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近午夜,坊間的門已經關閉,但蕭頌有刑部令牌,兩府共兩百餘人輕松的便回到瞭各自的府內。
冉和蕭頌到內門道前,便瞧見瞭歌藍。
“夫人、郎君。”歌藍欠身施禮。
“孩子都怎麼樣?”冉下馬便問道。
歌藍道,“兩位小郎君吃瞭奶早就睡瞭,小娘子不肯吃奶娘的奶,吃瞭一點蒸蛋,現在還不曾睡。”
冉聞言,立刻命人備熱水,匆匆到浴房沖瞭個澡,便回瞭寢房。
弱弱正坐在小榻上低頭認真的擺弄一些小玩意,肉肉的包子小臉,無意識的嘟著嘴。晚綠坐在榻前看著她。
“夫人!”晚綠聽見有腳步聲,一抬頭見是冉,喜道,“您可算回來瞭!”
弱弱一聽見晚綠叫夫人,立刻抬頭去找人,看見冉,撇著小嘴,眼睛淚汪汪的望著冉,手裡的東西也不要瞭,連忙伸手要母親抱。
冉心疼的抱起她,低頭在她小臉上親瞭親,輕聲問道,“弱弱今天乖不乖?”
還沒有到一歲的孩子,冉自然不指望她能回答,隻是習慣瞭這樣的交流。晚綠道,“小娘子可乖瞭呢,一下午就是四處張望的找您,也不哭不鬧,倒是兩位小郎君,哭的那叫一個慘,怎麼哄都不成,可把一院子人忙壞瞭。”
“奶奶……”弱弱小臉不停的往冉胸口拱。
冉笑著撫瞭撫她的小腦袋,解開衣襟喂奶。虧得冉顏從六七個月大的時候,便開始給他們少量的吃一些輔助食物,不然像現在這樣突發狀況,弱弱得餓一天瞭。
蕭頌也剛沐浴完進來,墨發在身後松松綁起。
晚綠欠身道,“郎君。”
弱弱連忙轉頭看,沖蕭頌咧嘴一笑,又忙著繼續吃。
蕭頌微微笑道,“弱弱能聽懂話瞭,蕭某的女兒就是聰明。”
“自戀,孩子都快一周歲瞭,別傢孩子這個時候也聽得懂一些話瞭。”冉顏實話道。
蕭頌在她身邊坐下來冉顏問道,“可去看過老大和老二瞭?聽說今天哭的兇呢。”
“剛看過,睡著瞭。”蕭頌從幾上隨手抓過一本書來看。
弱弱在冉顏懷裡睡著,冉顏輕輕拍瞭一會兒,確定她睡熟瞭,便讓晚綠抱去嬰兒房內。
冉顏隨去看瞭看那兩個小傢夥,見睡的很好才放心的回房。
蕭頌見她進來,才放下手裡的書。
冉顏脫力的躺到榻上,蕭頌躺到她身邊,冉顏翻身抱著他道,“這一日,過的像是十年一般。”
“等儲君穩固之後一切都會安定。”蕭頌摟住她,輕聲道,“先暫時觀望待入秋之後,孩子都滿瞭周歲,局勢若依舊不明朗你就帶著孩子去蘭陵。”
“嗯。”冉顏應瞭一聲。
身心俱疲的兩人互相靠著,很快便入睡。
睡瞭兩個時辰更鼓聲便響瞭,蕭頌又起塌,草草用瞭早膳,便去上朝瞭。
今日殿上氣氛一片肅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昨晚曲江畔的那場廝殺,血雨腥風,死瞭上百個人,連禁軍都出動瞭這自從貞觀之治以來,已經極少在皇城腳下發生這種事情瞭,李世民的震怒可想而知。
這段時間李世民不斷的上火,身體也不太好,他咳嗽一聲,緩緩道,“那幫匪徒的幕後主使是誰,可有線索?”
孫振持笏出列,道,“昨夜匪徒自裁時,曾大呼:為女郎主盡忠。其他,並無線索。”
李世民皺眉斜靠著身子,淡淡道,“匪徒全部落網?”
“是!原本逃跑三個,但被鄭將軍圍捕,匪徒見已無退路,便自裁瞭。”孫振答道。
“在皇城腳下興風作浪,連續刺殺朝廷官員,殺傷數十人,並傷及國子監生徒,此,該當何罪?”李世民語氣平緩,但不知為何,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眾人也都察覺瞭他的情緒,但人死都死瞭,唯一還能剩下的一樣便是戮屍,此話是絕不會從聖上口中吐出。
該判什麼刑,這跟刑部有莫大關系,張亮卻腳下生瞭根一樣,像一尊雕像杵在那裡。靜瞭片刻,蕭頌隻得出列,“罪大惡極,該當戮屍示眾,以為懲戒。”
“嗯,就如蕭侍郎言,戮屍示眾,眾卿可有異議?”李世民問道。
眾人躬身齊聲道,“臣等無異議。”
“那就這麼辦吧。”李世民雲淡風輕的將此事就撇瞭過去,“眾卿有事上奏,無事便散瞭吧。”
“臣等無事。”眾人再次齊聲道。
李世民現在看似古井無波,其實隨時可能炸開,這個時候,隻要天沒塌下來,其餘都是無事,否則誰不小心觸瞭線,決計是吃不瞭兜著走的下場。
眾人依次退出殿外緩緩往各自的官署走去。他們走的都很慢,主要是想知道聖上會不會招人議事。但知道內閣大臣的身影全部消失在視線裡,也沒見有人被召。
蕭頌親歷瞭昨晚的那場圍剿,因此也是眾人想要詢問的對象,他也未多停留,大步走回刑部,經過之處偶爾還能聽見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啊?聽說昨夜太子硬闖甘露殿,怎的沒有下文瞭?”
“太子今日未曾上朝……”
“別問瞭,現在閣老們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們還往上湊。”
蕭頌心裡不禁苦笑,他是從一開始便決心急流勇退的人,結果現在正是攪進瞭大浪裡,想從浪頭上退下來,非傷即殘!唯一的辦法便是做那弄潮人,迎著大浪去,隨著浪頭下來。
甘露殿中。
李世民換瞭常服,靠在圓腰胡床上,手中握著一沓厚厚信函怔怔發呆。
久久,他才微微動瞭身子,道,“去傳太子。”
“是。”忠瑞跟在李世民身邊伺候二十多年瞭,能夠很清楚的分辨,聖上這是狂風暴雨要來瞭,連忙匆匆退瞭出去。
隔瞭不到一刻,李承幹便急忙趕來,餘光看見忠瑞對他的使瞭個眼色,便知李世民的心情不好,謹慎的道,“兒臣參見父皇。”
“父皇……哼。”李世民嗤笑瞭一聲,將手裡的東西拍在幾上,陡然怒吼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父,我還坐在這個皇位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子還沒死,你便忍不住要除瞭手足,等老子一歸天你還不趕盡殺絕!”
李世民將手中的東西狠狠摔在李承幹身上。
李承幹,看著散落在腳下的紙,喃喃道,“兒臣不懂。”
“不懂!”李世民抓著面前的香爐便砸瞭過去,他雖然在盛怒中,卻未曾被憤怒沖昏頭腦,這一砸隻是擦著李承幹的身子過去,並未真的砸到他。
香爐?啷一聲砸在琉璃屏風上,連門外之人都噤若寒蟬。
李世民常年征戰,脾氣也十分暴烈,隻不過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能相對保持自己的頭腦清醒,能控制自己的行為罷瞭。
“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李世民扶著腰怒道,“自己惹瞭事不說,竟拿這些來告發兄弟謀反,你叫我把青雀殺頭還是充軍?!”
“父皇!”李承幹猛的跪在地上,“兒臣不服!這份東西明明就是真的,兒臣為何不能告發,李泰要謀反,難道要兒臣坐以待斃!?”
“你老子沒死!也沒瞎!”李世民忍不住又暴吼起來,“你們一個個什麼熊樣,老子看的一點也沒落!”
李承幹眼淚倏然滑落,“父皇!兒臣也是被逼的呀!青雀在您眼裡什麼都好,您疼他,要廢瞭我立他為儲君,我害怕!父皇,我也害怕被廢,害怕成為被殺的那一個!”
“你害怕被廢!”李世民猛的一拍幾案,痛心疾首的怒斥道,“荒廢政事!聲色犬馬!不納忠言!屢教不改!對師長陽奉陰違!對宮臣肆意虐打!你就是這麼當太子的?!你是嫡長子!名正言順的儲君!你若是賢德,誰敢謀反,誰會無緣無故廢你!我寵愛青雀,就要寵到廢長立幼?全天下都說老子是明君,就你一個人看著我昏庸是不是!”
李承幹被罵的啞口無言。是啊,父皇沒有錯,是他嬉戲漫遊,對師長陽奉陰違,怠慢政事,才讓旁人生出覬覦之心。可是他沒有勇氣抗下這江山,卻又害怕一朝淪落。除瞭安瑾,沒有一個人懂他。
“父皇,兒臣錯瞭。”李承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李世民心頭的一把火,給他的眼淚慢慢澆熄,隻坐在席上喘粗氣。他也心疼這個從小就未曾得到他照顧的兒子,李承幹的狼狽無助,讓他仿佛看見瞭那個幼時在高墻內,獨自縮在一角聽廝殺的孩子。
“我問你。”李世民緩瞭緩情緒,問道,“那些宮臣,可是你所為?”
李承幹止住哭聲,小心翼翼的道,“兒臣隻是一怒之下失手打瞭他們,未曾傷人性命啊。”
“一時失手!”李世民從位置上猛的跳起來,上前拽起李承幹的衣領,一拳便揮瞭下去,“你當我有多好糊弄!啊?你說!”
忠瑞見李世民接連幾拳下去,李承幹嘴角已經見血,連忙撲上來護住他,求饒道,“聖上,聖上息怒!太子有疾,不能再打瞭啊!”
“滾!”李世民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