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安定居多年,一直也未曾接你去玩,這次我與兄長私下聊天時,提瞭一句,他似乎不曾反對。”冉平裕眉眼和善,笑起來下巴上的肉堆出兩層,像個彌勒佛一般,“隻是恐怕得等你的婚事定下,阿顏同我說說,蕭郎君和隨遠先生,你更中意哪一個?”
冉顏不耐煩談這些事情,但事情已經迫到眉頭,由不得她不想,可這兩個人非要選一個的話……
“我也不知道,三叔覺得誰好一些?”冉顏問道。
冉平裕想瞭一下,揮手令周圍的侍婢小廝離得遠一些,才道,“三叔覺著隨遠先生是極好,阿顏不知,長安那些貴女可都眼巴巴的等著隨遠先生回去呢!”
這件事冉顏也聽冉雲生說過,她實在想不通,桑辰那個四次元的非人類,怎麼會行情如此之高,“為何?”
冉平裕一八卦起來,直如坊間閑婦,攏著袖子湊近冉顏道,半點氣質也無,“阿顏可能不知,崔氏六房兒郎不多,嫡出的更隻有隨遠先生一人,隨遠先生才學廣博,人品高潔,雖五次三番的惹陛下不快,但陛下一向惜才,朝廷亦未收回久久懸空的爵位。更重要的是,隨遠先生上無高堂,亦無妾室……”
冉平裕口不停歇的說瞭一通桑辰的好處,卻隻字未提蕭頌,冉顏有些奇怪,“那蕭頌呢?”
“蕭侍郎……”冉平裕砸吧幾下嘴,遲疑瞭一會兒才道,“你知道蕭侍郎在長安的綽號是什麼嗎?”
冉顏搖頭。
冉平裕一拍大腿,“那就怪不得你會猶豫瞭,蕭侍郎可是坊間人稱‘長安鬼見愁’啊!刑部雖然最大的是刑部尚書,但管事的其實是底下兩位侍郎,蕭侍郎行事雷厲風行,且絕不留情面,但凡他出現的地方,大多都是抄傢、滿門抄斬,要麼就是死人,再加上他‘克妻’的名頭,長安百姓說他身帶煞氣,人見人躲。”
長安鬼見愁?冉顏差點沒繃住笑出聲音來,“我見他處事圓滑,怎麼會這麼惹人厭?”
“也非是厭,而是怕。他為人倒是好的,也極會處事,隻是一旦涉及刑獄便無情的很。”冉平裕也不無惋惜的道,“他傢到也是好的,宋國公另立門戶,不是與蘭陵蕭氏族人同住一處,蕭侍郎總共兄弟三人,現在本傢在歧州,長安的宅子隻有蕭侍郎一人居住……就是聽說快沒人煙氣兒瞭,偌大的院子裡,主仆加起來還不到二十個人。”
怎麼看來,嫁蕭頌都不如嫁桑辰。
冉顏真想狠狠的嘆一口氣,她可以選擇不嫁嗎?沒有情分的話嫁過去也是互相折磨,雖說成親還可以和離,且不說和離能不能成,和離之後可就是二手貨瞭,市值明顯又降低一半。
更重要的是,冉顏根本不想傷害桑辰那麼個心思單純的孩子。
冉平裕看著冉顏的神色,也猜到她對這兩門婚事都不太滿意,苦口婆心道,“隨遠先生這樣的條件可是百年難遇瞭,阿顏莫要讓自己後悔。”
“嗯。”冉顏聲音平平的應瞭一聲,淡淡道,“三叔同我說這些想來也沒有多大用處,最終決定我嫁給誰的,還不是阿耶?”
“你若想好瞭,三叔自然會替你全力周旋。”冉平裕今日過來主要也就為瞭此事。他當年受鄭夫人照拂,托著滎陽鄭氏的關系起傢,才能得到今日蘇州首富的地位,現在鄭夫人去瞭,冉顏又是他的親侄女,自然要多關心一些。
“三叔,且容我想想可好。”冉顏心頭堵悶的厲害,冉平裕能有這份心已經很好瞭,蕭、崔兩傢也不是他能掌控。如果萬不得已非得嫁,冉顏會選擇蕭頌,她對他說不上什麼特別的情分,但蕭頌這樣經歷世事的人心智比較成熟,心理年齡接近,大傢都是成年人,互相又都沒什麼感情可言,談談條件也沒什麼大不瞭。
而桑辰明顯喜歡她的,冉顏可不想在一張白紙上劃出力透紙背的一筆,毀瞭一個大好青年對美好愛情的憧憬。
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冉平裕也不曾逼的太緊,隻笑道,“出嫁是喜事,阿顏可別一籌莫展的樣子,看的三叔都揪心。婚事約莫也就是這幾日得定瞭,冉氏族老們都著急的很,待定下之後,你就與三叔一並去長安玩,回來再準備婚事,或許直接從長安出嫁亦可。”
冉平裕勾畫的未來當真很美好,如果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那的確是一件美事。
兩人又說瞭一會兒話,冉平裕令人將帶來的禮物都送進庵中之後,便領著人離開瞭。
冉顏坐在涼亭裡,看著一群人的背影越來越遠,卻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晚綠想提醒冉顏,卻被歌藍拽瞭一下,在她手心寫:娘子心煩,去拿披風。
晚綠看瞭一眼冉顏微微蹙起的眉頭,便聽歌藍的話,跑回去拿披風。
天色越發暗瞭,影梅庵大門處守夜的衙役點瞭燈籠,微弱的光透過竹林影影綽綽的照進亭內。冉顏看著從自己口中冒出的霧花出神,周身的冷意令她心裡稍微平靜瞭一些。
冉顏若知道有人要害她,逼迫她,大不瞭就是殺人滅口,可現在逼她的冉氏全族,她總不至於為瞭這個事情,就滅瞭冉氏所有人,或者弄死桑辰和蕭頌吧?
這個時候,冉顏覺得自己很無能。不過事在人為,就算到瞭事情的最後,也絕不會放棄,這是冉顏一貫的處事原則。
再想想吧……
晚綠氣喘籲籲的返回來,把燈籠遞給歌藍,抖開披風披在冉顏身上。
深紫色的暗花緞子,脖頸處有一大圈黑色的貉子毛,將冉顏一張冷艷的面容映襯的愈發高貴清冷。
黑夜竹林間,一盞泛著橘黃光線的燈籠照亮這一小塊地方,冉顏靠在欄桿邊,久久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晚綠想到冉顏身上還有傷,實在忍不住,方欲開口提醒,便聽聞一個磁性的聲音從小徑上傳來,“夜深露重,十七娘怎的還在這裡?”
冉顏回過頭,看見蕭頌一襲紫色廣袖常服,墨發披散,負手立於石徑上微微蹙眉看著她,俊美的面上仿佛與平時見到的偽裝有細微的差別。
“蕭郎君。”冉顏看見他,隻平淡的喚瞭一聲,也沒有要起身招呼的意思。
蕭頌看她這副模樣,不禁笑道,“在下近來似乎也沒得罪十七娘,怎麼見到在下就生氣?”
冉顏微微一愣,因著方才與冉平裕說起婚事,乍一見到蕭頌,心裡是有些不大爽快,可這點不爽快若非他提醒,自己還真的沒有察覺到。
想到蕭頌的幫助,冉顏起身沖他行禮道,“是兒無狀,請蕭郎君見諒。”
蕭頌見她微微發紅的瓊鼻,迅速移開眼神,道,“沒什麼,是在下唐突瞭,夜漏更深,天寒露重,十七娘也早些回去吧。”
他微微頷首行禮,見冉顏似乎也沒什麼要說的,便轉身順著石階繼續向上走。
冉顏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忽然開口道,“蕭郎君。”
蕭頌頓下腳步,回頭等待她繼續說話。冉顏頓瞭一下,道,“多謝蕭郎君仗義相助。”
“仗義嗎……”蕭頌喃喃重復瞭一遍,旋即道,“事情可以一而再,卻不可再而三,十七娘應當明白的吧。”
“多謝蕭郎君提點。”冉顏欠身。
蕭頌再次頷首,轉身往上走,影梅庵門口幾個衙役看見蕭頌過來,立刻拱手行禮,他低低說瞭句什麼,便有個衙役飛快的跑瞭下去。
冉顏忽然想到蕭頌曾經說過,她幫劉刺史破瞭這個案子,便會答應她兩個條件,就算救蘇伏算掉一次,可還有一次啊!
“蕭郎君。”冉顏再次叫住他。
蕭頌停住腳步,“十七娘有事請講。”
“你若是不忙的話,是否可以聊聊。”冉顏道。
蕭頌微微彎起唇角,“忙,但也可以不忙。”
他說著,緩步走下階梯轉入亭中,一雙明亮的眼眸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晚綠和歌藍往後退瞭幾丈。亭子裡隻剩下兩個人,冉顏想瞭一下,覺得直奔主題有點太傷體面,於是打算循序漸進,“我為瞭案子受傷,算不算工傷?”
蕭頌垂眸看著她平靜的神色,心裡覺得有趣,劍眉微挑道,“工傷?”
“因公受傷。”冉顏草草解釋瞭一句,繼續道,“不知蕭侍郎是否記得,說過案子破瞭以後答應我兩件事情,現在雖然案子還未破,但我也很盡心盡力,現在想提前與蕭郎君商量一下要求,不過分吧?”
“嗯,說罷。”蕭頌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冉顏道,“我想請蕭郎君與我先定親,待事情緩一緩之後再退親。”冉顏見他明顯有些錯愕的表情,連忙解釋道,“我知曉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這麼做……對你來說是有些不公平……”
“呵呵。”蕭頌看著她以鎮定從容的姿態卻胡亂解釋,不禁笑出聲來。
笑聲中含概的情緒有些復雜,冉顏一時無法分辨。
“原來你在為此事煩惱。”蕭頌站起身來,沉吟道,“跟我定親……看來桑隨遠很不得你心啊!還是說,你心裡其實有瞭別人。”
蕭頌這麼問,卻並未打算得到冉顏的回答,笑笑道,“安心吧,此事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冉顏愕然的看著他,聽他話中的意思,是不需要跟他定親,也不需要跟桑辰定親,“你已經解決瞭?”
“唔,嚴格來說還有一半沒解決,明日我抽空去冉府拜訪一下,無需擔心。”蕭頌話雖這麼說,神色中卻看不出任何關懷的情緒。
冉顏點瞭點頭,想到他之前說過,親事是蕭氏老太太提的,他也許也不喜歡她。順手幫她解決點困難罷瞭,隻是他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幫忙吧,“你為何要這樣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