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盼兒被重重地扔在刑房的地上,蒙住她眼睛的佈罩被人扯下,趙盼兒足過瞭一會兒才適應瞭刑房內的昏暗,看清瞭自己身處何處,她環顧著周圍可怖的刑具,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於中全不懷好意地坐在趙盼兒對面,命手下拉走瞭她口中佈條,他擺出個自認兇狠可怖的表情,厲聲質問道:“趙氏,你為何膽大包天,私通黨項奸細?“
趙盼兒眼帶怒氣地看著眼前這個長瞭一臉麻子的中年男子,冷傲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於中全覺得趙盼兒那副欠揍的表情簡直與顧千帆一模一樣,他冷冷一笑,撕開賬本,封皮裡掉出一張寫滿異國文字的紙張:“鐵證如山!說,你和你相好顧千帆串通一氣,到底出賣瞭我朝什麼軍機!”
趙盼兒的臉上頓時寫滿震驚,儼然是一副對此毫不知情的樣子:“你這是成心陷害!”
於中全恍若不聞,給手下使瞭個眼色。那名手下抓起趙盼兒的手就強行要在已經寫好的狀紙上按手印。趙盼兒一口咬在他的手上,那人吃痛,一腳將趙盼兒踢翻在地。
趙盼兒眼冒金星,仍然忍痛呵道:“想讓我在假狀紙上按手印陷害顧副使,做夢!”
於中全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猛然上前抓住趙盼兒的手,強迫她再去蓋指印。趙盼兒使出全身力氣奮力掙紮,可畢竟男女體力有別,力竭之後,她還是被強制按上瞭手印。
看著於中全小人得志的嘴臉,趙盼兒譏諷一笑:“你當真以為今晚的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我的朋友早就跑出去報信瞭。”
於中全表情一僵,轉身問屬下:“姓孫的和姓宋的呢?都哪去瞭?”
屬下忙道:“全搜過瞭,都不在茶坊裡。”
“趕緊去她們住處搜!”於中全的憤怒中帶瞭幾絲慌亂。
趙盼兒聽到宋引章和孫三娘都沒有被抓,暗自松瞭一口氣,她腦中飛快運轉,眼下她必須裝作鎮定,隻有把這裡的人都嚇住,她才有希望活著走出皇城司。趙盼兒用勝者的姿態倨傲地說:“她們不在那兒。我早就跟她們約好瞭,要是我戌時還沒回去,就肯定是出事瞭。你處心積慮想假造證據陷害我和顧副使,可怎麼就沒想著查驗一下,那張紙上到底寫的是什麼呢?”
於中全身形一震,疾步走到案邊,抄起那紙寫滿外邦字符的紙細看。
趙盼兒笑瞭起來,將於中全臉上的慌亂盡收眼底:“你誣陷我串通黨項奸細,可惜,這張紙上寫的根本就不是那邊的文字,而是契丹文!不認識對吧?我告訴你,那些字的意思是‘官傢萬壽無疆’!請問,我有賬本裡夾瞭這個,到底犯瞭哪條王法?這又算什麼私通敵國?”
原來,這些日子裡,趙盼兒一直提防著高傢會派人對付她,所以早就在各處重要的地方都留瞭印記。白天的時候,她一看便發現賬本裡的頭發絲被人動過,為防打草驚蛇,她故意打翻瞭水,又大聲跟三娘抱怨。想在賬本上做文章,無非篡改夾帶兩樣,於中全藏在封皮裡的東西,隻要認真一查,就無所遁形。旁人以為她在忙著弄幹賬本上的水,其實卻飛速地找出瞭那張紙,她雖然不認識上面的字,卻硬是一個個地記在瞭腦子裡,在向袁屯田請教過後,她又悄悄地把它替換瞭下來。
於中全睚眥俱裂,惱羞成怒地將手中的紙張團成一團:“你把我安排的字掉瞭包,改換成瞭契丹文的?”
“正是。”趙盼兒轉頭對於中全手下說,“聽見瞭沒有,他全都認瞭!是他想陷害顧副使,才假造證據,羅織罪名!各位,你們都是皇城司的武官,吃的是天傢飯,可不是他的私兵,又何苦要跟著他趟這趟混水呢,涉及外邦,這可是大罪!”
於中全在極怒之下被趙盼兒的話誤導瞭,他以為趙盼兒之所以能發現賬本被動瞭手腳,是有顧千帆背後指點,而她是故意被自己抓住,以便坐實他假造證據的罪名。於中全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和顧千帆早串通好瞭!你剛才那些都是在拖延時間!”
趙盼兒眼中卻閃著勝利的光芒:“陳廉很快就要帶著南衙的人來瞭,你殺瞭我,等顧千帆回京,也不會放過你的!”
“老子就算活不瞭,也要拉著你墊背!”於中全怒極攻心,一把把趙盼兒按入瞭旁邊的水桶。
趙盼兒促不及防,不斷掙紮,好不容易掙得一息空間,她拼命向周圍彷徨的眾皇城司叫道:“救我!你們就不怕得罪顧副使嗎?”
聽到要得罪顧副使,皇城司諸人如夢初醒般沖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將於中全拉開。於中全情急之下,抽出腰刀斬傷一個皇城司,接著就向伏在水桶邊不斷嗆咳的趙盼兒砍去。就在這危急時刻,一劍從空中飛來,正穿過於中全的小腹,將他釘倒在地,於中全頓時昏死過去。
趙盼兒一轉頭,便看到瞭宛若天兵降臨的顧千帆,她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得到瞭釋放,她之前說瞭那麼多,其實心裡根本沒底,她真的怕顧千帆趕不過來、真的怕自己沒能實現把茶坊做到東京第一的夢想就一事無成地結束這短暫的一生、也真的怕再也見不到引章、三娘以及顧千帆。
顧千帆面如寒霜,大踏步奔入暗牢,他眼神冰冷看向眾人,周圍的溫度因為他的出現都冷冽瞭幾分。陳廉奔到於中全身邊,在他的胸口一探,竟摸出瞭另一張寫文字的紙來,他向周圍人展示著證據,大聲道:“這才是真正的通敵文書!於中全,你身為皇城司中之人,叛國通敵之外,還要誣陷上官,鐵證如山!”
“押走!”顧千帆死死地盯著於中全,若目光能夠殺人,於中全此刻恐怕早已被千刀萬剮。
在於中全被皇城司的人拖走的當兒,陳廉忙走到水桶邊扶起趙盼兒:“盼——趙娘子,你還好嗎?”
“還好。”趙盼兒仍在狼狽地嗆咳著,目光卻追尋著站在遠處的顧千帆。
顧千帆卻仿佛不認識趙盼兒一般,刻意地回避著她的目光,語氣冰冷地問向陳廉:“她是誰?”
趙盼兒穩住氣息,滿臉錯愕地看著顧千帆。
陳廉用例行公事的語氣答道:“這是半遮面茶坊的掌櫃趙娘子,下官不過隻是上那吃過兩回茶,卻被於中全誤以為有機可乘,硬擄瞭她來,想要通過她陷害下官,再牽扯到你。她是被無端牽連的。”
顧千帆似是不耐煩地皺瞭皺眉:“那就趕緊讓她走!
不等趙盼兒開口,陳廉便急急將趙盼兒帶瞭出去。不久後,屋外便傳來瞭用刑的聲音與於中全的陣陣慘叫。
一出皇城司,陳廉便將趙盼兒引上瞭事先準備好的馬車。趙盼兒很想將事情問個清楚,可看著平日裡嘻嘻哈哈的陳廉眼下這種眉頭緊鎖的樣子,一時間她竟然沒有力氣開口。很快,馬車停在一條寂靜的街道上,趙盼兒被陳廉放下馬車。陳廉壓低聲音道:“盼兒姐對不住,你自己多保重!”
還未等趙盼兒答話,那馬車已經急速駛走。趙盼兒驚魂未定,好不容易扶著樹站穩,渾身濕透的她瑟瑟發抖、狼狽不堪。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時,又有一輛馬車駛過,突然,那馬車一個急停,從中探出瞭宋引章不可思議的臉:“盼兒姐?”
宋引章匆忙下瞭車,跌跌撞撞地奔過來,緊緊抱住趙盼兒:“你沒事吧?”
趙盼兒凍得牙齒打顫,隻是簡單地點瞭點頭。
沈如琢將車趕瞭過來,掀起車簾說:“既然平安無事就好,趕緊上車吧,車裡暖和!”
馬車上,趙盼兒雖然裹著宋引章圍給她的披風,卻仍在瑟瑟發抖,但仍禮數周全地向沈如琢道瞭謝,雖然早前就知道宋引章在教坊與沈著作走得很近,但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沈如琢真人。
沈如琢彬彬有禮地答道:“趙娘子客氣瞭,我和宋娘子是朋友,她的姐妹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看向瞭宋引章。
宋引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接沈如琢的話,而是急急問道:“是誰抓走的你,高傢嗎?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趙盼兒眼前閃過剛才顧千帆對她冷眼相對的情景,她知道顧千帆是在避嫌,便搖頭道:“不是,是池衙內的人,他有幾個手下誤以為我和他還有過節,想抓瞭我去邀功,結果半路被何四他們發現,就放瞭我。
宋引章立刻義憤填膺地罵道:“池衙內這個混賬!”
“原來隻是個潑皮頭子,所幸趙娘子逢兇化吉。”沈如琢略微松瞭口氣,他也不希望惹上難纏的人。
趙盼兒強笑著道瞭謝,隨後問道:“三娘在哪?”
“她去找陳廉救你瞭,還有顧——”宋引章突然感到趙盼兒用力捏瞭捏自己的手,她領會到盼兒的意圖,改口道,“顧、顧不到的地方太多瞭,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去求瞭沈著作。對瞭,我和她約好在茶坊不遠的那間酒樓碰面的。”
趙盼兒點點頭,又裹緊瞭披風:“那就麻煩沈官人送我們去那裡跟三娘會合吧。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就駛到瞭酒樓附近,孫三娘遠遠地聽到瞭馬蹄聲,焦急地迎瞭上來。趙盼兒和宋引章匆匆下瞭車,與孫三娘緊緊相擁。
孫三娘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卻哭著拍打趙盼兒的背:“你幹嘛把我們支走?你說不是說不會出什麼大事的嗎?”
沈如琢對紅著眼圈的宋引章說:“你們幾位真情如斯,真是勝似親姐妹。”
“是啊。”宋引章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謝過沈如琢,忙矮身一禮,“今日多謝沈官人!”
沈如琢忙扶起宋引章道:“快快請起,其實我也沒有真出什麼力,趙娘子是自己脫險的。”
宋引章不無感動地說:“可妾身和你素眜平生,您就肯加以援手……”
沈如琢握住瞭宋引章的手肘,不許她再這麼生分地說下去:“我和你怎麼會是素眜平生呢,明明是一見如故。”
宋引章心中微跳,忙抽開手,又驚又羞地退瞭一步。
沈如琢也不急於一時,隻是輕笑道:“其實我也去過半遮面茶坊一回,可還無福得以進入雅室,不知道下一次,引章可否容我走個捷徑啊?”
宋引章磕磕巴巴地說:“沒、沒問題。”
沈如琢對宋引章的回答很是滿意,意味深長地說:“上回我就說過,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宋引章耳紅心跳地垂下頭,朝沈如琢又施瞭一禮,便逃也似地走到瞭趙盼兒和宋引章身後,她暗自慶幸現在是深夜,不然所有人都會看到她發紅的臉頰。
與此同時,皇城司正堂外,被五花大綁的於中全蜷縮成一團,他腹中流血,正向著正堂艱難地蠕動著身體,嘴裡模糊地發出聲音:“司公救我!司公救我!”
適才聞訊趕來的雷敬在窗邊看著於中全的樣子,難掩尷尬地勸著顧千帆:“他不過是和你有些舊怨,又一時想左瞭,才出此下策,小顧你要有容人之量啊!”
顧千帆面上一臉恭敬,語氣卻表露著截然相反的態度:“司公說笑瞭,這哪裡隻關下官的私事?勾結敵國細作,乃是幹犯國律,所以下官才夤夜請您前來親自處置。”
雷敬覺得顧千帆沒把自己看在眼裡,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快:“你想如何?於中全畢竟跟瞭我幾十年,衙裡誰不知道他是我的親信?”
顧千帆不留情面地反問雷敬:“司公既拿他當親信看,又早知他和我有舊怨,為何不及早警示下官?難道是因為蕭相公回京拜相的詔令,還遲遲未下的緣故?”
雷敬的臉色頓時一僵。
“下官剛履新不久,要是不把威風立起來,不就辜負瞭司公當初親手提拔的一片深情瞭嗎?更何況,您當於中全是親信,可他卻未必領情啊。”顧千帆適時地從袖中摸出一疊東西,隱晦地說,“這些地契和飛錢都是從他私宅裡搜出來的,這一處大相國寺的宅子,好像是司公以前住過的吧?”
“大相國寺?我怎麼不記得——”雷敬突然意識到顧千帆這是要將這處宅子送給自己,隨即眉開眼笑,“於中全這廝果然膽大包天,連我的私產,他都私自侵吞,還改在瞭他的名下!必需得審,必需得查!就由你們南衙做主吧。”
顧千帆仍不滿意,於中全敢動他的人,他非要取瞭他的性命不可。他似是為難地說:“這案子牽涉太多,南衙隻怕不好審。”
雷敬不禁愕然:“難道你是想要……”
顧千帆迎上雷敬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司公莫忘瞭,下官的外號叫做‘活閻羅’。”
雷敬臉色青白交加,可看在飛錢和地契的份上,終於一狠心道:“於中全追捕外邦奸細,受傷太重,好好地給他洗個熱水澡吧。”
在場眾人聞言心中無不膽寒,所謂洗熱水澡就是要讓於中全的傷口無法凝結、失血過多而死。顧千帆卻恭敬而不失譏諷地回答:“司公英明。”
顧千帆轉頭對於中全那些心有戚戚的屬下道:“司公恩典,對受傷的於副指揮精心救治,可生死有命,一切就要看閻羅殿收不收他瞭。今天跟隨於副指揮之人,到孔午那報上名字,隻要往後閉緊嘴巴,我可以網開一面。”
眾人死裡逃生,不由喜出望外,齊聲道:“卑職從此唯副使馬首是瞻!”
這邊,趙盼兒一行人已經回到瞭桂花巷小院。宋引章剛一進院就看見瞭顧千帆,頓時驚喜:“顧副使!你怎麼在這?”
“我找她有事,今天抓她的人,和皇城司有關。”顧千帆答話時雙眼隻盯著趙盼兒,他語氣冷冽,沒有瞭以往在趙盼兒的朋友面前展現出那種平易近人,此刻的他,更符合他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羅”的身份。
宋引章有些震驚,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時,孫三娘見氣氛不對,忙拉著引章進瞭屋。
一時間,院內隻剩下趙盼兒和顧千帆兩人。趙盼兒身上的水已經幹瞭,倒並不覺得怎麼冷,可想到顧千帆故意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她反而心生寒意。
趙盼兒語氣淡漠地開瞭口:“你想問我怎麼會知道賬本被人換過瞭?因為我早在上面做瞭印記。後來之所以把那本賬本弄濕再拿去後院晾曬,則是因為我猜想奸人必定會擔心那張紙泡水後會糊掉而去查驗;我本來也不認識那些文字,但我把它們拆開問瞭袁屯田後,發現裡面有“軍馬”兩字,就更覺得不對瞭,所以還在賬本上浸瞭雞舌香,這種香人很難聞到,狗卻能聞到,以前勾樓裡常用它找那些故意逃債的客人。”
顧千帆冷著臉,掩下眼神中的關心:“後來呢?”
趙盼兒也故意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後來等我收回晾幹的賬本,果然發現又被人動過瞭,於是我就請何四帶瞭狗,聞瞭雞舌香後一路去找那奸人。最後竟然一路跟到瞭蕭宰相的府上。我就馬上猜到他們多半是沖著你來的,所以就趕緊通知瞭陳廉。”
顧千帆聽到“蕭宰相”三字霍然一驚,在袖中握緊雙拳。
趙盼兒並未註意到顧千帆的異常,滿不在乎地說:“事情就是這樣,說完瞭,我要回去休息瞭。”
顧千帆一把拉住轉身就要進屋的趙盼兒,想到趙盼兒今天險些喪命,他的眼底蘊藏著怒意:“說完瞭?你想跟我說的就這些?”
趙盼兒奮力掙開顧千帆:“那你還想聽什麼?”
趙盼兒的態度徹底激怒瞭顧千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膽大包天!要是我晚到一步,你現在已經涼透瞭。趙盼兒,你當真以為是蕭何再生孔明第二,連皇城司的親事官都敢單槍匹馬對付!“
趙盼兒也火氣上湧:“你夠瞭沒有,這場禍事明明就是因你而起!我還沒嫌你拖累我呢,你倒怨起我來瞭!你剛才不還裝著不認識我嗎?那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是生是死,與我何幹?”顧千帆反復咀嚼著這句話,再也控制不住內心中的沖動,他猛然逼近趙盼兒,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趙盼兒,你的良心被於中全吃瞭嗎?”
趙盼兒情不自禁地倒退瞭一步,可卻被顧千帆緊緊地擁在懷中。
顧千帆的語氣中帶來前所未有的急切與慌亂:“你的生死與我何幹?那我從祥符縣足足跑瞭一個半時辰、換瞭兩匹馬才趕到京城,是為瞭誰?你知道我看見你半個身子都在水桶裡的時候有多擔心嗎?我要不在別人面前裝成不認識你,萬一那些恨我入骨的人知道你是我的死穴,我怎麼辦?你怎麼辦!”
趙盼兒感受著他懷抱中傳來的熱力,這熱量驅散瞭她的寒冷,令她不願遠離。可不過數息,她就清醒過來,她向後退瞭一步:“顧千帆,你說我是你是死穴?”
“你說呢?”顧千帆不信趙盼兒到現在還不明白他的心意。
趙盼兒雙眸低垂,雖然身體已經不冷,可她在激動之下卻不住地顫抖:“那你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賤籍從良,我們倆的身份有如雲泥之別?你現在,又是用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心態,如此對我?”
顧千帆的身體明顯一震,他張瞭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久久沒有等到回答的趙盼兒身體漸漸僵硬,一滴淚珠聚集在眼角。她一咬牙,果斷地推開瞭顧千帆,同時飛快而不著痕跡地抹去瞭自己的淚水。
趙盼兒自嘲地笑瞭笑,月色中,那笑容帶著三份魅惑、三分惱怒:“還沒想清楚,就來招惹我?顧千帆,你拿我趙盼兒當什麼瞭?顧副使,夜深露重,男女有別。恕我不便招待,請回吧。”
顧千帆心知不妙,拉住趙盼兒的手,語氣也軟瞭下來:“盼兒,我……”
聽到這句話,趙盼兒一下子爆發瞭,她用力地推開顧千帆:“別那麼叫我!你出去!出去!”
顧千帆被趙盼兒一路推出瞭小院,接著,小院的大門“砰”地關上瞭。他下意識地想敲門,卻被陳廉攔住。
陳廉搖瞭搖頭:“別進去。頭兒,信我這一回。要是你還沒想清楚以後怎麼對盼兒姐,現在就不如不進去。否則,再多的安慰也是白費。”
顧千帆天人交戰良久,終是走到門邊,低聲道:“盼兒,我先走瞭,蕭府的事情,需要馬上處理。你放心,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會想明白之後再答復你的。這兩天,陳廉會暗中保護你們,你放心做生意。你受瞭寒,最好泡泡熱湯再休息。保重。”
背靠門板一直啜泣著的趙盼兒聽到瞭顧千帆的話,淚水再度滑落。
孫三娘一直聽著屋外的聲音,這時,她走到趙盼兒身邊,輕聲問:“沒事吧?”
趙盼兒堅強地點點頭:“沒事,引章呢?”
孫三娘嘆瞭口氣:“她又累又怕,我點根靜心香,把她哄睡瞭。你也好好歇歇,明天就別去店裡瞭。店裡有我和引章呢。”
趙盼兒抹瞭抹眼淚,想都沒想便說:“那可不成,重新開張這才幾天啊,我要不去,非天下大亂不可。放心,我已經沒事瞭。”
孫三娘的笑容突然一滯,她有些受傷地問:“盼兒,我們就那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趙盼兒不禁愕然:“這是哪的話?我不過隻是——”
孫三娘擺著手,打斷瞭趙盼兒的話頭:“盼兒,有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瞭。你是我見過最要強的人,什麼事都操心,什麼事都靠自己,可是你想過沒有,這店裡,我和引章也有份啊!以前我剛嫁進傅傢的時候,也開過食店,你覺得我加上引章,連一天店都看不住嗎?我是不是永遠隻能做個應聲蟲?“
趙盼兒怔住瞭,她沒想到孫三娘竟然會這麼想:“我不是——”
孫三娘接著趙盼兒的話往下說:“你不是不相信我,你隻是個操心命,什麼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攬。可盼兒啊,以前你處處替引章拿主意,她就幸福瞭嗎?還有今天的事,你什麼也不告訴我們,就自己去面對一切。可你想過沒有,我們也會擔心,也會難過啊!”她越說越是難過:“你和顧千帆的事,你不想說,我就不問,可茶坊的事,我實在是忍不住瞭,我知道傅新貴休我,就是因為我說話難聽,可是……”
不知何時,趙盼兒已經淚如雨下,剛才積攢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我,我……我明白瞭,我常勸引章不要自卑,但其實,我一直也我的出身而羞愧,我害怕被人看輕,所以一直拼命上進,一直努力地想把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裡……我……”說到這裡,她已經更咽得說不下去瞭。
孫三娘聽得心痛,她本來也不是真的生趙盼兒的氣,忙道:“噓,別吵醒瞭引章。行瞭,咱們倆是過命的交情,說清楚就完瞭……哎呀行啦!別哭瞭!誰說你和引章不是親姐妹?哭起來一樣的難哄!既然你願意改,那就從明天開始試一回,看一看你不去茶坊,天會不會塌瞭。”
趙盼兒雖然放心不下,但還是點瞭點頭,她也知道孫三娘說的沒錯,要是茶坊每天都得三個人一個不缺,那宋引章去教坊支應差排的時候怎麼辦?她必須得學會適當的放手,讓三娘和引章感受到她對她們的信任。
從桂花香小院回到南衙後,顧千帆沒有時間為感情上受的挫舔舐傷口,而是馬不停蹄地審問起於中全從前的親信手下蔣攀。慣會審時度勢的蔣攀得知於中全已死,很快就把陷害趙盼兒一事與蕭謂的關聯和盤托出。
看著蔣攀被押走,陳廉冷哼一聲:“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嘛,蕭相公對您那麼好,怎麼會和於中全聯手害你?原來是他兒子搞的鬼。”
顧千帆面色如冰,比往日裡看起來還要冷厲:“蕭相公平生最擅長的就是笑面陰陽。他倒未必是想害我性命,可除掉盼兒,或是借此事逼我離開皇城司然後為他所用,都是他會做的事。”
想到於中全已死,除瞭他手下的供詞,他們並無實證,陳廉不禁犯起瞭愁:“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顧千帆望向窗外的星光點點,緩緩說道:“要儆猴,自然得殺雞。”
朝陽初升,蕭府大公子蕭謂打著呵欠,看著面前的一隻長盤。盤上用佈包裹著一塊腿狀物事,散發著濃鬱的血腥之氣,蕭謂不禁捂著鼻子皺眉道:“這是於中全那個手下送來的?於中全拖拖拉拉的不來見我,一大早送這個來幹嘛?堂堂相府,會少野味吃嗎?”
身後的小廝忙答:“是。蔣攀讓小的傳話說,這是剛殺的野鹿腿,顧使尊請衙內務必笑納。”
“顧使尊?”蕭謂疑惑地用兩根手指撥開佈,一陣濃烈的血腥氣直沖鼻端,他驚嚇地倒退幾步,他看著那條血淋淋的人腿,惡心地嘔吐瞭起來。好不容易吐出胃中酸水後,蕭謂眼露兇光:“備車,我要會會那個顧千帆。”
蕭謂身後的四名小廝對視一眼,誰也沒動。
蕭謂怒上心頭:“聾瞭嗎?”
一小廝鼓起勇氣勸道:“大公子,萬萬不可得罪皇城司啊!”
小廝們立刻擋住瞭蕭謂的去路:“公子三思!”
蕭謂試圖掙脫眾人的阻攔:“都讓開!區區一個雞毛小官,就敢欺負到我頭上夠瞭?別人怕皇城司,我可不不怕!”
剛說完,他抬頭看到簷下的紅燈籠,又惡心地扶著墻吐瞭起來,眾親隨拍胸遞水,忙亂不堪。就在鬧在一團的時候,蕭府管傢的聲音突然響起:“大公子萬安!”
蕭謂轉身看到瞭風塵仆仆的管傢,一時面露驚喜:“忠叔!是我爹派你回來的?我爹怎麼樣瞭?”
管傢恭敬地答道:“相公一切安好,他聽說大公子這些日子在府內主持大小事務很有章法,心中高興,便特意派瞭老奴回來打個下手。‘
蕭謂一聽父親誇贊瞭他,心中頓時樂開瞭花,興奮地摩拳擦掌:“爹真這麼說?你是他最心腹的管傢,哪裡需得著勞動你啊。要不這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辦件事,馬上就回來,等你歇好瞭,咱們再——”
管傢卻一把抓瞭他,壓低瞭聲音:“大公子且慢!”他在蕭謂耳邊說瞭幾句話,蕭謂臉色頓時大變,不可置信地看著忠叔。
管傢語氣恭敬,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老奴並非有意為難大公子,隻是相公親口吩咐過,這封書信,必需由您跪聽。”
蕭謂看著那封書信,縱使不甘心,也隻能跪瞭下去。
管傢展信讀道:“不孝豎子謂啟,吾離京時,曾再三囑汝安常守分,勿招惹是非。若汝再有此妄狂之行,當不堪為吾之子!”讀完,管傢收起信件:“大公子可聽明白瞭?”
蕭謂聽得臉上青白交加,站起身來,咬牙道:“聽明白瞭。”
管傢滿意地點點頭:“既然如此,相公回京之前,就敬請大公子留在府內多讀些聖賢書吧。府裡自有老奴替您看著。”
蕭謂心中仍是不甘,臉上帶著恨意,追問道:“父親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管傢的目光看向桌上尚未來得及撤走的長盤:“因為相公也收到瞭顧副使八百裡飛騎送去的一隻鹿腿,還有於中全親信的供詞。”
蕭謂沒想到顧千帆竟然這麼膽大包天,憤恨不已地說:“父親就那麼寵愛他?我不過是想整整他,就值得父親發這麼大的火?我要去告訴娘!”
見蕭謂拔腿要走,管傢連忙阻攔道:“大公子,容老奴說句放肆的話,您現在隻有蔭官,並無實職,這些,可不是夫人的哭鬧抱怨就能為您爭到的!”
蕭謂的身形頓住瞭,他知道管傢說的都是對的,不由得頹然坐瞭下去。
管傢畢竟是看著大公子長大的,他苦口婆心地勸道:“聽老奴一句勸吧,顧千帆,不是您能得罪的人……而且,他也不是您的敵人。”
蕭謂不敢再言,心中卻暗暗盤算著這顧千帆究竟是什麼人,能讓父親專門把忠叔派回來罵他?想到其中一種可能,蕭謂心中猛然一驚。
相比蕭府的劍拔弩張,雙喜樓畫舫上確是一派花團錦簇的祥和景象。一清早,張好好就收到瞭宋引章送來的果子,眼下,一眾歌伎正艷羨地圍觀著半遮面精美的餅盒,七嘴八舌地議論怎麼半遮面傢的果子每天還會換花色。
張好好坐在榻上撫弄著指甲,盡管心裡受用極瞭,卻一臉淡然地說:“那是自然,難道你們每天都跟客人唱同一支曲子?吃吧吃吧,別不好意思。”
歌伎們伸出手,各自從盤中拿起一塊切成小丁的果子,吃得一臉享受,紛紛吹捧道:“真好吃,好好姐,你怎麼跟半遮面的關系那麼好啊。我讓人連著排瞭三天,結果一盒都沒有買到。你倒好,天天都有人送過來。”
張好好得意地搖著扇子,懶懶地說:“誰叫我張好好人面廣呢,教坊琵琶色色長宋娘子和掌櫃的趙娘子,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我,我也不好意思不收啊。”
一聲冷哼響起,張好好回頭,隻見珠簾外池衙內一臉不快地走瞭進來。眾歌伎立刻互相使瞭個眼色,作鳥獸散。
張好好漫不經心地問:“大清早的,你是這在生誰的氣啊?”
“哼,難道你猜不到嗎?”池衙內抱著雙臂氣哼哼地坐在一邊,故意扭頭不看張好好。
張好好無奈地走到池衙內身邊,安撫道:“池郎,你是不是悶得慌,你若是悶得慌……”
“我明明是氣得慌!”池衙內負氣地甩開張好好,指著餅盒說,“我問你,你明知道我和趙盼兒是仇傢,為什麼還收她的東西!”
張好好被他一甩,也不開心瞭:“我為什麼不能收她的東西?我還討厭張員外呢,你還不是還三天兩頭跟他在長慶樓吃飯喝酒?”
池衙內一時被噎住瞭,強詞奪理道:我那是為瞭照顧自傢的生意,能一樣嗎?”
張好好翻瞭個白眼:“我也是為瞭自傢的生意。”
池衙內沒好氣地說:“就你這麼一個小破地方,也算生意?別鬧瞭,好好跟著衙內我就行瞭,有我在,還能短瞭你錢花?”
張好好危險地瞇起瞭眼:“池蟠,你有種就再說一次。”
池衙內猛然感到瞭危機,輕咳一聲,立刻改口:“那個,能讓張娘子花池某的錢,是池某的榮幸。這雙喜樓雖小,但也是張娘子您的心血。”
“這還差不多。”張好好勉強接受瞭池衙內的說法。
池衙內見張好好不生氣瞭,又開始蹬鼻子上臉:“我都跟服軟瞭,求你也給我點面子行不?我跟那趙盼兒仇深似海,現在你跟她合作,那我的面子往哪擱啊?”
張好好無情地拆穿道:“什麼仇啊?是你調戲人傢引章妹子的仇,還是蹴鞠和骰子都比不過人傢的仇?你既然那麼恨她,為什麼前兒還打發呂五去排瞭半天的隊啊?”
池衙內掛不住臉,一時氣結:“我那兒會還不知道那破茶坊是她開的!老怪何四送我那破壽禮,我嘗過一口,就……哎呀好好,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裡,你要是不跟姓趙的一刀兩斷,我就、我就不跟你好瞭!”
張好好氣得直起瞭身子:“不好就不好,誰稀罕!你走,你走,你現在就給我走!”張好好不由分說地將池衙內推出上甲板:“池蟠我告訴你,我張好好在教坊混瞭二十年,最恨人傢動不動就威脅我。你光知道給我送衣裳送首飾,可你知道我最在乎什麼嗎?我最在乎的,是我永遠要做東京歌伎的頭一名!你以為趙盼兒給我送的僅僅隻是一盒餅果子嗎?哼,連這點都弄不懂,難怪會被她欺負到隻能抱著土地公哭鼻子!”她轉身進房,重重地摔上瞭門。
池衙內被震瞭一臉的灰,再看看暗處正眼觀鼻、鼻觀心的幾位歌伎,突然間惡向膽邊聲,轉聲向呂五喝問道:“是誰把我去土地廟的事告訴他的,誰?誰?”
呂五膽戰心驚,迅速地出賣瞭同伴:“何、何四?”
池衙內的一間當鋪裡,何四正興致勃勃地跟手下誇著趙盼兒:“……這趙娘子吧,可真會做人。不單不記仇,還總記著幫我們兄弟,這不,又送果子來瞭……”突然間,他發現手下的表情不對,一回身,隻見池衙內正陰惻惻地站在他身邊。
池衙內緊盯著桌上的那隻“半遮面”果子盒,雙眼險些沒噴出火來:“她為什麼要送你這麼一大份禮?”
何四支支吾吾地說:“因、因為我和兄弟們幫瞭她一點小忙……“
池衙內一拍桌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幫她的忙?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她的人?”
何四被嚇得不輕,委屈地說:“當然是您的人!可是您當初不是在客棧說過,我們這幫人,隨便她用嗎?您的吩咐,小的不敢不聽啊!”
池衙內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說過?我真的說過?”
眾人齊齊點頭。何四也一臉悲憤地大喊:“做人不能不守信啊!”
池衙內隻覺五內俱焚,他一腳踢翻旁邊的壇子,結果那壇子下面,竟然套著的是一根石樁。池衙內慘叫一聲,抱著腳跌坐在地上痛呼:“啊!誰他奶奶的這麼缺德!”
幾個手下忙上前給池衙內揉腳。機不可失,何四趁亂大喊:“我戴罪立功,我去找大夫!”說完便一溜煙地跑瞭。
池衙內又氣又痛,無能狂怒地發狠立誓:“趙盼兒,都怪這個趙盼兒!你等著,在東京城裡混,居然敢得罪我池衙內……哎喲!輕點!”一名手下沒控制好輕重,疼得池衙內在地上吱哇亂叫。
與此同時的半遮面雅間內,既要做飲子又要彈琵琶的宋引章也呻吟瞭一聲,她已經累到趴在案上形象全無:“累死瞭,我要是能分成兩個就好瞭。”
沈如琢的聲音突然從宋引章身後響起:“不如我來幫你?”
宋引章嚇瞭一跳,猛然從椅子上彈起,卻見沈如琢不知何時已站在屏風之內。
宋引章忙向沈如琢行禮,那張芙蓉面上寫滿瞭驚慌:“沈、沈官人萬安!”
“引章何必如此驚訝,難道不是你下瞭帖子,邀我來聽琴的嗎?”沈如琢笑瞭起來,他今日似乎精心打扮過,看著比平日裡更添風流。
宋引章愣瞭愣,小聲分辯著:“可是你沒說今天來啊,剛才也沒讓人提前跟我招呼一聲。”
“為什麼要提前招呼?引章難道害怕我嗎?”沈如琢故意逼近宋引章,調笑道:“那前些日子,你來我傢找我幫忙的時候,為什麼膽子就那麼大呢?”
宋引章本能的想要後退,可又鼓起勇氣說:“沈官人那日相助之恩,妾感激不盡,但妾與您並不熟識,還請不要稱呼妾的閨名。”
沈如琢心痛地搖著頭,從身後拿出一隻盒子來:“嘖嘖,如此無情冷淡,真是令人傷心啊。唉,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特意前來給你通風報信呢。”
沈如琢揭開盒子,宋引章臉色立刻大變,這盒中放著四隻桃花狀的果子,唯一不同的是,盒子上卻寫著“桃花餅”三字,顯然有人抄襲瞭半遮面的招牌果子!
宋引章氣憤至極,握緊瞭粉拳:“他們,他們真不要臉!我得立刻去跟盼兒姐商量!”
這廂,趙盼兒雖是在傢休息,可第一天不去半遮面,她是一百個放心不下。好容易等到茶坊關門,卻見宋引章一臉怒氣地闖入院中。
趙盼兒驚訝地看著孫三娘,又看瞭看宋引章:“你們吵架瞭?”
“你看看這個。”宋引章將那盒桃花餅憤怒地放在桌子上,“沈如琢說今天下午茶湯巷至少有四傢茶坊都在賣這種假貨,不光不限數量,而且隻賣一百文一盒!”
趙盼兒打開盒子看瞭看,狀若無意地說道:“沈官人倒是挺熱心,還特意來告訴你。”
宋引章臉一紅,忙岔開話題:“那些茶坊不光抄咱們的果子,還抄咱們的飲子,店裡的各色飲子都被他們學去瞭。最可氣的是,清茗坊居然也請瞭個叫素娘的琵琶女,坐在樓裡裡成天價的彈!”
趙盼兒端詳著那幾塊與半遮面看起來如出一轍的果子,語氣仍是不慌不忙:“茶百戲也被他們也學去瞭?”
宋引章一愣,喃喃道:“那倒沒有。”
趙盼兒安慰地拍瞭拍宋引章的手:“那你著急什麼呀?而且你也不能隨便說人傢賣的是假貨,畢竟也沒哪條王法說,這桃花果子隻能由咱們一傢做啊。”
宋引章瞪大瞭雙眼,感覺自己又糊塗瞭:“盼兒姐,你怎麼還幫著別人說話?”
“打從想出這桃花果子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這東西遲早都會被別人學瞭去。不過,這也是好事。”趙盼兒掰開一隻桃花餅分給宋引章和孫三娘,“來,先嘗嘗味道再說。”
宋引章首先皺瞭眉,將口中的點心吐瞭出來:“太甜瞭。”
孫三娘也直搖頭,辛辣地點評道:“餡兒太油,皮太硬,一點也不酥脆。”
“這不就結瞭。外表學得再像,可一入口就分瞭高低。”趙盼兒微微一笑,顯然是早就預料到瞭這種結果。
宋引章依然不甘心這麼算瞭,想瞭想又道:“可那些沒嘗過咱們果子的人不知道這裡頭的門道啊,沈如琢說,茶湯巷裡搶著買餅的人可多瞭。他們賣得多,咱們的生意不就差瞭嗎?!”
趙盼兒心中卻早有瞭計較,耐心地問:“那我問你,過年的時候看社戲,是一個人舞刀弄劍好看呢,還是幾個人對打厲害?”
宋引章不假思索:“自然是人多點——啊,我懂瞭!”
趙盼兒莞爾一笑,點頭道:“咱們呀,一共就這麼三個人,整天拼瞭命最多也隻能做出幾十盒餅,招呼不到一百個客人,既然如此,何必跟茶湯巷的同行前輩們爭呢?揚長補短,把‘精雅新’三字做好就行,隻要總是在錢塘潮上頭一個,跟著咱們弄潮的越多,就是越是為咱們半遮面顯名!至於學你彈琵琶的那些人嘛,我自有辦法。”
宋引章和孫三娘疑惑道互相望瞭一眼,不知道趙盼兒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高觀察府上,江氏正在自己的房間裡與春桃商議著什麼。自打那日得知趙盼兒就是與歐陽旭在府外拉扯之人後,江氏便一直派人調查趙盼兒來歷,不查倒好,這一查,查出來的消息簡直令她和春桃大吃一驚。
春桃不敢置信地再三確認著:“那趙娘子真的是賤籍從良?”
江氏攥緊雙拳,發狠道:“這些天我一直都讓人在查,廂吏說她親口承認的。還能有假?歐陽旭這個混賬,居然和這種迎來送往的賤人糾纏不清,還敢欺瞞我傢姑娘!”
春桃卻隻顧著唏噓:“她要是真和歐陽官人訂過親,那也怪可憐的,未來夫君毀婚攀瞭高枝……”
江氏一想到趙盼兒就覺得晦氣,忍不住啐瞭一口:“呸,她還可憐?可憐的是我傢姑娘!大好良緣沒瞭,還要被別人明裡暗裡笑話。”
春桃想瞭想,還是覺得趙盼兒和高慧各有各的可憐之處,她遲疑地問:“那,趙娘子的事,還要跟姑娘說嗎?”
江氏眼中兇光乍現,當機立斷地說:“當然不能!姑娘要是知道自個兒還被歐陽旭和這賤人騙瞭,豈不是更傷心?”
春桃被母親的樣子嚇瞭一跳:“娘,你要幹嘛?”
江氏冷笑瞭一聲,意味深長地說:“憑什麼她把姑娘害成這樣,還有臉呆在東京?隻要她不在瞭,姑娘就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瞭。”
春桃又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看著江氏,似乎有些懼怕她娘親現在的樣子,可她終究也不敢多說什麼。
“長貴!”江氏伸手招來一身穿勁裝的強壯男仆,漫不經心地說,“找個人少的時候動手。”