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忍耐==

延福坊,李府。

靜月懸天,各院燃起瞭燈火,風過屋簷,漫著橙光的燈籠輕輕搖晃,忽明忽暗,叫人一望,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清麗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姑娘,姑爺回府瞭,眼下正在書房與人議事。”

自打沈文祁任瞭總治河防使一職前往豫東,李棣也因為萬年縣的水利工程多日沒回府。今晚他得瞭空,定會來找沈姌興師問罪。

清麗來來回回踱步,捂著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的心臟道:“姑娘,咱們用不用找些人手在門口守著?”

“不必瞭。”沈姌喝瞭抿瞭一口茶,“這是李府,院子裡都是他的人,一會兒見機行事便是。”

清麗點瞭點頭,“知道瞭。”

少頃,沈姌從抽屜裡拿出小半袋搗碎的藥粉,緩緩撒入水壺中。

她坐在妝奩前,往自己的眼底和唇上蹭瞭一層薄薄的脂粉,平白生出瞭幾分憔悴。

李棣大步流星地進瞭沈姌的院子。

“我進自己夫人的院子,用得著你通報?起開!”腳步聲偏重,每一步都踩到瞭清麗的心尖上。

她就怕,李棣會和沈姌動手。

門發出瞭“吱嘎”一聲。

沈姌坐在榻上,凝望著他。

李棣身上的月白色衣袍高貴奢華,腰間佩戴的玉佩也是稀世之寶,全身上下,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

衣領微敞,脖頸微紅,一看就是飲瞭酒。

李棣走到沈姌面前,捏起她的下巴,抬瞭抬,“是不是很得意?”

“你喝多瞭。”沈姌起身,行至一旁的桌邊,與他拉開瞭些距離。

“嶽父出獄,大半個朝堂都倒向他,你是不是很得意?”李棣扣住她的手腕,反向抬起,“回答我!”

沈姌蹙眉道,“你弄疼我瞭。”

“我說你怎麼總往大理寺跑。”他低聲笑瞭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嶽父在大理寺獄中編撰瞭兩本驚世的著作,你不可能不清楚!想等著看我笑話?嗯?”

一邊說,手上的力量一邊加重。

沈姌聞到瞭他身上的酒氣,深吸一口氣,壓住瞭內心的厭惡。

眼下同他翻臉,沒有任何意義。

“我是李傢的夫人,笑話你,於我何好處?”沈姌回頭看他,豆大的淚珠子從眼角唰地一下便落瞭下來。

見她落淚,四年的習慣使然,李棣不由一愣。

他以為,依沈姌的脾氣,定然會如他們剛撕破臉時一般,冷冷地告訴他,他輸瞭,他錯瞭,他活該,他咎由自取。

然,為何沒有?

沈姌看見他眼裡的動容,趁他手上失瞭力,忙掙開瞭他的桎梏。

抬手擦拭眼淚,顫著嗓子問他,“你是我的郎君,可你除瞭欺負我,你還會什麼?”

瑩瑩淚光,盡是委屈,是他沒見過的委屈。

李棣整個人怔在原處。

郎君,他有多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字瞭?

他心底一沉,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沈姌,你別跟我耍心眼,別忘瞭嶽父與魯思的勾當,你若是敢算計我,咱們誰都別想好過,你......”

李棣還沒說完話,沈姌抬手便將妝奩前的鏡子揮到瞭地上,“這些,你以為,我會忘瞭嗎?”

沈姌上前一步,攥住李棣的衣襟,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沈甄還沒嫁人!你知不知道,沈泓還沒長大!”

“你手裡既然攥著能同沈傢魚死網破的把柄,我如何還能算計你!”

李棣呼吸紊亂。

“李棣,就是許傢會算計你,我都不會。”沈姌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我的人生已經這樣瞭,我認命瞭,你懂嗎?”

李棣半瞇起眼睛,打量瞭她好半晌,抬手給自己倒瞭一杯茶水。

一飲而盡。

沈姌繼續道:“你曾經與我說,沈傢的路不止一條,今日我將這話原方不動還給你,東宮有條路讓你走,你走不走?”

話音甫落,李棣胸口鈍痛,他面色蒼白,似喘不過氣起一般......身子跟著一晃。

“李棣,你怎麼瞭?”沈姌緊張道。

“你到底怎麼瞭?”

李棣看瞭一眼茶水杯,斷斷續續道:“是、是不是你......給我......”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沈姌沒聽他繼續說,而是轉身朝門口喊道:“來人!快來人!趕緊叫個大夫來!”

清麗跑進來,見狀,握嘴道:“夫人!這是怎麼瞭?”

“快去找個大夫來!別在這愣著!”

“欸,欸,奴婢這就去!”清麗立馬就跑開瞭。

沈姌跨出門,又對著院內的婢女道:“今晚院裡的動靜莫要往外頭傳,都在這兒守好瞭,誰要是把老夫人氣病瞭,我便找個牙婆將她打發瞭。”

“是。”幾個婢女躬身道。

安頓好李棣這,沈姌立即朝書房的方向走去,見到瞭李棣貼身的侍衛——董銘。

沈姌蹙起眉頭,冷聲道:“郎君突然犯瞭心疾,現在性命危在旦夕,我問你,他去哪喝的酒?”m.ybiquge

侍衛沉聲道:“夫人恕罪,主子的事,我不能說。”

“你不能說?”沈姌輕笑,道:“郎君今晚若是出瞭什麼事!我叫你拿命賠!”

過瞭好半晌,董銘才磕磕絆絆道:“西、西市的百戲樓。”

“百戲樓?你即刻出發,去白戲樓查他今晚喝過什麼,吃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一個都不許落下,快去!”

“夫人意思是......”

“我與他夫妻五載,從沒見過他犯心疾,我怕他是被人下瞭毒。”

“這不可能!”董銘道。

“董銘,我知你忠心護主,可若是他今晚醒不過來呢?你護誰?”

侍衛回首看瞭看書房的方向,猶豫再三,躬身領命。

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瞭。

沈姌避過他人,悄聲推開瞭書房的門,手執一盞燈,從左到右仔細察看架幾。

終於,再次看見瞭那本賬冊.......

半個時辰後,沈姌吹熄瞭燈,將謄寫的紙張放入袖口。

回到世安苑時,孫大夫正在給李棣診脈。

李棣也緩緩睜開瞭眼睛。

沈姌快步走近,關切道:“大夫,他這是怎麼回事?”

孫大夫搖頭道:“老夫方才給大人服瞭丹參,大人便醒瞭過來,憑老夫的經驗,這倒像是因為飲酒而突發的心疾。”

“突發的心疾?”沈姌道:“可他以前從沒有過......敢問大夫,這病以後還會犯?”

孫大夫捋瞭下胡須,道:“大人正直壯年,隻要好好修養,不會有太大問題,就是日後飲酒要註意些。”

李棣點瞭點頭。

孫大夫走後,李棣看瞭沈姌許久,道:“你方才去哪瞭?”

“書房,我去見瞭董銘。”

李棣皺眉,啞聲道:“你去那兒作甚。”

沈姌直接道:“你無緣無故昏過去,我自然要找他打聽你今日都去作甚瞭。”

“董銘人呢?”

“起初我以為有人給你下瞭藥,便叫他去百戲樓瞭。”

李棣沉默半晌,也不知是在想甚,屋內燭光搖曳,就像是搖擺不定的人心。

“為什麼救我?”他忽然道。

沈姌輕聲道:“我怕你出事,然後許傢栽贓給我,說我謀殺親夫。”

李棣自嘲一笑,“是許傢會做的事。”

“姌姌。”

“我知你想與我和離,可就算是和離瞭,你能再嫁嗎?即便大晉民風比之前朝開放許多,女子二嫁也多是低嫁。你向來驕傲,倒不如歇瞭這個心思,同我好好過吧。”

沈姌嗤笑一聲。

李棣再一次扣住她的手腕,“你給我生個孩子,我想辦法將妱姨娘送走,那些事,日後我不會再提。”

沈姌輕聲道:“你先休息吧。”

李棣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不是一夕就能說清楚的,再加上身子不適,很快就闔上瞭眼睛。

黑暗中,沈姌看著他的眉眼,指尖隱隱泛白。

好好過?

李棣。

若不是你,父親不會鋃鐺入獄。

若不是你,沈甄也不會淪落都去給人做外室。

你傷瞭我也就罷瞭,可你不該毀瞭沈傢。

倘若今日坐上儲君之位的人是六皇子,你可會還有絲毫的不忍之心?

隻怕,我沈傢滿門,再無一絲安生。

你我之間,怎可能是一句好好過就能算瞭的。

......

一夜相安無事,翌日的太陽照常升起。

沈姌戴好耳璫起身,對清麗柔聲道:“叫人備車。”

李棣在身後道:“你要去哪?”

“去東市置辦些茶葉、書畫。”沈姌回頭解釋道:“眼瞧著到八月十月五瞭,各傢皆要迎來送往,這些東西都要提前置辦。”

李棣頷首“嗯”瞭一聲。

沈姌出門上瞭馬車,低聲對清麗道:“茶水處理幹凈瞭嗎?”依照李棣的心思,今日她一走,他便會徹查李府。

“姑娘放心,昨日就處理幹凈瞭,絕不會露出破綻。”

“好。”

馬車在東市一傢酥餅鋪子前停下,清麗扶著沈姌下瞭馬車。

沈姌連走幾傢鋪面,很快,清麗的手上便掛滿瞭大包小裹。傍晚時分,甩掉瞭身後的尾巴,她來到瞭一傢書肆。

跨進門,對著掌櫃道:“景容先生的話本還有嗎?”

掌櫃目光一頓,“夫人二樓請吧。”

她提裙上樓,一直向左走,停下,抬起手,叩瞭叩門。

“進。”

哪怕隔著一扇門,沈姌也能猜得到說話人的樣子。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眸,一定是漾起瞭半分溫潤,半分戲弄的笑意。

沈姌反手闔上門,柔聲道:“路上耽擱瞭,還請周大人見諒。”

周述安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看她。

“無妨。”

男人的嘴角含著清淺的笑意。

沈姌走到他身邊,將一盒酥餅放到桌案之上,輕聲細語道:“給你買的。”

《長安第一美人(永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