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賀錦心向著宮女眉兒問話,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在她的臉上,又因她正倚靠著馬躍,使得營帳裡的氣氛變得有一些微妙。
龍珠太子皺瞭皺眉頭,尉問天連連“嗯哼”瞭兩聲,馬躍方才小心冀冀地將眉兒扶正瞭,又擔心她倒下,於是張著雙臂隨時準備將她扶住。
眉兒亦顯得有些慌張,錦心又寬慰瞭她兩句,才稍稍平靜下來,一邊回憶一邊開始敘說。
“公主身負北漢與大遼永交相好之命遠渡邊關而來此荒疏之地,卻因大婚在即而太子妃人選卻尚未確定,公主心中甚覺煩惱,是眉兒勸慰公主前去與龍珠太子殿下相談,公主亦覺眉兒所言甚是,於是特意掩瞭面紗,到瞭太子殿下主帳之中……”
畢竟是宮裡出身,言詞達意且措詞十分嚴謹,倒不見得有多慌張。
龍珠太子清瞭清嗓子,擺瞭擺手打斷瞭眉兒的敘說:“這個與案情無關,無需贅述。”
眉兒隻得從仙仙公主回到營帳之中,兩人笑談“明日讓太子駙馬去采花露”一事說起。
龍珠太子又是一陣幹咳:“這個也無需多說,你可從雲朵公主闖進你傢營帳爭執說起。”
斜眼處,尉問天已是一臉壞笑,被龍珠太子狠狠瞪視一眼,吐瞭吐舌頭,依舊哧哧笑不攏嘴:“太子駙馬,嘻嘻……”
賀錦心的耳邊似乎聽到從營帳角落處傳來馬夫的幾聲咳嗽聲,好像也是忍俊不禁,低瞭頭用破氈帽拚命捂住嘴忍著不出聲,錦心不禁莞爾一笑。
大婚還沒個著落,兩位新娘均已香消玉殞,眾人還在此打趣什麼“太子駙馬”。
龍珠心中怒意漸起,沉下瞭面色,對著眉兒說道:“挑緊要的說。”
眉兒於是從雲朵公主闖進來搶喝瞭仙仙公主的花露說起,一句一句直說到她與格瑪扭打以致被格瑪一掌打昏。
錦心搖瞭搖桌上空瓶,確已被喝個精光,僅剩下幾滴留底,聞瞭聞,一股清甜蜜香撲鼻。
又抹瞭抹桌上水漬,似有絲絲粘稠狀,應是已經沖泡過茶水的花露。
“待我醒過來時,營帳裡靜悄悄的,唯見我傢仙仙公主趴在桌前,還當是她鬱悶睡瞭,喚瞭幾聲都未有應,地上鮮血淋漓,這才發覺公主已經、已經被那女子殺害瞭……”
這宮女眉兒雖然受瞭驚嚇,但敘述一點都不含糊,有條有理,不錯不亂,尉問天也表示與他之前所聽到的供詞一般無二,沒有毛病。
眉兒還說,因她素來見血就暈,公主被害又是恐懼至極,因此發出尖叫聲,再一次暈厥,不省人事。
侍衛馬躍附和作證,他與附近巡夜的兵丁一同沖進來時,眉兒確實暈倒在地,是他掐瞭幾下人中後才醒轉來的。
賀錦心微微點頭,仔細瞧這侍女,面龐清秀,皮膚白皙細嫩,五官生得甚是精致,身材嬌小玲瓏,更帶著兩行珠淚梨花帶雨,無怪乎那侍衛如此的憐香惜玉。
我見猶憐,更何況朝夕相處的侍衛乎?
想起從前傢中亦有個名叫三七的丫環,與那街邊跑腿的小廝相好,時常背著人私會,被她姐妹三人發覺瞭拿來取笑,三七氣惱,追著她們打鬧。
大夫人笑罵她們是“小姐不象小姐,丫環不象丫環,都反瞭天瞭。”
父親總是坐在一旁一手摸著胡須,一手端著茶水,笑看女兒們玩鬧嬉戲。
傢中那熱鬧光景已恍然若隔世,今日想起,不免心酸不已。
而那丫環三七,出瞭京城不久,還未捱得到邊關就已染病身亡,臨死一口氣仍喚著跑腿小廝的名字,死不瞑目。
錦心勾起心中痛楚,胸中一口悶氣鬱結,疼痛難忍,加之這些日子饑寒交迫,且是勞累,便覺一陣眩暈,站立不穩。
幸好龍珠太子眼尖,將她一手扶住瞭,才不至於昏厥倒地。
錦心在意識模糊裡,卻是極力地渴望著出手相扶自己的是那馬夫。
隻可惜眼角所能夠觸及的營帳一角,那人明明也是動瞭動身子向前一傾,卻在龍珠太子扶住她之時止住瞭,迅速收回瞭已經伸出的雙手。
“錦心小姐是累瞭吧?坐下歇歇。”
龍珠太子甚是溫和,已經按時到太子跟前當差的小蚯蚓聞言,十分乖巧地捧瞭椅子過來,安頓錦心坐下歇息。
眉兒離開侍衛,走至床帳裡取瞭個十分精巧的錦盒,打開來瞧瞭瞧,從三顆黑乎乎的藥丸子中細心地挑出一顆,捧至錦心面前。
“姑娘這是犯瞭真心痛的毛病,仙仙公主亦有此疾,犯病之時心口絞痛欲裂,幾欲窒息。此是宮中太醫特為公主精心調制的丹參麝香丸,服下之後隻需半盞茶的功夫便能緩過氣來。”
錦心眼神兒從錦盒飄過,落在那隻捧著藥丸子的素手上,手指尖尖柔軟修長,嫩如蔥白。
不禁想起少時讀詩書中描述女子“指若削蔥根”時便與小妹錦顏嗤笑不已。
原來世間果有如此美妙女子手尖,卻是自己孤陋寡聞瞭。
眉兒見錦心盯著她手出神半晌不開口,以為她嫌棄不敢亂服藥,訕訕地笑瞭笑收瞭回去,依舊走回到侍衛馬躍身邊。
“多謝瞭,我歇歇就好。”
錦心回過神來,沖眉兒歉意一笑。
“歇歇、歇歇,大傢都歇歇吧。這裡趴一個,那邊廂還躺一個呢,死人又跑不瞭,養足瞭精神才好查案。瞧這一宿鬧得,哎,小尉我可要去好好洗個澡去去這一身晦氣,這手,哎,我都不敢拿吃的瞭。”
尉問天支楞著兩隻手,打著呵欠,也不等龍珠太子發話,便自顧自地搖搖晃晃扭出瞭營帳。
賀錦心被尉問天這麼一提,猛然想起自己在沙漠裡摸爬滾打瞭那麼些日子,又在馬廄呆瞭許久,身上必也是臟得一塌胡塗,不免有些羞澀難堪。
“敢問太子殿下,可否為小女子安排個小帳,再弄些水來……”
賀錦心話未說完,龍珠太子早已瞭然於心,爽然一笑:“那是自然。小尉已經去安排瞭呢。你可先去洗洗歇歇再來。”
卻說那綿聲綿氣的小尉,與龍珠太子不是一般的心有靈犀,啥都沒說,就那麼晃蕩出去,他卻知道小尉一定會去為錦心安排好一切。
賀錦心感激地朝著龍珠太子一笑,正當掀開營帳簾子,卻忽地想起瞭什麼,扭頭一看,那朵朵紅花映入眼簾。
雖然花盆已經碎瞭一地,花兒也散落出盆外,但絲毫不影響花兒開放,且是開得十分耀眼,紅得煞是妖艷。
在它的映襯之下,那些滴落於地的點點血跡卻顯得黯淡陰沉。
“這花開得甚是不同尋常呢。”
賀錦心不禁自語。
侍衛馬躍隨聲應道:“這花喚做天寶花,是眉兒至愛,執意要從北漢帶到大遼,又一路捧著到這荒莽之地,一向來都是親手侍弄,從不肯交給他人之手,連公主都輕易不讓碰的。”
關於這一點龍珠太子倒是深有感觸,昨日營帳之中那一幕猶在眼前。
“那倒是真,昨日見得她寧可自己摔個嘴啃地也要將花盆高高舉起,足可見其愛花之心甚篤。”
賀錦心心中一動,看看地上的花兒,再看看眉兒的臉,點瞭點頭,沒有說話,復又向龍珠太子告辭瞭一句,出瞭營帳。
一手掀起帳簾,適才想起馬夫來,忙回頭用目光左右尋找。
那馬夫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營帳外邊,卻也沒有離開。
雖然破帽黑臉,卻站姿挺拔,在眾多遼兵之間一點也不輸氣場,相反,顯得尤其出眾,令賀錦心的心中暗暗地贊嘆不已。
小尉果真是可人的細心,不僅為錦心安排好瞭一個小營帳,還將換洗衣裳一應物什都準備妥當,女孩兒傢用的梳呀鏡呀一樣都不缺,還有吃的喝的一應俱全。
營帳還擺瞭個大木桶,尉問天說是專門為她到遠處取的水。
錦心明白,這裡雖然是沙洲中少有的綠地,但水也不是說有就有的。
但凡見著河湖的,這些男人們都是直接脫瞭衣裳下河遊洗,簡單快捷,而女子則麻煩得多。
尉問天卻能夠在極短時間內全部安排得妥妥當當。
一個男子如此貼心細致,倒也難能可貴。
“別的好說,隻是這衣裳粗俗瞭些,也不知道合不合體,心心你就勉為其難先穿著吧,待太子凱旋回到大遼,小尉定給你弄幾身漂亮的。”
相識也不過半宿時辰,這尉問天卻已將“賀傢二小姐”改成瞭一口一個“心心”地叫著。
賀錦心從一開始不適應,漸漸地釋然,隨他叫去瞭。
親自將賀錦心安排穩妥,並見著錦心相當滿意的樣子,尉問天才又呵欠連天地走瞭。
馬夫象棵松似地直挺挺站在營帳外。
賀錦心正欲招呼,馬夫卻轉身而去。
“哎……你上哪兒去?”
馬夫停下瞭腳步,卻未回身,目向前方,回瞭聲:“馬廄。”
賀錦心的心中明白,日前隻是為瞭她免受遼兵侵擾,馬夫才好意稱二人已結為夫妻,救她於危難。
但此時龍珠太子早已識破二人關系,也就不好再繼續假扮夫妻,更沒有將馬夫這麼個大男人留在自己營帳內的道理。
隻得悻悻然沖著馬夫背影說道:“也罷,你先回馬廄歇著,兩個時辰之後來喚我相同去那公主營帳,好嗎?”
賀錦心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心生如此感受,雖然這馬夫待她冷若冰霜,又欺她不懂養馬,冷言冷語的可惡至極,可偏偏她隻覺得馬夫在身邊才是最安全可靠。
也許是因為,在這關山邊外偌大的遼營裡,唯有他一個大周之人,便是如見親人一般,自然而然產生一種依賴之情吧。
有他在,仿佛自己行事說話都多瞭許多底氣。
那馬夫還是沒有回頭,但見他點瞭點頭,錦心心下便舒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