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馬夫的意見重不重要,錦心已是非常滿足,盡管那個微笑十分勉強,卻能夠令她感到少有的溫暖,以及一種莫名其妙卻又能夠令自己心生歡愉的柔情。
她終於鼓起瞭勇氣,決心問清他的姓名。
“請問兄臺……”
話音未落,隻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尖利的嚎叫。
錦心一愣:“是小蚯蚓。”
“馬躍營賬。不好……”馬夫拔腿就跑,不過他很快就掉轉回來,拉起瞭錦心的手,一路飛奔。
錦心的腳力跟不上馬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自己的手在那隻又寬又厚的手掌裡被緊握著,隻覺一種安心與實在。
盡管,那隻手掌結著一層厚厚的繭,十分粗糙。
剛剛到得馬躍營賬外,龍珠太子與軍師也已同時到達,還有附近幾個營賬內的大小官兵一齊聚攏在營賬前。
小蚯蚓木木然掀簾而出,面色慘白,雙唇猶自哆嗦個不停,兩腿也戰兢兢幾乎站立不穩,勉強將手抬起指瞭指營帳之內。
尉問天一把將小蚯蚓扳到一邊去,掀開瞭帳簾,一副怪異的景象映入眾人眼中。
隻見馬躍單腿跪地,一隻手扶著他的寶刀,兩行暗紅的污血由他的雙目淌出掛於臉頰,燭火昏暗之間渙著幽幽點點的綠光。
最觸目驚心的是,那雙目流著黑血,模糊之中兩隻眼窩已成空洞,其狀恐怖至極。
怪不得小蚯蚓會發出那樣一聲嚎叫,就算是戰場上見慣瞭死人的龍珠太子也皺瞭皺眉頭,覺得這情景實在是瘆得慌。
尉問天伸出蘭花指尖尖的指甲輕輕一戳,馬躍整個人便失去平衡,轟然倒地,寶刀“哐當”一聲隨之落地,唬得尉問天連著倒退瞭兩步,差一點撞到身後的錦心,幸好馬夫已經先於一步將錦心往後一攬,這才免瞭尉問天的尷尬。
不過,尉問天對於馬夫毫不領情,反而瞪瞭他一眼,傲然扭頭,卻剛剛好對上馬躍一雙流血不止的眼睛,打瞭個冷顫,趕忙退開瞭。
“鬼、鬼火。”小蚯蚓說什麼也不肯進營帳內,隻站在門邊將手哆哆嗦嗦地往裡面指著馬躍臉上綠熒熒的光。
龍珠太子命人添瞭幾隻火把,這才將整個營帳照得透亮。
大遼的軍營裡,除瞭龍珠太子與軍師以及上層的軍官有單獨的營帳之外,普通的士兵都是住十多人的大帳。
隻因馬躍和木昆的身份特殊,才單獨給他們安排瞭小帳,但較於公主的營帳來就簡單的多。
遼人習慣打地鋪,況行軍打仗之時,也沒那麼多講究,將鋪蓋往地上一鋪躺著就睡,而馬躍似乎不太習慣這種以地為席的方式,說是怕地上有些不幹凈的東西,因此搬瞭些木架子給自己搭瞭個簡易的床。
錦心親手擎瞭隻火把,上上下下掃視瞭兩三遍,除瞭一個普普通通的行囊之外,整個營帳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瞭。
馬夫一言不發將火把接瞭過去,就於錦心身後默默地為她照亮。
尉問天隨手將馬躍的行囊打開,也隻不過幾件普通的換洗衣裳而已,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看來,馬躍身上最值錢的恐怕除瞭那把寶刀之外,別無他物。
“小蚯蚓,來。”錦心沖著營帳外朗聲叫瞭一聲,小蚯蚓十分不情願但也隻得硬著頭皮進瞭營賬。
“小蚯蚓,我且問你,適才在洞口看到一雙腳在床前,可是這雙腳?”
小蚯蚓不得不鼓足瞭勇氣來面對馬躍,盯著馬躍的腳看瞭半晌,點瞭點頭:“好、好像是。”
“不要好像,你可要看仔細瞭再答。”
小蚯蚓木木然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
錦心急瞭,拉起小蚯蚓就往營帳背後走。
“趴下,看仔細瞭。”
小蚯蚓趴在洞口,錦心亦蹲下身來,貓著腰一齊往裡看,什麼也看不到。
“軍師,煩請將馬躍挪個方位。”
錦心索性沖著洞口喊話,尉問天沒轍,嘟嘟囔囔地指揮著士兵將馬躍一拖一挪,雙腳往裡沖著洞口。
“好像是這雙腳,我隻看到腳後跟,猜那大概是漢人穿的那種小方頭皮靴。”
錦心點瞭點頭,默默然走回到營帳裡,龍珠太子瞧瞭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一隻手上。
這才覺察,直到此時她的一隻手仍舊與馬夫緊緊相握著,馬夫似乎也才幡然醒悟,兩人急忙忙雙雙將手抽瞭回去,紅瞭臉分開。
“嗯呵……”錦心清瞭清嗓子以解尷尬,見尉問天正蹲在死者面前察看他的雙目,便問道:“軍師可有什麼發現?”
尉問天並未抬頭,繼續盯著馬躍的眼窩子,答道:“眼中流污血,面色黑灰與木昆相似,想必中的毒與木昆相同,兇手也很有可能是同一人。”
言罷又自言自語:“都說人毒發七竅流血而亡,卻為何他隻兩竅出血?不通、不通啊。”
“何不洗去污血看個明白?”
幾名士兵忍著驚恐來來回回地好一番折騰,才勉強將污血洗凈,眼珠早已被毒物腐蝕殆盡,露出空洞洞的兩隻眼窩子,同時也露出瞭兩根細細的針頭來。
將針頭拔出,足足有三寸來長,雖細如發絲,卻是尖利無比,深深紮入馬躍的雙眼之中,隻露出一點點針頭來,若再沒入幾分,便是誰也覺察不到瞭。
錦心凝神間,沒有留意腳下,象是踩著瞭什麼東西,發出一聲悶悶的“咔噠”聲,卻是一些散落的陶片,大約馬躍倒地時摔碎瞭個陶罐。
還有一隻羊皮酒囊也落在地上,軟趴趴的,已沒有酒。
然而地上並未見有酒灑地,空氣中也沒有酒氣,隻見一些稀稀落落散落於地的黃沙。
錦心拿起羊皮酒囊,搖一搖,抖一抖,一些黃沙細粒飄瞭下來。
“咦,這羊皮酒囊不裝酒卻裝黃沙,卻是為何?難道馬躍有異食癖喜歡喝沙不成?”
尉問天將羊皮酒囊拿過去,又是拍又是打使瞭吃奶的勁兒拼命抖,也就比錦心多抖瞭幾粒黃沙出來而已。
泄氣地將羊皮酒囊往地上一摜,去拿馬躍手裡的寶刀。
“還是這刀有趣。”
那刀雖然落地,但馬躍握著的手卻沒有松開,且是握得十分緊切,尉問天掰瞭許久掰不下來,發瞭狠力使勁一扳,連刀帶人往後仰去,差一點摔瞭個四腳朝天。
好在尉問天還算機靈,於急切間將寶刀往床腳邊一定,這才穩住瞭,沒有當眾出醜。
經尉問天這樣一折騰,連帶著馬躍手中緊緊握著另一樣東西一起掉瞭出來。
尉問天幹脆就在地上爬著去拾,拿在手裡就著火燭側仔細察看。
那是一個小小的織彩錦囊,繡瞭一朵百合花在上面,做工不算精巧,甚至還有些粗糙,象是初學者的繡作,且看起來象是從某人身上拽下來的。
錦心覺得似曾相識,正要伸手拿過來仔細瞧時,卻被龍珠太子一把收瞭去藏於袖中,尉問天一著急,忙出手朝著龍珠太子袖中去搶那錦囊。
“軍師,可不可以莊重一些?”
一直隱忍不發的龍珠太子實在看不下去尉問天的所為瞭,這兩天這個寶貝軍師盡是出醜賣乖沒個譜兒,還不如錦心身旁的馬夫來得莊重沉穩。
龍珠太子說著,將眼皮一瞥,馬夫端端正正站在錦心身後,象個門神似的。
“是,太子殿下,莊重。”尉問天冷冷回瞭一聲,臉陰得出水。
錦心心中暗暗好笑,忍住瞭,招呼尉問天道:“軍師,你且來看,這銀針雖然尖利,但如此細微之物,如何能夠完全沒入人眼裡去呢?”
這麼機巧的一問,既安撫瞭龍珠太子焦躁的情緒,又解瞭尉問天的尷尬,很自然地將焦灼的場面穩瞭下來。
尉問天感激地朝錦心點瞭點頭,正張嘴之時,馬夫幽幽然回道:“暗器。”
這本是尉問天要說的話,卻被馬夫搶先說出,氣得他不住地翻白眼,鬱悶至極,亦覺得甚是無趣,幹脆也不說話,拿著寶刀在手裡比劃著玩耍。
或許心中氣結,手上也沒個準頭,一失手,寶刀飛起,“當”地一聲砸在支床的木架上。
錦心的視線跟著也落在木架上。
木架上除瞭剛剛被尉問天擊出一個木痕之外,稍高一點,另有一個淺淺的凹痕。
“好奇怪的凹痕,究竟是什麼造成的呢?”
錦心將手指在那凹痕處摩挲瞭許久,思慮半晌,未想出個所以然。
營帳內又陷入沉靜。
錦心凝眉沉思,龍珠太子盡力保持極大的耐心等待,尉問天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
馬夫則一如既往地沉穩與冷靜,目光追隨著錦心移動。
“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什麼啦,對瞭,心心吶,之前小蚯蚓匆匆忙忙地來請我們去二位公主停靈處,說你有重大發現,究竟是什麼嘛?”
錦心從床架子前站起身來,由於長久地蹲伏,猛然起身,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瞭晃,一雙手很及時地將她托住,待她穩住瞭,那雙手立即抽瞭回去,依舊離她不遠不近。
錦心緩過氣來,面色變得十分凝重:“我原本以為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但現在看來,還差一步。”
“不如就按你原先的思路說來,大傢聽聽看究竟差在哪一步?”
龍珠太子凝結的雙眉微舒開來,似乎從錦心的臉上看到瞭一線光明,無論如何,有一步是一步,不是嗎?
“馬躍,你這是怎麼瞭呀馬躍?”
眉兒撥開瞭眾人擠瞭進來,乍一面對著馬躍的一副慘狀,愣瞭一下,繼而嚎哭著奔瞭出去。
“這才分開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怎麼就成這樣瞭呢?隻因他說頭疼,我心想著讓他早早睡下就先走瞭,要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走瞭呀。”
眉兒扶著營帳門前呼天搶地地嚎哭,幾度氣悶幾乎要暈厥,小蚯蚓使盡瞭吃奶的氣力才勉強將她撐住不讓她倒下去。
“天呀,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瞭,可怎麼辦呀?”
忽地,眉兒拚命地捂住瞭胸口,張著嘴喘著粗氣,小蚯蚓支撐不住,齊齊跌坐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