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鹿以菱被振羽正式帶進宮。
蒼麟宮巍峨壯麗,朱墻金瓦,守衛森嚴。
小鹿跟著他進入狹長的甬道後,腳步慢瞭下來。
看著那宮墻上昔日刀槍箭矢、熊熊烈火的印記。她不由得呼吸急促,全身顫抖,一手緊握拳頭,另一隻手一點一點摸著那被修復但依舊還有印記的墻壁裂痕,心頭滴血。
“還不快點?”振羽催促瞭一聲。
小鹿立即回過神,賠笑快步跟上。
她一路小跑,穿過三千步廊,十五道宮門,才到瞭玉光殿的景鯉門。
“在這等一下,我去向殿下稟報一聲。”振羽囑咐瞭一聲,進瞭殿。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小鹿便被宮女帶瞭進去。
途中,她暗暗觀察著玉光殿的一磚一瓦。參天蒼柏、精雕的耀光亭、垂簾欲滴地荷花以及銅雕石刻的裝飾,都與手中的那本秘籍《朷杛匠心》記錄一致。
她心裡的石頭落下瞭一半。
“到瞭,進去吧!”到瞭內殿,宮女便讓她自己進去。
小鹿點頭,放慢瞭步子。
大殿內,隻有振羽一人候著。沒一會兒,駱胤燃換下朝服,著便服從臥房出來。
小鹿忙行禮:“民女鹿以菱參見殿下!殿下金安!”
“免禮!”他長長的睫毛煽動瞭下,淡淡道。
“謝殿下!”小鹿起身。
駱胤燃動瞭動下巴,指著旁邊圓桌上的一隻青色杯盞,說:“喝瞭它!”
小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一杯清澈見底的水色禦酒。
她笑瞭一下,隻道一聲“是”,走近後便舉杯一飲而下,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駱胤燃倒有些意外,轉念回想法場之事,倒也釋然。
“不怕是毒酒?”他走到絲楠木椅處坐下,一邊整理袖口,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突然,一隻棕色的小松鼠從他身後爬瞭上來,發出吱吱的叫聲。
“不怕!”小鹿笑瞭一下,又認真回道:“殿下若想要民女的命,毒酒也得喝。更何況,殿下要的是宮圖和鬥拱。”
聰明人一點就通,駱胤燃輕嗯瞭一聲,點頭說:“你倒是機靈。這五日,你不得隨意出宮。”
小鹿清楚,他無非是怕自己將宮內的城防佈局泄漏出去,遂點頭應允:“是!民女遵命!”
“多大瞭?”
“十六瞭。”
“傢中還有何人?”駱胤燃問。
“沒有瞭。”小鹿黯然道,“爹娘和嚴師父都已過世。”
駱胤燃看瞭振羽一眼,振羽將那幅殘損的蒼麟宮圖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撲在桌上,生怕再有差池。
“看看吧!”駱胤燃掃瞭她一眼,淡淡道。
“是!”小鹿口上回答的幹脆,心裡卻五味雜陳。
幾尺之內,她看著圖紙,手指已有所不控,微微顫抖。
她攥起手指,又放開捻住裙角,朝宮圖走去,直到停步,才稍稍放松瞭些。
早已泛黃的圖紙上,有燒焦的味道,紙灰、水漬隨處可見。數米長的畫卷,足足缺瞭三分之一。
顯然,圖紙經歷瞭漫長的十年,遭遇瞭太多變故。
但縱然如此,圖中前朝、後宮、政要大殿、水榭樓臺,依舊清晰可見。
小鹿的手,懸空在半空,絲毫不敢觸碰,生怕一碰就碎。
駱胤燃看著,嘴角一動,輕嘆一聲,低眉又抬頭。想必除瞭朝廷,大抵也隻有行傢才會將它視為珍寶。
“殿下,我可以摸摸嗎?”小鹿終於忍不住回頭問。
見他點頭,她才顫抖著雙手,輕輕觸碰圖紙上的細節,一行行一列列都是先輩的心血,那是獨傢榮耀,卻也是……
前輩,請放心,您的心血定不會白費。以菱一定竭盡全力,復原整幅圖。
片刻之後,鹿以菱強顏歡笑,轉身回道:“殿下,民女看完瞭。”
“有把握嗎?”駱胤燃問。
“有!”小鹿認真回道:“不過,我需親自走一遍皇宮。”
駱胤燃早已料到她會提此要求,但親耳聽見,心下還是有一瞬遲疑。
思慮片刻,他摘下身上的一塊金字令牌,交給振羽,囑咐道:“你帶她去!”
“是!屬下遵命!”振羽回道。
“切勿擅闖禁地!”駱胤燃重申道。
“是!”鹿以菱應聲。
“下去吧!”駱胤燃說。
“是!民女告退!”小鹿躬身退下。
待她走後,駱胤燃才再次展開振羽帶回來的字條。
鹿以菱:
北印雲城外樓傢村木匠鹿白之女,母親白深。芳齡十六,五年前,父母雙亡。後跟隨名匠嚴九明繼續學習木刻,技法卓人。兩年前,師父也死瞭。
難得一見的女匠,隻可惜……
駱胤燃唇線微變,將字條又重新攥回手中。
一出玉光殿,小鹿便跟著振羽從邶朔門開始,一路踏遍皇宮四處。每穿過一條路,便在掌心劃一道。遇到重點宮殿、高閣涼亭才會特意用筆記錄一下。
振羽看著稀罕,打趣兒道:“鹿姑娘好記性!這麼多宮門,別說是記瞭,單是走一遍,腿腳慢的也要兩三天,你卻隻在掌心比劃一下?”
小鹿笑道:“木匠嘛,看亭臺樓閣,猶如屠夫看牲畜,心中有數。比尋常人記起來簡單些。”
振羽被噎瞭一下,但仔細一尋思,卻又無話反駁。
所謂“行傢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快走吧!不然,天黑也走不完。”振羽輕舒一口氣,轉身繼續往前走。
“哎!那個侍衛大哥……,我們可以去工部看看嗎?那鬥拱……不如一起看瞭?”比起圖紙,小鹿更想看一看實物。
振羽想瞭想,不敢妄自做主,說:“還是先看別處吧!待我問過瞭殿下,再說!”停頓瞭下,又補充道,“你可以叫我振羽。”
“好!振羽!”小鹿臉上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傍晚時,兩人剛走到湘衡宮,小鹿正掐指計算巷口與宮殿數量,卻突然被不知打哪兒竄出來的宮女撞到瞭。
情急之下,小鹿剛伸出一隻腳,又馬上意識到什麼,迅速縮回,若不是身後的振羽,人已經倒在地上。
本是對方撞上瞭她,小鹿還未說話,那宮女卻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大聲呵斥道:“打哪兒來的野蹄子,走路也不看著點!”
小鹿故作膽怯道:“姐姐恕罪,小女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不懂規矩就回去學規矩!我這手上端著的可是三殿下的林雪貢酒。若是打瞭,你我吃不瞭兜著走!”小宮女牙尖嘴利,三言兩語便道出利害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