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嬌妾==
陸宴暗訪揚州的日子很快便定下來瞭,就在冬月二十四。
沈甄直到上瞭馬車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要帶著自己去揚州。
揚州,揚州,她很快就能見到泓兒瞭。
馬車搖搖晃晃地朝南開,半個時辰後,就來到瞭城門口。
沈甄瞧瞭一眼外面,有些不大好的回憶,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安化門,也就是那日夜裡,被他逮住的地方。
回頭想想,她之所以到現在還很怕他,跟那日是脫不開關系的。他從風雪裡朝她走來的樣子,就像是陰府的使者。
沈甄盯著他手上的通關令和偽造的戶籍若有所思。
不禁感嘆道:同樣是偽造文書,但人傢是替聖人辦事,真是比不得。
陸宴瞥瞭一眼沈甄,伸手便捏瞭下她的臉,“我這是公務,你那是潛逃。”就她這點心思,跟用紙寫出來貼在自個兒臉上,真是無甚區別。
被他逮個正著,沈甄連忙斂瞭目光,若無其事地揉瞭揉自己的臉。
由於這次出京陸宴並沒有用鎮國公府世子的身份,所以他們隻能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放行,過瞭差不多一個時辰,陸宴才將戶籍遞瞭出去。
戶籍上明晃晃地寫著一排大字——荊州嘉應縣衛傢長子——衛晛。
聖人出手,這假戶籍自然是和真的無甚區別,且不說字體大小,用紙用墨,都與戶部的范本一致,便是連衛晛這個人,都是真是存在的。
不大一會兒,就聽外面的官兵就厲聲喊道:“放行。”
出城之後,沈甄便掀起瞭馬車的帳紗,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長安。
馬車一路向東行,外面的山水也漸漸變瞭景色,多瞭山川,多瞭湖泊,就連空氣都變得新鮮瞭。
陸宴睨著就差把頭都伸出去的沈甄,抽瞭抽嘴角,並無管她。她才十六,應是第一次出京,好奇些,也是正常的。
然而對陸宴來說,外面就是飛過一隻鳳凰,也無甚吸引力。
他捏瞭捏眉心,閉上眼睛,休憩瞭一會兒。
到瞭傍晚,楊宗掀起瞭簾子,道:“主子,這走官道著實是遠瞭些,屬下以為,一會兒到瞭綦江河畔,抄近路走即可。”
陸宴思忖片刻,隨後否決道:“近兩年朝廷也不安生,咱們就這十來號人,萬一遇上瞭草寇隻怕會耽誤更久。暫且還是走官路,等過瞭洛陽,換水路便是。”
繼續進行著。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剛好行至密林深處,因為附近也沒有個茶寮落腳,陸宴便命人就地休息。
眼下到底是冬日,夜風甚是寒涼,沈甄手裡明明捧著兩個手爐,仍是時不時就要打個寒顫。
陸宴側頭看她,怕她路上再病瞭,便把身上的大氅脫下,蓋在瞭她的身上。
沈甄美眸瞪圓,攥著大氅的毛領,“大人......”
還未說完,她的喉嚨就被陸宴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瞭。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就這麼一下又一下地揉捻著,大有懲罰的意味。
“昨夜我同你說的,這麼快,就記不得瞭?”陸宴低聲道。
沈甄被他危險又上揚的尾音,震的瞬間恢復瞭記憶。
他說:出瞭長安,便再也不許喚他大人。
陸宴繼續揉捏著眼前雪白纖細的脖頸,“喚我什麼。”
這時候若是脫下沈甄腳上的鞋襪,便會發現,她那十根瑩白如玉的腳趾,已經緊張地全部蜷起來瞭。
她的面頰緋紅,朱唇間亦有千金重。
可在他沉甸甸的目光的壓迫下,隻能順著他喊瞭一聲,“爺。”這樣的稱呼,簡直是把沈甄的嗓子襯的更嗲瞭。
陸宴又道,“這回記得瞭?”
沈甄極小聲地嗡嗡一句,“妾知道瞭。”
是瞭,因著荊州衛傢衛晛本身已經娶妻生子,沈甄又不會方言。
她這次的身份,就成瞭“衛晛”在長安剛買到手的嬌妾。
夜色漸濃,沈甄靠在一旁慢慢睡去。
陸宴卻回憶起瞭聖人同他說的話,長嘆一口氣。
說實在的,此番來揚州,真不算個好差事。
有些事還得從一年前說起。
自去年一月起,揚州附近就出現瞭大量的流民,不隻是流民,還有層出不窮的草寇。皇帝起瞭疑心,便派瞭些探子前往揚州。
起初,這些探子還能傳些有用的情報回來,但到瞭後來,就成瞭清一色的誇贊之詞。
可對不上的稅收,和日益增加的流民、草寇,無疑都說明瞭,揚州真的出瞭問題。
聖人的最後一個密探,於上個月,死於瘦西湖中。
密探臨死之前,隻傳回瞭一句話——如今的揚州城,不論是刺史,還是縣衙,甚至包括設在丹陽的總督府,無一人清白,無一人可信。
揚州城官官相護,強刮民脂民膏,百姓可謂是苦不堪言。可真正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大量的真金白銀,卻不在這些官吏手中。
沒有證據,便根本無法得知銀錢到底流向瞭何處。
搜刮一城之財富,還是如此富庶的揚州,那可絕不是個小數目。
這樣一筆下落不明的財富,確實可以讓聖人如坐針氈瞭。
陸宴眉宇微蹙,輕輕地轉著手上的扳指,隨後從一個匣字裡,拽出瞭一份地圖。
他看瞭良久,越看越覺得這地圖熟悉,似見過一般。
他下意識地將兩處連成一起看,心裡莫名一沉。
這揚州,距離由雲陽侯修建,後來坍塌的城西渠,是不是太近瞭些?
......
天色很快就從墨藍變成瞭淺藍,借著微弱的日光,一行人又開始趕路。
馬不停蹄,終於在十日後,抵達瞭揚州羅成。
揚州的天,涳涳蒙蒙,像剛下過一場雨一般。
揚州的羅成坐落在蜀崗之南,是在濱江平原上另建立的新城。這裡由於河運發達,百姓也較多。街道寬敞整齊,各類鋪面林立,商業極度繁榮。
至少看起來的確如此。
剛下瞭船,沈甄仍是暈暈乎乎的,走路深一腳淺一腳,遠遠一看,還以為這姑娘吃瞭酒。
連吐瞭一夜,她的身子早已脫瞭水。可謂是身輕如蝶,風一吹便會飛。
見她如此,陸宴隻能就近選下一傢客棧入住。
進門之前,他攬住沈甄的腰身,皺著眉頭,沉聲在她耳邊囑咐道:“忍忍。”
沈甄知道這人潔癖成疾,她若真的敢吐他身上,怕是立馬就會被他丟棄。
她雙手捂住嘴,淚眼汪汪,真真是好難受。
好難受。
陸宴摟著戴著帷帽的沈甄,進瞭一傢名為“桃源”的客棧。他剛跨進門檻,坐在杌子上繡帕子的女子,就不由看的癡瞭。
一根長線,頓在空中。
嘴唇微張,針也落在瞭地上。
不得不說,陸宴的體力好的出奇,一連折騰瞭多日,他的姿容依然是分毫未改。
他身著繪金紋的曳地白色長袍,戴玄金冠,白玉簪,整個人清雋瀟灑,楚楚謖謖。叫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見瞭此等郎君,無疑是將她一把推入瞭無邊無際的情網之中。
那女子的眼神,瞬間變得搖颺無主。
還是陸宴走到她眼前兒,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這時,女子身邊一位看樣子四十左右的婦人緩緩起身道:“公子可是來住店的?”
陸宴道:“這兒還餘幾間房?”細聽,還有一股荊州的口音。
掌櫃回:“公子要幾間,二樓現在整個兒空著呢!可住三十多個人。”
陸宴點瞭點頭,回頭喚瞭一聲楊宗,道:“今日就宿在這瞭。”
說罷,陸宴身後的十幾個隨從便也陸陸續續地走瞭進來,大包小裹,箱匣無數,光瞧著材質,就知道裡邊放著不是俗物。
這男人,絕對是一等一的富人。
算完賬,陸宴還故意多付瞭些錢,盡顯慷慨之意。
若是說一張俊美無雙的臉能讓人動心,那再加上這樣不俗的氣勢和財力,便足矣叫人傾心。
一陣恍惚過後,那年輕女子才註意到他身邊還有個戴著帷帽的姑娘。
目光緩緩向下,他的手,就放在女子的腰上。
這會兒沈甄實在是忍不住瞭,便用力抻瞭抻他的袖子。
陸宴會意,也著實是怕她真吐出來,顧不得其他,連忙帶她上瞭二樓。
待眾人散去,女子拉著婦人的手問,“娘,你說他們是什麼人?”
掌櫃的撇撇嘴,“看這架勢,聽他們的口音,倒不像是揚州的。”
年輕女子朝樓上比劃瞭一下,輕聲道:“方才那位,應該是他的夫人吧。”
婦人的冷哼一聲道:“揚州是什麼地方?那樣的姑娘,你娘我沒見過一千,也見過八百瞭,能在這青天白日下,恍若無骨地栽在男人身上的,能是什麼好東西?瞧她那楊柳腰就知道,定然不是妻,八成是個妾。”
女子用手托著腮,“可我瞧著那女子氣度不凡,手生的都那樣白皙好看。”
婦人推瞭一下她的太陽穴,“我難不成是給你生黑瞭?方才那郎君才多瞧瞭你一眼,那狐媚子就連忙去拽他的袖子,能有什麼不凡的!等明兒你見瞭她的臉就會知道,娘不會看錯。”
這世道的男人大多都是如此,傢裡放個賢惠的,門當戶對的,身邊還得放個狐媚的,可心的。
這些狐媚子,大多都長得妖裡妖氣,身段是誘人些,卻登不瞭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