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瞪瞭晚綠一眼,直著身子讓她梳頭,自己則繼續包帕子。
等她十分認真的在上面系瞭個蝴蝶結,忽然覺得,自己這麼鄭重會不會顯得太重視瞭……想著,飛快的解開。
冉顏垂眼看著妝臺上一塊單薄的白疊佈帕子,心又覺得,果真如晚綠所說,禮太輕,如此想罷,於是又仔細的包上。
如此反覆瞭幾回,晚綠終於忍不住瞭,“我的娘子,您說您是包還是不包,給個痛快話,奴婢看著累得慌。”
冉顏動作一頓,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件事辦的太優柔寡斷,當下將包好的帕子放到瞭一邊。
頭發剛剛梳好,歌藍和邢娘便捧著衣物和其他一些用物進來。
邢娘方才問晚綠娘子的行程,見晚綠支支吾吾,便就猜瞭兩分,不過她也未曾說什麼,幫冉顏整理出一套合襯的衣物,給她換上。
用完早膳之後,冉顏便先去瞭前院與冉平裕說明去向,便領著晚綠和歌藍在內門道上馬車。
臨出門的時候邢娘囑咐道,“娘子到瞭平康坊,從面朝朱雀大街的北門進去,靠近東市的東南隅,多妓人聚居,娘子傢還是莫要沾邊的好。”
冉顏心中頗為感動,邢娘便如母親一般,嘴上絮絮叨叨的反對,隻不過是出自關心,真到瞭不能反對的境地,卻還是會出言提醒。
平康坊距離皇城隻隔瞭一道朱雀大街,和崇仁坊夾道南北。
地方各方鎮駐京辦事處叫做進奏院,崇仁坊內有進奏院二十五個,而平康坊內有十五個。
每年考生和選人少則數千,多至數萬人,雲集京城赴選應舉,上述兩坊“因是一街輻輳,遂傾兩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因此平康坊靠近東市的東南隅,私妓聚集也不奇怪。
而靠近皇城的北邊,則是大宅林立,秘書監褚遂良也住在平康坊,與蕭頌的府邸隻相隔瞭幾戶人傢。
“蕭郎君怎麼會選擇這住在這個坊。”晚綠一聽說平康坊私妓館聚集,不由得有些疑惑,因為以蕭頌的傢事和官位,重新擇個地方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難不成是為瞭嫖妓方便?冉顏想想又推翻瞭,褚遂良總不能也是為瞭方便行事吧。
蕭頌的府邸很容易找,馬車從平康坊的北門進入,順著大道直走到最西便是瞭。
冉顏在門口剛剛下車,便見到正出來的門房倏然睜大瞭眼睛,不可置信的道,“是個小娘子!”
說罷他捅瞭捅旁邊的傢丁,急促的道,“快看啊!居然是個好看的小娘子!”
幾個傢丁轉頭看過來,也是瞠目結舌,並非是驚艷於冉顏的美貌,而是僅僅驚訝於她的性別。這麼些年來,外面把他們郎君“克妻”傳的離奇,說是蕭侍郎的府裡連一隻母蚊子都能被克死,這麼扯淡的事情,偏還就是大傢都信!但凡是個娘子,無不退避三舍。
門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小娘子,這裡是蕭鉞之蕭侍郎的府邸,您沒走錯地方吧?”
“正是找的蕭侍郎,沒走錯地方。”晚綠接過話道。
門房輕聲慢語,生怕大點聲音把人嚇著瞭,“您先進來坐。”
冉顏頷首道謝,隨著他去瞭門房旁邊一個茶室裡。
這是待客的正常程序,一般都是先將客人迎入門房坐著等候,仆婢去通知主人,如果身份相等又比較受歡迎的客人,主人會親自過來迎接。
冉顏在茶室坐下,一個小廝過來上茶,上完茶,躬身道,“這位娘子,我傢郎君去上朝瞭,到晚間才會回來,您若是有事情,不妨與劉醫生說,或者留下書信,小的代為轉交。”
“勞煩通報劉醫生。”冉顏道。
待那小廝退瞭出去,晚綠小聲道,“娘子,奴婢覺得府裡的人眼神都怪怪的。”
不是怪,而是他們的驚愕全都無法掩藏的從眼中流露出來。
等候許久,剛剛開始冉顏以為蕭府太大瞭,走過來需要一段時間,但快到兩刻的時候,冉顏有些不耐煩,正欲讓晚綠去喚小廝過來,她留下書信就走,卻聽見外面急匆匆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在外面聽頓瞭一下,扣瞭幾下門,才推門進來。
風夾著雪襲入屋內,冉顏不由瞇瞭眼睛,待到適應瞭一下,睜開眼,卻看見蕭頌滿身雪花的站在門內,眼中掩不住的喜色,“阿顏。”
“你怎麼回來瞭?”冉顏奇怪道。
蕭頌拍瞭拍身上的雪花,隨口道,“我剛剛出官署,準備去城東辦案,因著下瞭大雪,我回來加件衣服,沒想到你竟然來瞭。”
這個藉口真是找的無懈可擊,找不出破綻,但不知道為什麼,冉顏能感覺到他在說謊,卻也沒有拆穿他,隻道,“我隻是過來還大氅,順便感謝你。”
“去廳內坐吧。”蕭頌道。
冉顏遲疑瞭一下,點點頭。
蕭頌看瞭一眼茶室裡似乎剛剛升起來不久的炭盆,問道,“可冷?”
“還好。”冉顏如實回答。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冷,後來火盆裡的炭火漸漸旺瞭,又暖瞭些。
“因著府裡平常無人過來,又剛入冬不久,也就不曾準備許多。”蕭頌說著接過小廝遞來的傘,順手幫冉顏撐瞭。
“你這樣耽誤時間,不會有人告發你吧?”冉顏問道。
傘下,兩人隔瞭一拳的距離,但並不影響蕭頌的好心情,他笑道,“快到午時瞭,有些官員都回府用膳,沒有大礙的。”
蕭府並沒有想像中的大,與冉平裕的府邸差不多,府內被大雪覆蓋,隻掃出一條主幹道,兩旁都是白白厚厚的雪,並沒有人打理。越往裡走,更有些角落裡已經荒草叢生。
而且一路上竟隻見到一個小廝,府裡的房間不少,但大多數都是房門緊閉,好像很久都沒有人居住的樣子。
蕭頌察覺到她的目光,便解釋道,“父親還在長安時住的是永興坊,現如今是大兄與大嫂住著,我住那邊不方便,就搬出來瞭。”
兄弟住在一處,各住各的院子,能有什麼不方便?約莫還是因傳煞氣太重,遭人嫌棄瞭。尤其蕭頌的大兄娶的是襄城公主。
傳說襄城公主性子極好,本來應該和駙馬一起住公主府,但是她覺得出嫁從夫,所以便在舊宅原有的基礎上進行瞭改建。公主性子好是一回事,但作為一個命格不好的人,也得有點自覺性才行。
“舒娘呢?”冉顏忽然想起蕭府有且僅有的一個女人。
“唔……”蕭頌沉吟一下,回憶道,“聽你提起,我才想起來,約莫有兩三個月沒見著她瞭。”
實則,兩三個月前就被發配歧州與老夫人“敘舊”去瞭。
進瞭一處凹形的院子,院的邊角有一個兩層閣樓,比普通的閣樓要大上許多,若是登上閣樓,就會發現,這裡與府外的道路隻隔瞭一道墻。
這是蕭頌的書房。一般官員的書房都存著重要文件,怕是任誰也想不到,蕭頌會把這麼重要的一個地方設在大路邊。
蕭頌隨意的與冉顏說著這些,引領她進瞭廳內。
一進門,冉顏便發現屋內是暖和的,早就燒瞭六七個火盆,也顯然都剛剛燒瞭一會兒。
冉顏讓晚綠把昨日烘幹的大氅遞放在幾上,又伸手探進袖袋裡,想把帕子掏出來,但遲疑瞭半晌,卻還是沒好意思拿出手。
蕭頌令人送進來茶具和火爐,挽起袖子煮茶。他煮茶的動作灑脫利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不同於普通儒士的講究雅致。
紅彤彤的火光映照著他完美的輪廓,幞頭剛剛進屋的時候已經取下,露出略微有些濕的黑發,有幾縷散落下來,搭在光潔的額頭上,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有一個發梢上墜著一滴水珠,欲落不落。
歌藍和晚綠都很奇怪,難道蕭府就沒有會煮茶的小廝?歌藍倒是會煮茶,但這是在別人府中,她也不便出這個頭,所以隻是與晚綠對視一眼,便又垂下瞭眼。
“上次見你也不愛加香料。”蕭頌遞給冉顏一盞茶,修長而蘊含力量的手襯著淺褐色的茶盞,有一種古樸的韻味。他接著道,“我也不喜歡在茶裡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府裡並沒有備下。”
冉顏淡淡一笑,抿瞭口茶,頓時有些驚訝,蕭頌煮茶的功夫居然比前世那些專煮功夫茶的師父不差!要知唐朝茶道與之後還有許多不同,一般都加上香料煮茶,單純煮茶的人本就少,能煮的不錯的人就更少瞭。
“如何?”蕭頌笑容燦燦,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幹凈清爽。
“很好。”冉顏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微微一笑。
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郎君,劉醫生問您,是否要準備午膳。”
其實劉青松的原話是:問他請不請人傢吃飯,要請的話,問他收錢。
因為蕭頌一般也都在官署裡用膳,府裡隻發下人的月俸,至於享受用品,都是劉青松自己掏的錢,照他自己的話來說,那可都是真真的血汗錢。
“去準備吧。”蕭頌道。
有客人在,而且還是難得一見的女人,小廝自然也不敢提錢的事,便應瞭一聲,下去吩咐廚房做飯,錢的事兒,事後在提一提吧。
“多謝你對我十哥的照拂,我這就不耽誤你時間瞭。”冉顏直身,向蕭頌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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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諸位不要奇怪送帕子的事情,其實在宋代以前,禮教還沒那麼森嚴,送帕子什麼的,並不代表“定情”,大約也隻是表示感謝,比較有好感,或者比較崇拜,之類的這些。
阿顏約莫也不知道送帕子定情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