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三月十六==
陸宴低頭看瞭一眼手上的平安燈,鯉魚的樣式。
沈甄彎瞭彎眼睛,小聲道:“這不是買的。”
陸宴提瞭提眉,看著她道:“你做的?”
小姑娘點頭,“好看嗎?”
沈甄身後的婢女躬身退下。
陸宴目光下移,看著她紅紅的指尖,伸手牽住,順著她道:“嗯,好看。”
當街被他這麼握住,沈甄心虛地向後去看。
陸宴蜷起食指敲瞭一下她的額心,“都忙著賞燈,沒人看你。”
沒人看嗎?
自然不是。
巡街的差役看著剛剛還怒不可遏的陸大人,轉眼就變瞭臉色,伸脖子目瞪口呆。
方才還在跟陸宴拼命揮手帕的平康坊美人兒,撇撇嘴,在心裡罵瞭一句,又“嘖”瞭一聲。
楊宗在自傢主子身後感嘆,還是小夫人道行高。
沈甄頷首看瞭看拖地的玄色大氅,對陸宴道:“大人,這太長瞭,我好像穿不瞭。”
說罷,作勢就要脫下來。
陸宴睨著她道:“三姑娘是想再病一場?”
一提這個“再”字,沈甄不禁想到瞭去年秋天。
去年秋天,他們一同墜入曲江,當時覺得沒什麼,可回瞭府,她就開始發燒、咳嗽、流鼻涕,每天早上起來,口幹舌燥,說出第一個字,整個喉嚨都發疼。
折騰瞭她將近一個月。
思及此,小姑娘摸瞭摸自己的喉嚨,垂下瞭手。
好不容易見著瞭自個兒想見的人,陸宴自然不想馬上放她走,便指瞭一傢酒樓道:“陪我吃點東西。”
沈甄詫異道:“大人還未用膳嗎?”
“沒來得及。”這四個字,不免有些可憐瞭,聽的沈甄都不免有些心疼他。
今日上元節,各酒肆的生意傢傢好的不得瞭,跑堂的正瞭正頭上的幞頭,咧嘴笑道:“陸大人裡面請便是。”京兆尹倒是沒人不認識。
沈甄被他拉進廂房,陸宴以極快的速度點完瞭菜。
廂房的簾子落下,陸宴伸手攬過她,隨後“輕車熟路”地挑起瞭她的短襖、她的小衣,整個掌心都貼在瞭小姑娘的白嫩嫩的腰上,兩人剛從外面進屋,他手涼的厲害,沈甄下意識地“嘶”一聲。
他的唇抵在她的耳畔,“涼嗎?”
沈甄點頭,剛要開口,就傳來瞭楊宗的聲音,“主子,不好瞭。”
陸宴將手抽回,掀開簾子,“怎麼瞭?”
“命案。”楊宗鄭重道:“胡人鬧事鬧到佛寺去瞭,死瞭不少人。”
陸宴立即起身道:“我帶人過去,你送她回去。”
沈甄是披著陸大人玄色大氅回去的,見此,沈謠、沈姌立投去瞭揶揄的目光。
沈甄卻默默嘆瞭一口氣。
自己在傢裡選瞭半天衣裳,一個素白的短襖,她拿著六條裙子比來比去,結果呢?那人一見到自己,他便給自己搭上瞭黑壓壓的大氅。
沈甄攏瞭攏衣裳,心道:罷瞭,不得風寒也成。
其實這也不能怪陸大人不解風情,畢竟男人和女人眼裡的風情,向來都有偏差。
沈甄迎風站在外面,陸宴自然會關心她冷不冷,但她若是躺在榻上,他眼裡怕是一塊佈料都容不下。
她們準備回府,沈姌正準備上馬車,苗麗突然道:“娘子,這馬車上何時多瞭一盞燈?”
沈姌狐疑地看瞭一眼,緩緩走瞭過去。
花燈一轉,上面寫著兩個字——平安。
沈姌目光一怔,漸漸出神......
這個筆鋒,她再是清楚不過。
告李傢的狀文,就是他親手寫的。
“娘子?”苗麗又道。
沈姌深吸一口氣,揉瞭揉額頭,道:“許是誰掛錯瞭吧。”
苗麗瞧著這花燈精致,又有“平安”二字,又道:“那......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默瞭半晌,沈姌輕聲道:“你送到旁邊的道觀去吧。”
苗麗伸手摘下,頷首道:“奴婢這就去。”
哪知苗麗剛一轉身,沈姌又開口叫住瞭她,“罷瞭,你給我吧。”
沈姌看著手裡的花燈,不由想到瞭她和他見的最後一面,說起來,那日也算是她不擇手段。
其實沈姌也清楚,隻要那人想要自己,隻要他開口,她終究還是要去見他的。
可他並沒有。
她感謝他沒有。
沈姌低頭笑瞭一下。
一句平安罷瞭,她也不該做的那般刻意。
******
三月初七,天降綿綿細雨,這日是沈夫人的忌日。
回想去年,那時沈文祁還在牢獄中,沈甄連香火錢都是討好陸宴得來的,再看今日,那個黃墻灰瓦,莊嚴肅穆的大慈恩寺,卻閉寺為沈傢而開。
沈文祁隨圓沉法師進殿誦經。
沈姌、沈謠、沈甄和沈泓隨知客僧進瞭大慈恩寺的主殿。
他們對著“華嚴三聖”鞠躬,隨後跪立在蒲團上,雙手合十。
沈姌默默道:阿娘,女兒過的很好,你不必再擔心。
你最擔心的那個小女兒,還有八天就要出嫁瞭,嫁的是鎮國公府的世子,人生的雋秀,同甄兒站在一處,甚是般配。
沈謠默默道:阿娘,我雖是遠嫁,卻也能把自己好好照顧好,你不必擔心。哦,對。咱傢的小丫頭的要出嫁瞭,我能親眼看她嫁人,便是此生無憾瞭。
沈甄默默道:阿娘,女兒要嫁人瞭,陸傢的三郎,單子一個宴。
女兒會牢記母親和祖母囑咐過的那些話,日後定克己復禮,學著相夫教子。就是阿耶......他不肯娶妻,女兒瞧他鬢角白瞭,阿娘若是心疼他,可否去他夢裡看看?
沈泓像模像樣地閉上瞭眼睛,默默道:阿娘,我是那個小的,泓兒。
三姐姐給我找瞭一位老師,揚州楚氏楚旬。楚先生自前年起教我練字、讀書,再過幾個月,我便要開始讀《谷糧春秋》啦,楚先生還說,叫我早點參加科舉,他說兒子若能早日金榜題名,可以給姐姐撐腰。
一個時辰過後,沈文祁進殿喚他們。
四人起瞭身子,簷下的風鈴隨風響動,昨日今朝,到底是不同瞭。
平平的淡淡的日子,過的飛快,再一轉眼,便是到瞭三月十六,這是沈甄出嫁的前一個晚上。
亥時三刻,夜色濃重。
沈姌和沈謠推開瞭沈甄的門,笑道:“睡不著瞭?”
沈甄的臉上寫滿瞭緊張,用力地“嗯”瞭一聲。
沈姌揉瞭揉她的頭發,道:“都這樣的。”
女子出嫁的前一夜,都是這樣的。
沈謠看著榻邊的“陸傢名單”笑道:“怎麼?你這是打算一晚上都背下來?”
沈甄嘆瞭一口氣,“陸傢有三房,人還那麼多,萬一叫錯呢?”
沈謠“噗”地笑瞭一聲,“這種事,想的越多越易錯,到時候你傢郎君定會在耳邊偷偷告訴你的,你還不如早些睡。”
沈甄點瞭點頭,“那我不看瞭。”
沈謠坐在她旁邊,壞心地捏瞭捏她的臉,“甄甄,看這些都沒用,阿姐教你的那些,你記住瞭沒啊?”
聞言,沈甄小臉一紅,道:“阿姐說的那些,能行嗎?”
沈姌也跟著笑,“你可別都聽她的,陸三郎和草原上的男人不一樣,想必會體貼些的。”
沈謠不置可否,隻低聲道:“阿姐,總有一點是一樣的。”
沈甄道:“是何?”
沈謠側頭去看沈甄那雙一塵不染的眼睛,語氣突然變得有些認真,“甄兒,你便是做瞭他的妻子,也不要整顆心都撲在他身上,一年兩年還好,可日子久瞭,人都會變的。就像你喜歡吃的栗子糕,天天吃一樣會膩,甄兒,記得找些自己喜歡的事做。”
沈姌在背後掐瞭沈謠一把。
她們都知道這是實話。
男人的激-情一旦褪去,新鮮勁兒一過,怎可能還會一成不變?
沈姌還是李傢婦的時,常常要出去走動,夫人們匯聚一堂,說的最多的,要麼是這傢的郎君納瞭個新人,是個招人恨的狐媚子,這麼就是妾室的孩子又怎麼礙眼瞭。
女子從情竇初開,到癡心一片,再到面目全非,有時不過是一夜的事。
試問哪個女子沒有在後宅裡掩面痛哭過?
然,哭過呢?
隻要不觸及律法,不傷兩傢的和氣,日子大抵都是要會過下去的。
縱使沈姌看清楚瞭這一切,心裡再不會信那些蜜語甜言、可她就是不想用自己的人生去幹涉沈甄的人生。
沈謠被沈姌用力一捏,不禁捂住手臂,發出瞭“嘶”地一聲。
“疼、疼......這肯定要紫的。”沈謠哀怨地看瞭沈姌一眼,“阿姐,你現在不給她提提醒,難不成等著陸傢人跟她說嗎?”
沈姌反駁道:“我瞧著阿耶和阿娘就是挺好的。”
這話一出,沈謠和沈甄皆是一愣。
雲陽侯身居高位,風流倜儻,無妻無妾,當年的雲陽侯夫人,不知讓京中多少婦人眼睛都紅瞭。
便是沈傢的二房嬸嬸也不例外。
侯夫人一連生兩個女兒,生下沈甄時,二夫人便去老太太那兒暗示,陰陽怪氣道:“這子嗣的事,向來是最重要的,畢竟大房還有爵位要承襲不是?”
說白瞭,就是想讓沈文祁也納個妾。
連納妾的備選人,二夫人都給選好瞭,是她血緣十八彎的表妹。
沈文祁知道後,他這個一向對傢人寬容的大哥,劈頭蓋臉罵瞭二郎一頓,並叫他看好瞭自己的媳婦。
立場非常堅定,能在一個屋簷下就在一個屋簷下,不能,就分傢。
縱然老太太在世,也可以分院子。
默瞭半晌,沈謠點瞭點頭,格外開心地笑瞭一下,“確實不能一概而論。”
沈姌拍瞭拍沈甄的肩膀,“不過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回傢,阿姐永遠都在。”
直至天亮,沈甄終於抵不住困意,闔上瞭眼睛。
然而再一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