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烏利==
沈謠緩緩闔上眼,回想起瞭十五歲那年,與烏利大婚的那一晚。
部落的婚俗與長安截然不同,他們男人娶妻,篝火飲酒、載歌載舞,就像是一場隆重的晚宴。
月光灑遍遼闊的土地,她被送入王帳。
那一刻,她在想什麼?
哭不吉利,她不敢哭,可她的耳畔,全是那個人,同她說的話。
“自然是非你不娶。”
“我有什麼不敢發誓的,你聽著!我隨佑安今後若是欺負你,就便叫我一生孤......”隨鈺說這話時,沈謠捂住瞭他的嘴。
“謠謠,再過幾日,我便要上門提親瞭。”
隨鈺,再過幾日呢?
就在這時,烏利推門而入。
他頭戴尖頂帽,組纓系頷,身著暗紅色錦袍,腰束躞蹀帶,腳踏六合靴,緩緩向她走來。
他身後有四個隨從,皆是頭戴平頂扇形便帽,發辮後垂,著大褶衣,腰間別著三把小刀。最後面,還跟著一位頷首的通譯。
烏利揮退瞭隨從,留下通譯,坐到瞭沈謠身邊。
烏利的母親是汗妃羅佳娜,亦是保義可汗最喜愛的女人,女人得寵除瞭身份尊貴,便是因為容貌過人,汗妃顯然是兩者都占。
故而,烏利也比旁的王子英俊,深目高眉,身軀偉岸。坐在她身邊的沈謠,就像是大樹底下的含苞待放的一株花兒。
烏利看著眼前這個女郎,看著眼前纖弱的好似風一吹便能飛走的女郎,那顆常年嗜血的心,不由放柔瞭幾分,他抬起手,去摸她的臉,見她輕顫,他笑得十分開懷。
旋即,沈謠被他一把抱在懷裡,那雙粗糲的大掌在她的背上輕嫵,衣衫半解時,通譯還站在一旁。
語言不通,可這男女之事,也不需要語言,廝磨之後,烏利按住沈謠的頭,放到瞭自己的膝蓋之上。
那時候的沈謠怎會知道他是何意,直到那人將駭物一點點靠近她的......她嚇得失聲尖叫,一把捉住那名女通譯的手,問:他這是要作甚?
烏利蹙瞭蹙眉頭,似不解一般地看著通譯,隨後又笑著低聲說瞭幾句。
通譯滿臉通紅,硬著頭皮將這話傳達給瞭沈謠。
殿下,王子問您,願不願意這樣伺候他。
她當然不願意。
大婚當晚,她就反抗瞭烏利,用盡全力掙脫瞭他的桎梏。可她又怕觸怒瞭這個回鶻二王子,冷靜之後,又捂面啜泣道:“我不會,我不敢,我害怕,我不喜歡身邊站著別人。”
烏利念她從中原來,又憐她年紀小,便拍瞭拍她的肩膀道,“別怕。”
烏利見她顫的厲害,便將通譯也趕瞭出去,夤夜之時,兩個人,黑漆漆的,烏利以最溫柔的方式,要瞭她的身子。
事後,男人又咬瞭咬她的耳朵,好似在氣,他說的話,她都聽不懂。
草原上的女子雖然熱情奔放,身子靈動,可要論起這張臉,自然不能同五官精致,情態柔美的沈謠比。因為稀少,所以格外珍貴。
更何況,烏利對她,本就是一見鐘情。
那晚過後,烏利對她愈發愛護,不但給她另開瞭灶臺,還重用瞭她從中原帶過來的廚娘,時常陪她用膳,並且,還為她學瞭漢話。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沈謠大概會一直這樣活下去,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她也離不開她的丈夫烏利。
平靜的日子過來大概有一年之久,一日上午,烏利突然沖進帳子,將沈謠整個人從榻上拽下來,睥睨著她,冷聲道:“隨鈺是誰?”
沈謠倒吸一口冷氣,握緊雙拳,不敢輕易作答。
烏利又繼續道:“你帕子上繡著的佑安,是他的字嗎?你愛慕他?”
沈謠強迫自己鎮定。
那張帕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可一早就藏起來,從未拿出來過,他能知道這麼多,定然是聽說瞭甚。
她此刻反駁,是欺騙。可承認......她要如何在自己丈夫面前,承認心裡有別的男子?
以烏利這樣桀驁不馴的男人,他會放過自己嗎?
顯然不會。
烏利單手拎起她的衣襟,神情冷漠,沈謠眼見那粗糲的掌心,就快要扼住她的喉嚨。
沈謠沒見過這個男人發怒,嚇得眼眶瞬間就紅瞭。
對視良久,烏利放下她,走出瞭營帳。她松瞭一口氣,跌坐在地上。
烏利走後,她便開始查到底是誰把話傳出去的,她身邊的婢女告訴她,那名女通譯,今早去瞭烏利的營帳。
沈謠跌坐在榻上大口呼吸,幡然醒悟。
那名通譯,是她好友許三娘給她尋來的。得知她要遠嫁,許三娘第一時間把通譯送到瞭侯府來。
記得許三娘道:“謠謠,鴻臚寺的通譯大多是男子,跟在你身邊多有不便,我便做主給你尋瞭名女通譯,一路平安。”
當時她聽瞭這句話,不知有多感激。
她和隨鈺的事,許三娘一清二楚。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選在烏利對她最好的時候,捅瞭這一刀,這顯然,都是提前策劃好的。
經此,烏利很久都沒有來看過她,一次都沒有。沒瞭烏利的疼愛,最先變臉的便是烏利的姬妾們,有個叫萊曼的,竟在一場狩獵宴上,拉弓,用利箭抵主瞭她的額心。
她在笑,其他的其他的姬妾也在笑。
沈謠聽不懂,可她知道她們在笑什麼。
她們在笑一個假公主,失瞭丈夫的寵愛,便什麼都沒有瞭,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們用眼神問她,大晉的公主殿下,你要不要滾回中原去?
鋒利的鐵抵在額心,沈謠心底惴惴,但眼神並未閃躲。
她猜,她這幅倔強的樣子,在那個被姬妾環繞男人的眼裡,一定分外可笑。
最後,是汗妃替她解瞭圍。
不論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到底是和親的公主,她的命,得在。
那天晚上,烏利多喝瞭許多酒,信步走入瞭她的營帳,有些粗暴地捏住瞭她的下頷,用一口地道的官話問她,“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三心二意。”
“我每日陪你用膳。”
“為你學瞭漢話。”
“為你冷落瞭旁人。”
“永和,你呢?”
他借著酒意留下這麼幾句話,不等她答,便轉身離開瞭。
沈謠無法用言語去形容那一夜帶給她的成長,在最難的環境下,沒有去想那些虛無縹緲情-愛,更沒有去想他的姬妾們帶給她的羞辱。
她拉開幔帳去看回鶻的月亮,反復思忖著烏利的話。
一遍又一遍......
她頓然醒悟。
像烏利這樣的男人啊,他隻會記得自己付出過甚,至於她為他做過多少,他並不記得。
他的憤怒,來自於他的付出並沒有換來回饋,而他的不甘心,也在這兒。
沈謠若是追出去,學著他那些姬妾俯下身子討好他、取悅他,也許,她很快就會被下一個女子取代。她猜。
於是,一連幾日過去,沈謠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烏利給瞭她一個臺階,她仍是沒有邁下去。
可這是人傢的地盤,擺架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在此期間,沈謠隻做瞭一件事——學回鶻文。
她再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等尷尬的境地,下一次,萊曼也好、藤蔓也罷,一個個的,休想在她面前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瞭烏利耳朵裡。
入瞭夜,烏利抵著她問,“知道錯瞭?”
沈謠在賭啊,如豁出去一般,在烏利耳邊道:“你看上我,便開口管陛下要瞭我,在此之前可曾問過我心裡有無旁人?我離開故土,離開瞭我的傢人隨你來此,我何錯之有?”
烏利目光憤怒,死死地掐著她的腰,惱她不服管教,嘴上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沈謠繼續道:“你冷落我,縱容你的姬妾們羞辱我,可是......可是烏利,我回不去長安瞭,再也回不去瞭,我隻想好好當你的妻子。”
“那都是以前的事......我到底有何錯?”
烏利面容緊繃,撞擊的力度越來越輕,男人的心在閉眼悶哼的那一刻徹底軟化。他抬手替她擦瞭擦眼淚,一字一句道:“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這個草原男人有個極大的優點,他說到做到。
接下來的三年,烏利教她打獵、教她騎馬,她會的一切,都是烏利教給她的,沈謠任性,央著他親手教,烏利願意哄她,便順瞭她的意。
除瞭那張風吹不紅的面頰,她越來越像一個生於草原、長於草原的女子。
烏利傾註給她的感情越來越多,他不再喚她永和,他喚她謠謠。
謠謠。
謠謠。
四年,一千多個日夜,沈謠都要忘瞭,在那場遙不可及的夢裡,也有一個人,這樣喚過她。
翌日清晨,沈謠在沈府醒來,她看著沈甄掀起沈泓而捂上耳朵,看著阿姐嘴角帶笑,回頭喊她,“謠謠,我給你買瞭栗子糕,快過來。”
沈謠應瞭一聲,翻身下地。
她不貪心,能回來一次,足矣。
四日之後,元慶十九年,正月初一。
烏利來接她入宮,參加國宴。
她看著巍峨的宮門,笑瞭一下。
許後,許三娘,過的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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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臚寺的人帶著各方使臣入宮,寒風凜冽,陸宴在門外巡查,
雄偉的宮門似九重天門一樣迤邐打開,各國使節身著華服,手持琳瑯滿目的貢品侯在大殿之外。
殿外的一切與他夢中的一般無二。
隻是殿內變瞭。
殿中央華燈璀璨,亮如白晝,珍饈美饌,佳麗如雲。
坐在許後身邊的成元帝目光清明,威儀昭昭。
太子坐於旁側。
門口的太監高呼道:“諸使臣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