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血滿衣

冉顏主仆聚在屋內聊瞭一下午,直到小尼姑過來送瞭晚飯才作罷。

用完晚膳後,冉顏早早打發她們都去睡覺,冉顏躺在榻上久久難以入眠。歌藍是個聰慧的女子,不像邢娘那樣感情用事,也不像晚綠粗心眼,可以預見,她早晚能發現這具軀殼瞭裝的已經不是那個靈魂。

冉顏不想與這樣忠心耿耿的人互生猜疑,於是打算告訴歌藍真相,如果她能夠接受,便繼續留下,若是不能接受,冉顏自會給她一妥善的安排,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事情被捅出去。這樣賭博性的事情,冉顏不常常做,可人生道路上總有那麼一兩件事情沒得選擇,有時候就要靠賭。

可今天看來不是個好時機。冉顏隻著一身素白中衣,提著燈籠走到廊上,望瞭一眼已經熄燈的偏房,逕自在廊上跽坐。

時已經入秋,下雨的天氣蚊蟲比平素少瞭許多,冉顏靜靜盯著接天連地的雨幕,心底漸生一絲惆悵,前世的種種宛若雲煙,成為她一個夢,每次在夢中驚醒的時候,都覺得隻身處在陌生世界特別孤獨。

冉顏就著燈籠微弱的光線,入神的盯著自己這雙柔弱無骨的手。從前的那雙手解剖瞭足足一千具屍體,絕不似現在這樣十指纖纖。

不知過瞭多久,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冉顏抬頭看過去,見歌藍手中捧著一件緞衣,正朝她走來。

歌藍在她身邊跽坐下來,將緞衣展開給冉顏披上,疑惑的望向她,仿佛在問:娘子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你也睡不著?”冉顏問道。

歌藍笑著點瞭點頭。

“聊聊吧。”冉顏道。

歌藍頷首,起身匆匆走進屋內,取來瞭紙筆和硯臺。

待到她坐定之後,冉顏道,“你若有什麼話,便問吧。”

歌藍微微詫異,清泉般的眼眸有某種情緒悄悄流動,她靜靜看瞭冉顏一會兒,垂眸鋪好紙張,伏在地上握著筆寫道:奴婢覺得娘子既熟悉又陌生,娘子這兩年可是吃瞭不少苦?

冉顏看瞭一眼紙上的內容,知道歌藍現在還隻是疑惑、猜測,她與從前的冉顏緊密無間,若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這種疑惑定然會更深。

“是吃瞭不少苦,而且還在今年六月份病到臥塌不起。”冉顏緩緩道,沉靜的眼眸與她對視,“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歌藍的神情僵住,一張本就蒼白的臉霎時間面如死灰,不可置信的緊盯著冉顏,仿佛想透過這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看到她的靈魂。

仿佛是辨認瞭半晌,歌藍抖著手急急鋪開紙張,在上面寫道:她沒瞭?

冉顏看著歌藍顫抖的寫下這三個字,心中暗嘆,僅僅憑著兩具模棱兩可的話,便猜到瞭事實的真相,歌藍的聰明還在她想像之上,這次開誠佈公的談話,冉顏顯然賭對瞭一半。

“是,她死於六月初。而我重生於這具身體。”冉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松瞭一口氣,也許是因為死過一次,所以隻求心安,對結果反而不那麼在乎瞭。

歌藍握著筆的手僵在半空,筆尖凝聚的一滴墨水吧嗒滴落在紙上,暈染開成一朵黑色的花。緊接著便是一滴兩滴的水濺落在紙上,歌藍喑啞的聲音響起,在靜謐的雨夜裡顯得尤其刺耳。

冉顏看她瘦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將臉埋在腿上,雙肩不停的抖動著,顯得那樣傷心欲絕。

可以理解,除瞭深厚的感情之外,她犧牲自己的性命換來那個冉顏的存活,就在她還慶幸自己僥幸得以生還,可以再見昔日娘子時,居然發現她受得兩年罪,都是白受,那個人早已經死瞭!

巨大得歡喜,一下子變成瞭悲痛,如何能不哭。冉顏覺得自己很無情,但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早揭露這件事情對歌藍不知是好是壞,同樣對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壞,這隻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罷瞭。

歌藍哭瞭許久,直到連喑啞的聲音都發不出,才擦幹眼淚,直身跽坐,朝冉顏鄭重的行瞭個大禮。

“我將此事坦誠相告,去留皆由你自己決定,若是你想去揭發我便去,但我想說,我不是你那個怯弱的娘子,也絕不會逆來順受。”冉顏看著她,一字一句的道。

歌藍緊緊抿著唇,垂眸重新鋪瞭一張紙,想瞭一下,寫道:既然天意讓您替我傢娘子繼續活,奴婢也不怨您,也絕對不會對您不利,隻是奴婢請求留在您身邊。

她的筆頓瞭一下,又繼續寫:為我傢娘子報仇。

她傢娘子是怎麼病死,歌藍不用深想也知道,那個高氏,一直耍盡手段想逼死娘子,她機關算盡,終於還是讓高氏得逞瞭!

歌藍自從被送進冉府,命運便緊緊的與冉氏嫡女栓在一起,剛開始保護冉顏,也是被情勢所逼,高氏為人謹慎,從不輕易相信別人,而且本身也是個有頭腦的女人,如果要向高氏投誠,歌藍藏拙的話,在高氏身邊隻能永遠做個低賤的侍婢,若不藏拙,以高氏的心性,在得到正夫人之位時必然容不下她。

而冉顏是冉氏嫡女,其母更是滎陽鄭氏出身,要扶持起這樣一個出身高貴的娘子,要比屈居於高氏之下更有前途,也更容易做。

這些也都是後話,最關鍵的是,歌藍開始考慮未來的時候,已經跟隨冉顏三年有餘,冉顏雖然怯弱,對她們這些侍婢卻沒有一絲世傢貴女的架子,脾氣極好,也很相信她,依賴她。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歌藍都沒有背叛的理由。

然而相依為命十幾年,到今天為止,歌藍已經不是當初為瞭自己利益才保護冉顏,她們名為主仆,實際上更像姐妹。

歌藍再次向冉顏行瞭個大禮,請求留下。

“好。”冉顏目光轉向黑暗的雨夜,聲音帶著微微的涼意,“你怎麼對付高氏,我不妨礙,必要的時候也會給予幫助,這是我借用她身體該給的回報,但是也請你記住,你們娘子的死於我半點關系也沒有,如果哪一天讓我發現你做瞭不利於我的事情,別怪我下手不留情……我這個人,從來不勾心鬥角,可如果我想讓死的人,也絕沒有活著的可能。”

歌藍定定的看著冉顏的背影,眼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面前這人明明是娘子,卻又不是,她瞭解的娘子,斷然說不出這種自信而篤定的話來。

靜默瞭片刻,歌藍在紙上寫下兩句話遞給冉顏,遞到她手邊,恭恭敬敬的行瞭個禮,起身將紙筆硯臺送回原處,而後放輕腳步進瞭偏屋。

冉顏展開那張紙,上面的第一句話是:您是個值得奴婢敬仰的人。第二句話是:娘子早些休息。

不是敬仰,而是敬畏吧。對於歌藍這樣的人,如果不能令她效忠,又不至於滅口,那麼隻好死死壓住,直到收服。冉顏微微勾起唇角,把紙者成長條,遞進燈籠中點燃之後取瞭出來。光線一亮,冉顏瞇著眼睛看,黑沉的眼眸中映著一簇明滅不定的火苗。

山風卷起灰燼飄散在夜雨裡。

靜靜坐瞭一會兒,冉顏緊瞭緊身上的緞衣,提起燈籠回瞭寢房。

冉顏一隻腳剛剛踏入內室,立刻敏感的察覺到瞭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是血!

她迅速將腳收瞭回來,疾步往門外退去,才走瞭兩三步,屋內傳來一個冷而虛弱的聲音,“不要怕,是我。”

冉顏微微松瞭一口氣,再次返回,一進入內室,那股血腥味更加濃重,幾乎充斥瞭整間屋子,冉顏微微蹙眉,她對人體再瞭解不過,能形成這麼大血腥氣的,勢必是流瞭很多血。

“你怎麼又弄傷瞭?”冉顏語氣淡淡,把榻邊的燈點亮。雖然早有預料,但是一回身還是被看到的情形嚇瞭一跳。

一襲黑衣的蘇伏拄劍坐靠在窗下,渾身上下佈滿被刀劍劃傷的痕跡,鮮血浸滿全身,衣物貼合在健壯的軀體上,勾勒出身上每一塊肌肉的形狀,身下已經聚一灘血跡。俊美無暇的面上倒是沒有大的傷口,但蒼白的嚇人,泛著幽藍的眼眸也失去瞭光澤。

冉顏蹲在他身邊檢查他身上的傷。

蘇伏卻忽然笑瞭起來,笑聲低啞,卻暢快無比,仿佛得到瞭解脫和救贖,冉顏詫異的抬頭看他,入眼卻是那張蒼白的俊顏上一朵曠世絕美的笑,介於黑暗和光明之間,令人目眩神迷。

冉顏卻皺起瞭眉頭,“誰把你傷成這樣?”

冉顏很不能接受,這具完美無瑕的身體,她還沒有親眼看過便被人弄成這副模樣,破壞這美好的人,簡直是罪該萬死。

“我自由瞭!”蘇伏笑得竭斯底裡,使得身上一些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又重新滲出血液。

冉顏出去打瞭一盆水,從屋內角落裡取來放草藥的箱子,飛快解開蘇伏的衣物,用白疊佈沾著水,擦拭他身上的血,一邊擦一邊往傷口上潑酒,很快上半身便清理好瞭,大的傷口迅速的用酒消毒,而後針線縫合,清理完之後,上瞭傷藥,用幹凈的白佈剪成條裹上。

緊接著,冉顏想也未想的便開始脫蘇伏的褲子,衣帶松開,冉顏的手腕卻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

《大唐女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