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蘇州第一美人”基本都是州學那些生徒無聊之餘整出的玩意。
評選的條件也不是光看長相,才學德行傢世缺一不可,另外就是要看求親人數的多少,這些年裡,整個江南道、淮南道有名望的世傢求娶齊六娘的多不勝數,可畢竟隻是地方上的氏族,根本比不上博陵崔、蘭陵蕭的一星半點,這兩傢同時求娶冉顏,在蘇州城已經引起巨大轟動,“第一美人”的位置目前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
這一切,冉顏原本一無所知。
冉雲生立在窗前笑意盈盈的落上窗子,“阿顏,你可聽見瞭?”
“嗯。”冉顏應瞭一聲,跽坐在幾前,撐著腦袋仰頭看他,“看起來十哥果然很不喜歡齊六娘啊?這麼幸災樂禍。”
冉雲生也不否認,甩開袖子在另一張幾前坐下來,“阿顏婚事大約也就這麼定下瞭,至於這些虛名,也沒有大用處,桑先生不會在意這些,至於齊六娘……長安多少人以愛慕的名義要求我做她們的情人,她也沒什麼不同,甚至更虛偽,在我心中她與我傢阿顏不能相提並論。”
冉顏微微一笑,這一番話說起來很輕松,可冉顏知道,冉雲生定然也過得不容易,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會不會有哪個名門貴女用權利威脅他?雖說這個事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但總會多許多困擾吧。
兩人說著話,飯菜很快便上來瞭。
“這傢的鱖魚臛和金齏玉?是全吳地最好的瞭,阿顏可要好好嘗嘗,日後到長安便再難吃到真正新鮮的鱖魚和鱸魚。”冉雲生道。
送菜的小二聽見冉雲生的誇贊,歡喜道,“鄙店的這兩樣羹肴,定然當得冉郎君誇一個好字,這鱖魚和鱸魚是中午才送來的鮮貨。您幾位慢用。”
冉雲生笑著與小二打趣兩句,才開始動筷箸。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所謂鱖魚臛,也就是鱖魚羹,鱖魚的鮮美可比河豚,特別喜歡藏身於水底石塊之後,或繁茂的草叢之中,所以很難捕撈,現在又是秋冬季節,鱖魚潛在深水過冬,比平時更加難得,這小小的一碗鱖魚臛幾乎可以換一匹上等的綢緞瞭。
“春天才是吃鱖魚的好時節,秋季價貴且又不肥美,但比起長安,還是勝在新鮮又實惠。”冉雲生嘗瞭幾口,便放下羹勺,“長安的鱖魚臛,一碗價錢足以夠普通人傢過上一年瞭。”
即使在蘇州也沒便宜到哪裡去,冉雲生很會賺錢也很能揮霍,但他不是對誰都肯一擲千金,冉顏知曉他的為人,所以便也不願責怪他鋪張浪費。
“這道金齏玉?,是鱸魚烹調之最,阿顏嘗嘗,別處再也找不到如此好手藝瞭。”冉雲生極力推薦,“隋煬帝一生極愛這道菜。”
“金齏玉?”並非是單獨的一道菜,而是鱸魚與蓴羹的組合。主菜是用細切的鮮鱸魚和菰菜攔以調料曬制而成,鱸魚鮮白如玉,菰菜嫩黃如金,因而得名。
蓴菜作羹滴翠冰紫,配以雪白的鱸?,再配以各種色彩的菜作料,味美、色澤鮮亮美麗,最受文人雅士喜愛。
這道菜在現代已經失傳,冉顏饒有興趣的看瞭一會兒,而後才夾起一塊品嘗。
果然名不虛傳,冉顏可謂遍閱中西菜肴,卻也不得不由衷贊嘆,“十哥,我原本也不知這道菜的美味,日後去瞭長安,想念起來可都怨你。”
本是一句玩笑話,卻惹的冉雲生一陣憐惜,冉氏那些庶女又有哪一個沒嘗過這道菜的美味?隻有冉顏在很小的時候吃過,時隔多年,早已經不記得味道瞭。
兩人笑語晏晏,一頓飯吃的很是歡暢。
冉顏將將放下筷箸,準備歇一會兒便走,卻聽房門砰的被打開,幾個少女雀躍的聲音傳來,一個高八度的聲音滿是驚喜道,“十哥,果然是你!”
為首的正是冉美玉,後面還跟著六七個同齡少女,門外還有四名年輕郎君。那幾人本是懶懶散散的模樣,一看見冉顏的側影,憊懶之氣一掃而空,立時伸長瞭脖子。
冉顏神色淡淡的任由晚綠幫她戴上冪籬。
冉雲生與那些人見禮,分散掉一些註意力。
冉雲生對冉美玉這樣沒有禮貌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瞭,卻還是不由得皺眉道,“今日虧得我隻是同阿顏用膳,萬一若是與人談生意,你這樣莽撞豈不有失體統?”
“十哥,我隻是聽見你的聲音一時高興嘛!”冉美玉顯然未把冉雲生的話放在心上,抱著她的胳膊搖晃。
門外倏地探進來一個小腦袋,明艷的面上盡是不滿,扁著嘴道,“不許搶我阿兄!”
冉顏覺得也沒自己什麼事兒,便站在角落裡看熱鬧,誰知冉美玉頓時將矛頭對準瞭她,“搶你阿兄的可是另有其人!”
一群人目光都直直看向冉顏。
冉雲生冷下臉來,“十八妹好歹是大伯之女,還請顧忌一下冉氏的體面。”
在這麼多人面前姐妹相爭,讓人傢看笑話,真虧的冉美玉能做的出來。冉顏很難相信,高氏那樣一個懂得分寸進退之人,竟然能交出冉美玉這樣的女兒……也許,冉美玉的智商是遺傳冉聞吧。
冉美玉臉色一僵,也知道自己太過分,所以不曾頂嘴,隻是滿眼委屈的看著冉雲生。
畢竟是自傢人,冉雲生也隻好給她一個臺階下,嗔怒道,“你看你,成日在外面瘋玩,真是不像話,日後可不能調皮任性瞭。”說罷嘆瞭口氣道,放緩聲音道,“你這是約瞭朋友宴飲吧?稍後讓彭老板把花銷記在我的賬上,明日我會派人來結算。早些回去,莫要讓大伯擔心!”
冉雲生這麼說,之前的話都隻能算是兄長對妹妹的說教瞭,即便外人聽瞭也不算沒臉,冉美玉收起滿臉的委屈,笑道,“就知道,十哥最好瞭!”
冉韻撇撇嘴,道,“我不玩兒瞭,我要跟阿兄先回傢。”
“也好。”冉美玉也不喜歡到處帶著一個小丫頭,轉身與一群不知哪裡的朋友一並離開。臨走前還隱秘的狠狠的瞪瞭冉顏一眼。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白:冉府可是我的地盤,看我怎麼收拾你。
“哼,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女人教養出來的,交的都是些什麼人!”冉韻哼哼著,轉而又向冉雲生道,“那些個多半都是高氏戚族,阿兄把錢花在他們身上真是浪費。”
冉雲生彈瞭一下她的腦殼,寵溺道,“人小鬼大!”
“十七姐。”冉韻朝冉顏微微欠瞭欠身。
以前冉韻不喜歡冉顏,一來是因為冉顏的性子太懦弱,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二來是因為覺得冉顏和別人都一樣,不過是想占便宜。現在冉顏與崔氏有瞭婚事瓜葛,又與蕭氏郎君交好,卻還是願意和她阿兄在一處玩,這讓她的看法改觀瞭一些,遂也就客氣瞭一些。
冉韻人雖小,但看多瞭冉氏族人恬不知恥的伸手問她父親要錢的嘴臉,那些族姐、族妹,與她交好,又多半是為瞭撈點好處,有時候分的不平均瞭還落下話柄,惹另外一些人不快,這次回來,她比以前懂事多瞭,卻更不耐煩招呼那些姐妹,索性做起一隻鐵公雞,任誰都甭想從她這裡扣出去半文錢。
冉顏微微回禮。
冉雲生道,“我們回傢吧,養足瞭精神,後天中秋吃完團圓飯,我帶你們兩個去平江,這次可是準備的極好。”
平江……冉顏對那裡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不過也不願意掃興,便道,“好。”
幾人坐上馬車,穿過東市的主幹道,往冉府去。
大街上不許縱馬,車子晃晃悠悠的穿過街道,冉顏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瞭過去,靠在車壁的腦袋左搖右晃,看的冉韻一陣竊笑,時不時的拿發梢去瘙癢她的鼻子。
冉雲生瞪瞭冉韻一眼,起身坐瞭過去,將冉顏的頭輕輕擱在他肩膀上。
冉韻用腳蹬著冉雲生的膝蓋,老氣橫秋的小聲道,“阿兄,姐姐們可都快嫁人瞭,以後你若是太想疼愛誰的話,不如疼一疼被你棄如敝履的親妹妹,我還小,阿兄完全不必有顧慮。在沒有嫂嫂以前,我可以勉為其難的忍受一下。”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冉雲生瞪著眼,壓低聲音道,“再胡言亂語,揍你的時候你可別喊!”
冉韻有恃無恐,自傢哥哥是什麼性子,她太瞭解不過瞭,每次揍她的時候,根本下不去重手,她隻能勉為其難的配合,嚎上兩嗓子。
不知睡瞭多久,馬車微的一晃,冉顏迷迷糊糊醒瞭過來,含糊道,“到地方瞭?”
冉顏昏昏之中覺得車裡氣氛有些不太對勁,揉瞭揉眼睛,一睜眼便瞧見斜對面一張硬朗的俊臉,當下被唬瞭一跳,不禁左右看看,發現冉雲生還在身邊,不禁疑惑道,“十哥?”
冉雲生解釋道,“是這樣的,大伯得知蕭侍郎公幹完畢還要在蘇州逗留兩日,便請他去府中一並過中秋。適才路上相遇。”
“十七娘睡相可不怎麼好。”蕭頌面帶微笑,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冉顏稍稍整瞭整形容,頷首道,“見過蕭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