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是打定主意要把握好這次長安行的機會。她一旦定下心來,便拂去瞭心中的浮躁與不安定,努力在大唐為自己打拚一片天下。
當日在影梅庵中,與劉青松一席對話,讓冉顏忽然明白瞭許多事情。她不喜歡瀉汪噩噩的活著,既然讓她帶著記憶再活一回,她必須得把自己所長發揮到極致才不枉走這一遭!
安下心來的冉顏,自然不會像在蘇州那樣放任自己,至少她不會再沖動的在根基未穩的情形下去驗屍。
冉顏不打算改變整個大唐對仵作行業的看法,而是準備采用迂回戰術,先用別的才能將自己撐起來,得到人們的尊重,然後再慢慢滲透。
然而,醫生在唐代的社會地位也不高。藥王羽思邈原以文名世,極有才學,魏征奉詔修撰齊、粱、陳、周、隋五代史恐有遺漏,屢次造訪剁思邈,孟冼、盧照鄰等人也常常向他問學,然而就因為擅醫術,而被歸為“技流“大約意思就是有一技之長的人。而方技在這時候是最不受重視的。
“朝野之士咸恥醫術之名,多教子弟誦短文,構小策,以求出身之道,醫治之術,闕而弗論”。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論朝野,所有的士人都全都以學習醫術為恥,大都教授後輩讀短小精悍的文章 ,架構策論,來尋求好的出頭方法,至於醫術,就棄之不論瞭。
這便是唐朝的風氣羽思邈尚且如此境地,冉顏一個人的力量也顯得如此渺小,不足一提。
那用什麼來撐起她的聲名?
唐朝重儒學,尊重那些能做一手錦繡文章 、或吟誦出好詩之人可這兩項偏偏是冉顏的弱項根本不足以臨場應付。
整整考慮瞭兩三個時辰,也沒有多少頭緒。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晚綠、歌藍和邢娘開始給冉顏梳妝,因是傢宴,便沒有打扮的太過隆重,一個簡單朝雲近香誓,別著兩支翠玉慧因著冉顏喜好紫色,所以紫色衣物最為精致,其餘的無論衣料還是做工,都略遜一籌。
“上回十郎不是給娘子做瞭一大箱衣物麼,去那裡挑一挑?”晚綠詢問邢娘的意見。
邢娘斟酌瞭一下,還是沒有采納挑子在蘇州做的一件水藍色謙刺繡忍冬紋短襦,一條紗羅銀絲繡花披帛,“這件衣裙料子不錯,花紋樣式也別致,娘子便穿這個吧。”
邢娘挑的這兩件衣物顯得素氣瞭一些,倒是很合冉顏心意,但晚綠便不明白瞭“不是說打扮的越是隆重,便顯示出對人的尊重嗎?娘子怎麼穿這個?”
晚綠心直口快,這也是她的優點,不懂就會問,絕不藏著掖著。
邢娘看瞭外間一眼,壓低聲音道,“說句不好聽的冉氏一大半的人都是靠三郎養活,羅氏雖然嘴上不說但她許多年也不去蘇州一回,顯然對此頗有微辭。這隻是傢宴而已涉及不到顏面,娘子若穿的太過招搖奢華,羅氏能高興?”
奢華的都是她傢的銀子啊!誰能樂意。
晚綠恍然大悟,羞散道,“原來如此,奴婢可得好好學學規矩瞭。”
邢娘認同的點點頭,“多知道規矩少吃虧。”
歌藍一直認真聽著,邢娘本就是鄭氏身邊教導規矩的阿姆,在蘇州,冉顏根本足不出戶,她的存在壓根沒有派上用場,到瞭長安之後,才從邢娘身上知道,什麼叫做出身大傢。
幾人服飾冉顏裝扮好後,確認瞭好幾遍才放心。
不能奢華,就一定要盡所能的精致,讓人一眼看得出在梳妝上面是下瞭極大功大的,這才算好。
剛剛整理完畢不到一刻,前院便來人請瞭。
來的侍婢著一襲碧裙,十分瘦削,頭發在兩邊挽著雙丫鬃,瘦長臉,齊齊的劉海兒幾乎遮住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
這侍婢給人第一眼的感覺,便是“細“細長的身材,瘦瘦的臉,連眉眼都是細細的,不漂亮,但整體合襯,舉止端莊,倒也不俗。
“奴婢迎香,受大人差遣,前來請十七娘去赴接風宴。”迎香緩緩欠下身。
“不必多禮。”冉顏淡淡道。
迎香不著痕跡的打量瞭冉顏一眼,退至道旁,伸手道,“十七娘請。”
冉顏微微頜首,便順著小路向前走,迎香一直稍微落後冉顏一些,卻總能在要轉彎的地方,提前指引。
很快便到瞭地方,冉顏來的不早不晚,與冉雲生恰好一同到宴廳門口。冉顏便落後他半步走瞭過去。
廳內,冉平裕一身灰色佈袍,早已經懇坐在主位上,在他旁邊的席上蹲坐著一名韻致的美婦,乍看見她,饒是冉顏對人的相貌並非常不註重,也不由頓瞭須臾。隻見她三千青絲梳成一個華麗雍容的半翻鬃,上面飾以一簇金色牡丹花,花瓣輕薄,卻很大一朵,亦無以倫比的精致,一張容華猶存的臉,讓人一看便知憑著冉平裕的容貌,為什麼會生出冉雲生這樣的兒子。
“十七娘阿顏,見過三叔伯,三伯母。”冉顏欠身見禮。
“阿顏身上的傷可好瞭?”冉平裕關切的問道。
冉顏道,“勞三叔伯掛心,已經痊愈瞭。”
羅氏朱唇邊噙著淡淡的疏離的笑意,不熱絡,也不失禮的介入他們的談話,“十七娘不必多禮,請坐吧。”
冉顏便道瞭聲謝,便坐到左手側的第二個位置去瞭。
“十郎,快來讓母親瞧瞧,怎的消瘦的厲害?”羅氏看見消瘦的冉雲生,不禁心疼起兒子,聲音頓時溫和百倍。
“旅途向來如此,父親不也是受瞭一圈麼?”冉雲生笑道。
羅氏看也不看冉平裕一眼,哼聲道,“他江身肥膘,再瘦個三五圈還差不多。”
冉平裕輕輕的咳瞭一聲,轉移話題道,“阿韻呢?怎麼這會兒還沒回?”
提到冉韻,羅氏目光不含的從冉雲生身上移開,有些慍怒道,“這個丫頭就知道成日的往外跑!一大清早便去琳瑯齋,到現在還沒回來!”
琳瑯齋是冉平裕名下的玉器店。琳瑯,是指精美的玉石,曾有人用“琳瑯滿目”形容瑯驟王氏多出美男,美人如玉,美玉配美人,這個名字倒是十分討喜。
正說話間,冉美玉一見淺黃色對鳥菱紋綺地乘雲繡衣領著幾名侍婢進來,朝上座盈盈一拜,“十八見過叔伯、伯母。”
冉美玉不穿紅色,少瞭幾分張揚,多瞭一些溫婉,放在一群北方女子之中,當真很有江南碧玉的樣子。
“美玉來啦,無需多禮,坐吧。”冉平裕道。
羅氏依舊是不咸不淡的客套瞭一句。
這會兒,除瞭冉韻,該到的人都到齊瞭。冉平裕便道,“我們先用飯吧,不等阿韻瞭。”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冉美玉瞥瞭冉顏一眼,見她形容憔悴,微不可查的哼瞭一聲,埋頭吃飯。
食不言,而且是分桌而食,宴廳中一時靜默下來,隻有偶爾碰著碗筷的輕微聲音。
用晚飯後,由侍婢端上茶水漱口,羅氏便輕聲細語的詢問起冉雲生路途上的事情。
從言語間,冉顏聽出羅氏對她印象似乎不佳,遂也識趣的沒有跟著摻和,兀自垂眸喝著茶。倒是冉美玉混的如魚得水,羅氏雖也未表現出對冉美玉有什麼好威,但偶爾也會搭上一兩句話。
邢娘心知娘子一向沒什麼嘴上功夫,卻也隻能暗暗著急瞭。
歌藍心中微微一動,飛快的將桌角的杯盞插落在地。
清脆的碎瓷聲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歌藍悄悄扯瞭扯邢娘的袖子,給她遞瞭個眼神。
多年的合作,邢娘自然瞬間就明白瞭她的意思,連忙起身行禮道,“老奴不慎碰掉瞭瓷盞,請郎君和大人責罰。”
冉平裕笑呵呵的道,“邢娘不必如此,不過是隻杯盞罷瞭,快快請坐。”
見冉平裕竟然如此客氣,羅氏不禁打量瞭邢娘幾眼,見她五十歲上下,一身幹凈簡單的墨綠色褙子,微微花白的鼻發梳理的一絲不茍,舉止形容自然帶著一股大氣,便是連請罪亦未曾失瞭氣度,不似一般的下人那樣畏畏縮縮。
“您是……邢娘吧?”羅氏根本認不出來,這些年邢娘居然老的這麼多!
邢娘微微動容,蹲身道,“回大人,正是奴婢。”
羅氏神情激動,連忙親自上前將她扶起,還不忘嗔怪冉平裕道,“怎麼能如此怠慢嫂子身邊之人呢!”
說著便讓人擺席位,卻被邢娘阻止瞭,“夫人折煞老奴瞭!老奴再如何都是奴婢,豈敢與主子同席?這不合規矩。”
羅氏自是知道,方才那個茶盞落的躥驍,當時她隻以為邢娘因為她怠慢瞭十七娘,而心生不滿,因著鄭氏的大恩,她自然要給幾分顏面,眼下看來,邢娘極重規矩,而且也很懂規矩,知進退,即便是表示不滿,也值得她尊重。
冉美玉恨的牙癢疙,瞪想冉顏的時候,卻分明看見歌藍沖她隱秘且挑釁的那一笑。
而從始至終,冉顏都事不關己似的自顧喝著茶,隻剛剛在邢娘出去請罪的時候,坐直瞭身子,想要出言求情,卻被歌藍輕輕拽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