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蹲在灶膛前添火,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看著冉顏手中上下翻飛的刀影,再加上冉顏那張冷艷嚴肅的臉,邵明就覺得頭皮發麻,心道,不就是做個飯,至於這麼認真嗎?
冉顏廚藝學得繁雜,魯菜、川菜、蘇菜、西餐,都粗略的懂一些,均有拿手的幾道菜,對於她來說,做菜就像是解剖一樣,隻要各個方面把握的恰到好處,不怕不出成果。
邵明看著從冉顏手裡誕生的一朵晶瑩如玉的花兒,不禁目瞪口呆,連火都忘記添瞭。
“加柴。”冉顏提醒道,鍋裡還悶著奶湯八寶佈袋雞,火不能斷。
邵明收回魂,連忙加火。
俗話說,吃人的嘴軟,冉顏下定決心,務必要使出渾身解數,一舉攻破便宜師父的味覺。因此做的菜,無論是新意還是色香味,都下足瞭功夫。
吳修和蹲在廊上瞇著眼睛曬太陽,忽然嗅到一股撲鼻的香味,雙眼微微一睜,看向小廚房。裡面刺拉拉的聲音傳來,和著勾人饞蟲的香氣,吳修和狠狠的吞瞭一口口水。
等瞭一刻又一刻,還是沒有要上菜的意思,吳修和癟癟的肚子咕嚕嚕的叫瞭起來,猶豫瞭半晌,躡手躡腳的穿上屐鞋,悄悄湊瞭過去。
吳修和趴在窗子前,深吸這股香氣,又咽瞭口口水,順著縫隙裡偷看。
看瞭半天,卻不曾瞧見灶臺的方向,他心裡著急,正準備沾點唾沫把窗戶紙捅個窟窿,門卻在此時吱呀一聲打開。
吳修和冷不防的還保持著欲戳窗戶的姿勢,兩下相對,吳修和臉不紅心不跳的把手背在身後,幹咳兩聲,道,“廊上太陽大,我過來避一避日頭。”
“師父,用飯吧。”冉顏心裡好笑,同時也覺得自己選擇做菜算是蒙對瞭。
吳修和心中就算再急切,還是要保持體面的,理瞭理自己皺巴巴的衣襟,踱步進瞭廳中。
邵明端著托盤跟隨冉顏身後進去,等到吳修和在席上跽坐,冉顏親自把一道道菜端上幾。
精致的素色瓷盤中,幾片翠綠的“葉子”擁著一簇如玉的花,花瓣繁復,幾乎透明,能清清楚楚的看見裡面淺碧色的脈絡,在這一簇花的旁邊,橘紅色的油爆大蝦,顯得酥脆可口。冉顏道,“這是油悶大蝦。”
另一盤金燦燦的一片,被紅褐色油亮的湯汁襯托著,散發陣陣濃鬱肉香。冉顏道,“這是薑汁熱味雞。”
“這一道是文思豆腐羹。”接著又端出一隻潔白的淺缽,蛋黃色的透明湯中一絲絲細細的白色宛如瞬間綻放的花,從中央向四周散去,其間點綴筍子、香菇,清透美麗。
接下來是一個白色的缽,蓋子掀開,裡面的肉紅色發亮,晶瑩剔透,香味陣陣撲鼻,“這是……紅燒肉。”其實是東坡肉的做法,但大名鼎鼎的蘇東坡先生還未出生,冉顏便改瞭個稱呼。
而接下來奶湯八寶佈袋雞就素淡的多,但濃濃的湯汁,讓人一看之下不由得被勾動食欲。
另外還有幾個開胃的清爽小菜。
菜品雖多,但每一樣份量都不多,比如東坡肉,一隻小小的缽中,隻有小雞蛋大的兩塊,而油爆大蝦也精心跳出大小均勻、賣相漂亮的六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唐朝的食材都是綠色食物的原因,幾道菜做出來的效果遠遠超乎冉顏自己的意料。
“師父,夏日不宜食油膩,因此準備的量有些少,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麼樣的口味,您先嘗嘗?”冉顏對吳修和發直的目光視而不見,雙手遞過去一雙筷箸。
吳修和接過筷箸,立刻便夾淺白色缽中紅得發亮的東坡肉,冉顏心中瞭然,看來這個便宜師父十分鐘愛豬肉。
東坡肉肥而不膩、酥香味美,入口即化,讓吳修和險些把自己舌頭吞瞭進去,吃瞭一口之後,口中津液更勝,口水險些滴瞭出來。但為瞭顧全身為尊長的體面,隻得戀戀不舍的看瞭一眼,轉而去夾薑汁熱味雞。
雞塊被剔瞭骨,每一塊切大小的都毫厘不差,肌肉嫩而不爛,濃鬱的薑味和雞肉香氣融合的恰到好處,吳修和邊吃邊雀躍,心想,自己這個徒弟沒收錯,光憑著這個手藝,就可以橫掃全蘇州,真真是撿到寶瞭!
邵明方才在廚房裡被允許每樣都吃瞭一些,但此時看見桌子上的美食,還是暗暗吞口水。
冉顏親自給吳修和盛瞭一小碗豆腐羹,剛剛準備遞過去,卻聽外面傳來邢娘的叫喚聲,“娘子!”
冉顏看瞭吳修和一眼,道,“師父慢用,我先出去一下。”
這正是合瞭吳修和的意,冉顏若是不在,他幹脆就直接下手抓瞭,哪用得著筷箸這麼麻煩!急的他老人傢心裡面火燒火燎。
待冉顏走出去後,吳修和看著邵明淡淡的道,“你也下去吧。”
邵明應瞭一聲,躬身退瞭出去,心道,廚房裡還有些,要趕快包走,回傢給妹子和老娘嘗嘗!
冉顏出瞭廳堂,看見邢娘正站在院子門口,不斷動著的腳步,顯示出她有些著急。
“邢娘?”冉顏喚道。
“娘子。”邢娘迎瞭上來,目光匆匆掃過冉顏一身隨意的裝扮,道,“殷三娘前來拜訪你瞭,正在廳中相侯,娘子快著些,換一身衣服,莫要失禮才是。”
冉顏想到自己身上肯定有油煙味,也沒有反對,回頭正看邵明出來,便交代道,“你且回去與師父說,我回院子一趟,傍晚再來看他。”
邵明原來以為冉顏與別的貴女一樣高傲,但接觸下來,覺得她雖然形容看起來嚴肅一些,性子倒是不錯,遂對她很有好感,聽聞吩咐,立即回道,“娘子放心吧,我這就去說。”
回瞭院子,冉顏先到寢房中洗過臉,換瞭一套舒適的衣物,墨發松松的窩瞭一個髻,透出些許慵懶隨意的味道。邢娘估計認為隻有溫柔端莊才算好,給冉顏弄得所有裝扮,都不遺餘力的掩蓋她身上冰冷嚴肅的氣息。
冉顏也從來不反對,她不是一個喜歡按部就班的人,從前是沒時間打扮,現在既然有條件,改變一些也很好。
收拾妥當,到廳堂時,看見殷渺渺一襲豆綠色的齊胸紗裙跽坐在席上,墨發挽成一個靈秀的錐髻,上面點綴著幾朵銀色瓊花,白皙的皮膚如上好的羊脂玉,尖尖的下巴連著纖細的脖頸,胸口露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瑩白肌膚,幾縷散碎的發絲被夏風輕拂,調皮的在臉頰上撓動。殷渺渺察覺有人進來,微微抬頭,順手撫瞭撫鬢邊的碎發,看著冉顏輕輕一笑,低下頭放妥瞭手裡的杯子,才優雅起身道,“阿顏。”
這真是一個處處精致典雅的女子!冉顏也不禁在心裡贊嘆,都說殷傢女兒是典范,倒也不是特別死板。
冉顏微微一笑,看著她含著水霧的般的翦水秋瞳,生怕不夠溫柔嚇著她,遂放緩聲音道,“渺渺身子如何瞭?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隻是那日嚇得狠瞭,心裡有些不舒服,倒也沒什麼,這會兒好多瞭。”殷渺渺聲音如人一般柔柔的。
冉顏不禁想起瞭在水榭上時,她滿面笑容的提出要玩捉迷藏,總覺得和現在表現的性子有些出入,不過也不排除當日人多熱鬧,她心情好的緣故。
冉顏目光在她泛著淡淡粉色的指甲上面一掃而過,詢問道,“渺渺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事情?”
殷渺渺淺笑道,“沒有事難道就不能來找你麼?”接著似是想到什麼,垂下眼,傷感道,“阿顏莫要怪我,你知道,我們殷傢的女兒,便是連交友都被管著的,你被冉伯父送到莊子上,他便如忘瞭你這個女兒一般,蘇州城中都倒你是被冉氏放棄瞭的,我……我自然也不能來看你。”
冉顏怔住,她沒想到殷渺渺會如此直接的說出這些。在殷府這樣嚴格的教養下,殷渺渺能坦然說出這樣的話,要麼是當真珍惜她這個朋友,要麼是一種爭取她好感的策略,或者殷渺渺本身對殷府的嚴厲有種叛逆心理。冉顏一時看不透是屬於哪一種。
“世道就是如此,我不怪任何人。”冉顏心想,造成原主到這等淒慘境地的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性子太懦弱瞭,實在不能怨天尤人。
“阿顏和以前不同瞭,日後定然能過得更好。”殷渺渺由衷道。
冉顏聽她說的真誠,便也不再多想,笑道,“但願能承你吉言。”
邢娘端上來兩碟糕點,莊子上不常招待客人,邢娘隻做瞭一兩樣備用,幸虧今早做瞭一鍋,否則現在隻能請客人喝茶瞭。
“阿顏,你的侍婢現在沒事吧?”殷渺渺問道。
冉顏餘光註意著殷渺渺的表情,道,“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瞭,沒有生命危險,昨晚醒瞭一回……也不知道她惹瞭誰,竟是要殺死她。”
殷渺渺嘆瞭口氣,“在殷府出瞭這等事,一下子莫名被害兩人,傢裡面這幾日草木皆兵,真真是讓人心驚,還好晚綠姑娘沒事,否則真不知要與你怎麼交代。”
“渺渺不必自責。”冉顏抿瞭口茶水,抬頭狀似無意的問道,“你的侍婢茶會那日都在你身邊嗎?”
提到那日的情形,殷渺渺臉色有些泛白,道,“前兩日魏娘幫著阿娘準備茶宴,說知禮的人手不夠,便借瞭我身邊一個侍婢去用幾日。沒想到……”
“魏娘?”冉顏回憶瞭一下,發現對這個人並沒有印象。
殷渺渺點頭道,“是阿耶前年納的妾室,阿娘身子不好,阿耶便讓她幫忙管傢中一些繁瑣之事。”
魏娘……那日茶宴上,冉顏倒是沒有註意到這個人。正想著,卻聽見邵明疾呼,“娘子!娘子!不好瞭!”
冉顏朝殷渺渺歉意的一笑,起身走到廊上,看見邵明如一陣風似的沖瞭過來,“娘子,吳神醫被噎住瞭,我幫他拍瞭一會兒,可是情況越來越不好,臉色都有些發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