你說看見瞭一個侍婢,可曾看清她得樣貌?”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分開人群,走到秦慕生面前。來人面相清臞,下顎美須整齊幹凈,一襲廣袖袍服,顯得頗有風骨,冉顏認出,他便是殷傢傢主,殷聞書。
秦慕生回憶瞭一下,搖頭道,“我隻看見一閃而過的背影,並未瞧見長相。”
“哦?那當時可有誰與秦賢侄一起?”殷聞書問道。
“得到娘子們送來的詩後,我們便分頭去尋,並沒有人與我一起。”秦慕生面色一時蒼白,一時漲紅,滿是惱恨。心知自己是被人算計瞭。
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心知肚明,人不是秦慕生所殺,但眼下又沒有人為他作證,想擺脫幹系也沒那麼輕松。
冉顏仔細打量那具女屍,這個場面做得雖然有點像那麼回事,但在她眼中,處處都是漏洞,不用驗屍也能推翻“秦慕生見色起意逼死侍婢”的說法。隻是她有必要說出來嗎?
她不願意嫁給秦慕生,但現在都已經采納,秦慕生若真的出瞭什麼萬一,高氏一定會想盡辦法不會讓冉傢退婚,秦慕生死瞭倒也罷瞭,若是不死,這麼一堆爛攤子最終還是會扯到她身上,撇都撇不清,到那時究竟是管還是不管?
關乎未來,由不得冉顏不多想。
推理驗證雖然從漢代就開始盛行瞭,但歷經多朝,一直都不曾被發展起來,仍舊處在一個相對較弱的狀態,大部分的仵作還都隻是單純的驗屍而已,有時候甚至連許多死因都弄不清楚。要是秦慕生真的獲罪而死,那就是她冉顏名義上第一個男人,這一點,冉顏心中十分排斥。
再者,作為一個與亡靈對話、負責尋找死亡真相的法醫,她不能對這麼明顯的嫁禍視而不見。
“我相信人不是秦四郎殺的。”綜合分析瞭一下,冉顏還是決定將部分疑點說出來,畢竟又不驗屍剖屍,算不得駭人聽聞。
冉顏清冷的聲音一出,所有的嘈雜聲都暫停瞭一下。
眾人看向她得目光復雜,有幸災樂禍,有憐惜,有贊嘆,但人人都以為她是站在未婚妻的立場上支持秦慕生,幾乎沒有一個人認為冉顏真的看出什麼破綻,便是連秦慕生本人也是這樣覺得。
“據說秦四郎是見色起意,逼死這名侍婢。”冉顏一旦分析起案情,便會拋卻一切個人情感,似是沒有一絲人情味,“首先,請諸位看看現場,廊上十分狹窄,且擺有花盆等裝飾物,階下有草坪,死者衣衫散亂,形容不整,面上有血痕,一看便知道曾經激烈掙紮,試問,在這麼小的廊上,如何做出大幅度的掙紮,而不留下任何痕跡呢?”
眾人愣瞭愣,環視周圍,果然,廊上的擺放的花盆也都完好無損,甚至連花朵都不曾有任何損傷。階下的草坪,亦無任何被踩壓的痕跡。
“當然也死者也有可能是從屋內沖出,撞至柱上,還有可能是從院外被追逐逼迫至院中,見無退路,遂自盡。”冉顏撥開人群,緩步走到屍體面前。
殷聞書對冉顏的冷靜頗感詫異,但聽她說話有些前後矛盾,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又相信秦賢侄不曾逼死這侍婢呢?”
這屍體整個身體都撲在廊上,隻有手臂搭在臺階上,而頭部伸出臺階,呈懸空狀,冉顏瞳孔微微一縮,並指觸摸瞭一下死者的脖頸動脈,入手冰冷一片,屍溫甚至比常溫還要低。顯而易見,這個侍婢不僅死瞭很久,而且應當是被放置在冰涼的地方防止其腐爛。
在場的貴婦娘子,見冉顏居然伸手去碰觸死屍,心驚膽戰之餘,也生出許多嫌惡。
冉顏直起身來,指著柱子上的血跡,斟酌瞭一下,道,“因為我發現,柱子上的血跡在側面,根本不是從這兩個方向造成。”
人在驚慌失措下,一心求死,大多數人看見柱子猛的就撞上去瞭,難道還會想到這個方向沖力不夠,撞不死人,然後另外選擇一個合適的距離和角度?
更何況,若是從冉顏方才說的兩個方向去撞,沖力會更大些。而且,一般撞柱子,因為沖力的原因,人體會有不同程度的回彈,腦袋和柱子不應該像現在這樣,直直對著柱子!
若說抱柱撞死,且不說一個嬌弱女子的力氣能不能一下子便把自己撞到死透,身體位置也根本不對。
至於屍體的死亡時間,冉顏相信就算她不說,仵作也能推斷出來。屍體全身僵硬,直挺挺地倒在瞭走廊個階梯的交界處,頭頸部懸空僵直地伸向階梯。
人死後屍體最先出現的現象不是屍體的僵硬,而是全身肌肉的松軟。
如果現在死者俯臥的這個地方是咽氣時躺著的地方,那麼由於死後全身肌肉立即出現的松軟現象,屍體懸空在階梯石階上的頭頸部,必然會因為重力的作用下墜到地面,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僵直懸空。
也就是說,侍婢死後的五到六個時辰裡(10~12小時),都伏在平地上,屍僵已經遍佈全身,說明她死亡時間大概在五個時辰左右,而且,這裡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據冉顏推測,侍婢被人從正面,用木棍之類的鈍器擊中頭部,第一次擊中之後,可能由於兇手力氣不夠,沒有一下子殺死侍婢,引起瞭她的掙紮,但因為被擊中腦部,力氣明顯不敵兇手,一番掙紮之後,腦袋上又被補上一下,之後身亡。接下來便立刻被轉移到瞭一個地面平整又陰冷的地方,一直保持這個俯臥的姿勢,屍體僵化以後,便不好再彎曲,所以兇手倉促之下才佈瞭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局。
能從正面襲擊到侍婢,極有可能是她所熟識之人,這人是誰?
“十七娘!”嚴芳菲推瞭冉顏一下。
冉顏回過神來,才發覺這麼多人直直盯著她看。
殷聞書咳瞭一聲,詢問道,“冉十七娘似有所悟?”
冉顏靜靜的看瞭殷聞書一眼,頓瞭頓道,“沒有,難道我所說的這些,不能算作疑點嗎?”
殷聞書雖然隻是文士,可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卻被冉顏這一眼瞟的心頭發寒,心裡驚異,不由得多看瞭冉顏幾眼。
眾人此時看向冉顏的神情各有不同,女子多為畏懼厭惡,而男子普遍有一種獵奇心裡,平素那些或潑辣、或溫婉的娘子,有時候哪怕見到一隻死蟲子都要哆嗦,在場的夫人娘子都避的遠遠的,個個面色慘白,隻有冉顏不僅不怕,甚至思路還十分清晰,委實大膽。
若是冉顏知道他們的想法,恐怕要嗤笑瞭,深宅的貴婦人宅鬥兇猛,她們懂得利用身邊的一切力量,殺人於無形,有些婦人雖說從未親眼看過死人,手上卻不知過瞭多少人命。她們與冉顏這種從未殺過人,卻常常與死屍打交道的人,究竟誰更大膽?
在等候的這段時間,殷聞書將眾人引到瞭前堂,男女分別各占一個偏廳。
秦慕生則是被殷聞書等幾個長者請到瞭正堂,等候官府來人。
唐朝是個講律法的朝代,便是身份低賤如奴婢,也隻能打,而不能私自殺掉,並不像魏晉以前,自傢裡殺個把奴隸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經過方才的事情,夫人娘子們明顯對冉顏疏遠瞭許多,甚至連有意與她交好的嚴芳菲亦稍稍保持瞭一定距離,倒是齊毓秀看著她眼睛閃啊閃的,仿佛很感興趣。
冉顏也早已經習慣,就是從前,別人聽說她是法醫時,多半也是這兩種神情,隻不過是後者多餘前者罷瞭。
“阿娘,我不舒服。”殷渺渺自從看見死屍,臉色便一直慘白著,便是緩瞭這麼久,也不曾有絲毫血色,反而越發難看。
“都怨我,急著便跑過去瞭,竟然沒考慮到你們這些年輕的娘子。”凌夫人自責,轉而對殷渺渺身邊的侍婢道,“扶三娘子回去歇息。”
“是。”侍婢應瞭一聲便扶起殷渺渺。
凌夫人起身對眾人歉然道,“今日茶會,本應該好好招待各位,不想竟發生這種慘劇,掃瞭大傢的興致,妾身代殷府向諸位致歉。”
凌夫人斂衽為禮,幾位夫人連忙上前攙扶她起身,輕言細語的勸慰。
尤其是冉顏的繼母高氏,話說的無比漂亮舒心,讓一直緊緊皺著眉頭的凌夫人都不禁展顏。
這廂稍稍勸慰瞭一會兒,凌夫人便喚侍婢小廝送諸位夫人娘子離開。反正無論是作證還是別的什麼,都有男人擔著,若是府衙想詢問,自是會派人去各府。
晚綠還不曾過來,冉顏隻好命侍婢領她去後花園尋人。
花香浮動,藤蔓低垂,如翠帶飄,冉顏卻沒什麼欣賞的心思,秦四郎今日出瞭事,雖則徹查之後,多半不會被定罪名,卻正好是冉府借題發揮退親的最佳時機,冉顏有六七成把握能說動父親,要趕快過去才行。
“冉十七,你這是急著去哪兒?”驀地,一個高八度的尖銳的聲音飄瞭過來。
冉顏微微皺眉,回過頭,毫不意外的在右側的小徑上看見瞭冉美玉,當下也沒有功夫搭理她,抬步繼續往前走。
冉美玉哪裡肯放過她,一個箭步,沖上前來,堵住冉顏的去路,怒氣沖沖的看著她,伸出伸手來,“還我簪子!”
冉顏微微抿唇,黑沉的眸子中已經染上薄怒。
冉美玉心中隱隱發顫,但想到冉顏也不能把她怎麼樣,遂又大膽起來,伸手扯瞭扯冉顏身上的衣服,鄙夷道,“你不會把我的簪子賣瞭,就買瞭這等破爛玩意吧!”
冉顏猛的握住冉美玉纖細的手腕,將她向前一拽,另一隻手隱秘而飛快的在她關節處的麻筋上狠狠一捅。
冉美玉驚叫一聲,頓時覺得整個手臂酸麻無力。
“告訴你,我這兩年可沒白受欺負,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冉顏聲音明明輕飄飄的響在耳邊,冉美玉卻覺得從腳底板開始發寒。
冉顏將她往道旁的樹叢裡一推,看也不看一眼,領著侍婢繼續往木香花棚那邊去。
冉顏是跆拳道黑帶,雖然她得運動神經和學醫天賦很不成正比,從小學三年級一直到博士畢業才拿到黑帶,還全賴她對人體瞭如指掌,懂得攻擊人體脆弱處,才僥幸混過關,但對付冉美玉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女,還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