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程風死咬著內情不肯說,又不好動刑,他雖然隻是竇傢一個庶子,但蕭頌本身出身世傢,對大傢族知之甚深,即便是個不受寵的庶子,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這個案件中,竇程風看上去隻是個被害人,沒有他行兇的證據,也隻能把他禁足在竇傢別院裡。
所以,對於蕭頌來說,他活著還不如死瞭。若是死瞭,這個案子就容易的多瞭。有時候別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結果。即便有人能看出這個結果並非事實的真相,但隻要合瞭心意,甚至比真相更能令他們接受。
蕭頌從來不是一個追求真相的破案狂熱者,更甚至有時候明明知道實情,也會出於種種原因而隱瞞下來。
坐在馬背上,冉顏身體幾乎都被包在大氅裡,看不見外面,但風聲呼嘯如吼,即便看不見景物,冉顏也知道已經到達城外瞭。
蕭頌抽空伸手把大氅裹得更緊瞭些,速度卻是一點也不曾緩下。
冉顏窩在他結實的懷中,感覺不到任何寒風。
到達郊外之後,能夠更加肆無忌憚的縱馬,冉顏隻聽見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有種尖利的破空聲,馬匹就宛如箭矢一般疾速劃過。
很快,便到瞭那個山坡下。有瞭擋風的山丘,風陡然緩下。
冉顏從大氅裡探出頭來,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瞭紛紛揚揚的大雪。
蕭頌看著雪花瞬間落在她頭上、鼻子上、睫毛上,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伸手扯瞭扯大氅將她遮起來,笑斥道,“荒郊野外,有什麼好看的!”
冉顏忽然意識到,蕭頌不是不讓她看,而是不讓周圍的人看見她的容貌。
現在有人拿冉顏驗屍的事情做文章 ,最好不要再有什麼不好的傳聞,族中現在還能在老太太的鼎力支持下視而不見,若是太過分,估計老太太也會有所不滿。蕭頌縱然再是智珠在握,也不得不僅慎行事,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與其事後收拾爛攤子,不如防微杜漸。
“散開,從兩側上山,把腳印抹平,先不要輕舉妄動,守住寺廟附近,等待指令。”蕭頌沉聲道。
四周人紛紛壓低聲音道“是”,然後雪地裡窸窸窣窣的聲音漸遠。
蕭頌轉頭看瞭看附近,地上的腳印用木板抹平,還能看見一些痕跡,但按照這雪的大小,約莫再一刻就能把這淺淺的痕跡覆蓋。
策馬從山坡底下繞行,後面有人跟著抹去馬蹄印。他找瞭一個無風之處,翻身下馬,接冉顏下來之後,接下大氅披在她身上,才轉身把馬拴在一株松樹上。
蕭頌系好馬韁,回頭看見冉顏閃閃發亮的眼睛,知道她肯定不僅不覺得害怕,肯定還覺得特別刺激。他無奈一笑,伸手幫她理好大氅,抬頭向上山坡上看瞭一眼。
“你怎麼知道竇程風會來這裡?”蕭頌問道。
冉顏看見他靠在他身側的一株松樹桿上,一襲暗紫色圓領袍服,墨發披散在身後用帛帶系起,手中握著馬鞭,並不明亮的光影將他的五官勾勒的越發深邃,他這般閑適慵懶又帶著點淡淡疲憊的模樣,與平時那種意氣風發、光芒四射的樣子回異,卻又比那時更好看幾倍。
帶著淺淺笑意的唇,深邃如蒼穹的眼眸……
冉顏稍稍愣瞭一下,才答道,“這個案子看起來很復雜,其實再簡單不過,隻不過旁枝末節太多,不容易註意重點。一是阿芙蓉,二是案發都在城東,最主要的是,距離這座半廢棄的廟不遠。”
蕭頌微微頜首。
“聞喜縣主曾經特別過來求簽,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麼非要到這裡來求簽呢?”冉顏想起今天看到柴玄意的筆記,“聞喜縣主一定知道柴玄意吸食阿芙蓉,並且不止一次的為他買過阿芙蓉。”
冉顏說的其它點,蕭頌都早已想到,隻是這點他並不清楚,“為什麼這樣判斷?”
“因為柴玄意的筆記。柴玄意失憶之後不久,每日都會有記錄,而且大多數正是記的就是他的妻子聞喜縣主。月初柴玄意阿芙蓉癮犯,聞喜縣主頂著風頭出來求簽,如果不是相信這裡比較靈驗,那就是簽本身的意義。”冉顏頓瞭一下道,“聞喜縣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連夫君的侍婢都不認識她,這樣一個人,怎麼會知道這一座並無名氣的偏僻小廟?”
蕭頌眉梢一挑,“那日暗衛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並未接觸過任何人,隻臨走時帶走瞭所求之簽……這麼說來,那簽內可能藏有阿芙蓉?”
與蕭頌說話很輕松,隻需一點點提示他便能想到結果,冉顏心中也輕松不少,“多半如此。阿芙蓉的毒癮一方面是身體上的,一方面是精神上,想戒掉就要受雙重折磨,而大多數人都是因為在身體難受時回憶到吸食阿芙蓉時的飄飄欲仙,因此抵不住誘惑,才使得戒毒難之又難。柴玄意吸食阿芙蓉的時間並不長,僅僅有一年多,而且現在又有嚴重的失憶癥,他隻要頂過幾次艱難,之後就會對阿芙蓉的依賴越來越淡,可是他至今還對阿芙蓉甚為依賴……”
蕭頌立刻便明白瞭冉顏的意思,“也就是說,有人在他難受的時候再次給瞭他阿芙蓉?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聞喜縣主?”
冉顏沉默著點瞭點頭。相信,聞喜縣主給柴玄意阿芙蓉的時候,是出於對他的關心,隻是她不瞭解戒毒的過程,反而害瞭他。不過,柴玄意得的是局部性失憶癥,一日之後照樣不記得吸毒的快感,隻要不繼續提供阿芙蓉,他戒掉要比普通人輕松十倍。
“這裡恐怕是竇程風他們取得阿芙蓉的地點。”冉顏仰頭望著半坡上朦朧的燈火。
大雪紛揚。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林中隻有雪落松枝微弱的窸窸窣窣聲。
冉顏回過頭,看見蕭頌身上落滿瞭雪,伸手準備把大氅解下來還給他,卻聽見林中有輕微的腳步聲,踩著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靠近。
蕭頌將冉顏拽入懷中,回頭看過去,卻見一襲鎧甲的司參軍領著幾個士卒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蕭侍郎。”司參軍拱手問道,“在山頂果然發現瞭足跡,不過不能確定是不是竇程風,可要入內查看確認?”
蕭頌頜首,“進去吧,如果被察覺就立刻拿下他,若是未被發現,便悄悄退出來。必要時,可以不論生死。”
司參軍應瞭一聲,看瞭蕭頌懷裡的冉顏一眼,嘿嘿笑瞭兩聲,揮手令埋伏的人悄悄潛上半山。他此時對竇程風是滿肚子的火氣,區區一個庶出,卻勞動他在這冰天雪地夜黑風高的親自出來抓人,抓到之後還不能痛扁一頓,想想就來氣。
“你不上去看看嗎?”冉顏的臉埋在他胸口,能清楚的聽見強有力的心跳聲。
蕭頌不明所以的嗯瞭一聲,轉而道,“我倒是寧願稍後看見的隻是竇程風的屍體,而非聞喜縣主。”
不管是聞喜縣主的特殊身份,還是她與冉顏有幾分相似的容貌,於公於私他都不太願意看見她行兇。
約莫過瞭兩刻,半山上的燈火忽然滅瞭,幾息之後有大亮起來。
“走吧,上去瞧瞧。”蕭頌看著廟中的情況,知道肯定是被發現瞭行蹤。
從松林走到半坡都是雪地,蕭頌攥著她的手走瞭幾步,地上深深淺淺極難行走,便在她前面半蹲下來,“上來吧,我背你。”
冉顏卻也不曾推辭,便伏瞭上去。
蕭頌背著她倒是比方才行的快瞭不少,“怎麼這樣輕……以後多吃點。”
冉顏聽著他似自言自語的嘟噥,唇畔不覺的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卻並未答話,隻抬頭看瞭看半坡上的廟。
破敗的屋舍在風雪裡像是隨時都能被大風吹散一般,還有些距離便能聽見殘破的戶牖吱呀聲,靠山門的是一座三丈開的主殿,後面是一個小院,左右兩側是東西廂房,與主殿正對的是禪房。加起來統共也不過隻有七間屋子。
蕭頌和冉顏上去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燈火通明。
冉顏取瞭薄紗巾遮面,才與蕭頌並肩走進院內。進去的第一眼便瞧見瞭被四個士卒按在地上男人。
大雪飄揚,滿地的積雪,他卻隻著瞭一件中衣,半個臉沒入雪中,露出的半張臉卻帶著不正常的笑容,身體奮力的掙紮扭動,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又想是呻吟又像是笑。
冉顏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竇程風瞭,出乎她的意料,這男子長得竟是十分俊美,眉眼間帶著疏狂的意味,四肢修長漂亮,並非她之前想像的那種柔柔弱弱、俗不可耐的樣子。
“哈哈!”竇程風狂放爽朗的笑聲震得屋瓦上的雪簌簌掉落。竟是隱隱有掙開四個士卒壓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